第37章
第37章
她聲音細若蚊吟, 邵易淮沒聽清,從懷裏把她腦袋撈出來,低眸問,“嗯?說什麽?”
楚桐搖頭, “說想你了。”
他無聲勾唇, “我也想你。”
“去曼合?”
“可是……我明天就要考試了诶。”
她得養精蓄銳。
“不動你。”
這話實在沒有說服力, 但楚桐還是動搖了。
邵易淮此人, 向來不給她第二次拒絕的機會,拉開後車門,扶着她的腰将她塞進去。
到了曼合, 邵易淮挽了襯衫袖子, 去倒酒。
拎着酒杯, 在門敞開的健身房尋到了楚桐的身影,她已經換上了瑜伽服,正在瑜伽墊上做一些簡單的睡前舒展動作。
他沒打擾她,只在健身房對面的沙發區域撿了個位置坐下, 時不時擡手抿一口酒, 眼睛漫不經心地落在她身上。
做各種仰頭舒展動作時,楚桐能看到他,疊腿而坐, 黑襯衫袖子挽在肘處,他皮膚白,黑襯衫平添了一絲禁欲, 可那松松拎着酒杯的手分明昭示着一絲漫不經意的松弛随性。
視線交彙, 明明他只是淡淡地一撩眼皮, 楚桐卻莫名有點羞恥,雖隔着一段距離, 可此刻這樣的場景,就像是她匍匐在他腳下一般。
她順勢擡手關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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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隔絕。
無奈似的,邵易淮低眼哼笑了聲,将一杯紅酒喝完,他上二樓去洗澡。
下半身圍着浴巾對鏡剃須,不經意間看到身後側邊倚牆而立的鬥櫃上,擱着個特別可愛的編織花籃,裏頭放的是各種型號的衛生巾,視線稍移,是其他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發圈兒、洗臉時用的發箍卡子等等。
她沒有收納的習慣,通常是随手取用随手扔。由是,曼合20層處處散落着她的痕跡。
楚桐運動完,回主卧洗澡,進門時輕手輕腳,邵易淮在起居室沙發上看書,聽到動靜擡目看來,她就沖他歪頭笑一笑,“等我哦。”
不太需要回答的話,他也應了聲嗯。
洗完,換上睡裙,徑直去趴到他腿上,室內冷氣足,邵易淮拾了條毯子給她蓋住身體,用手背貼了貼她臉頰,道,“不要貪涼,容易感冒。”
她順勢抓住他的手,放在臉前細看,像研究什麽似的,用手一寸一寸摩挲過他修長的骨節,又用指腹去按壓他手背上浮着的青筋。
邵易淮低笑出聲,“好玩嗎?”
她眨眨眼,支起身子湊到他面前索吻。
細致緩慢的吻,留了間隙給她換氣,可她還是哼唧起來,邵易淮把她摁到懷裏,低聲警告,“不許叫。”
自從遇到她,他深覺自己定力不過如此,禁不得她撩撥。
楚桐乖乖噤了聲,只用那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像撒嬌像示弱,也像是有所祈求。
他既然沒有任何要提起相親這回事的意思,那她也不必再追問了吧,他一定有他的考量,況且,萬一真的問了,真的攤開到明面上去聊,那會導向什麽結果?
萬一加速分手……
她不願再多想。
邵易淮把她抱到床上,拉過被子蓋好。
熄滅了所有燈,他從床的另一邊進到被窩裏,楚桐條件反射去貼他的體溫,他的皮膚他的肌肉觸感。
也算是同床共枕好多次了,她習慣性地往他懷裏鑽,窸窸窣窣抱住他的手臂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剛躺好沒到一分鐘,不知怎地就接起了吻,寧靜幽暗的氛圍,只聞彼此的呼吸和味道,事态很自然就難以控制,邵易淮還是問了她一句,語氣甚至帶着點調笑的意味,“……明天不是要考試嗎?”
全身被他的體溫籠罩,楚桐早難以招架,他卻還如此游刃有餘。
她不服氣,伸手去觸碰他,問,“你不想嗎?”
如願聽到他悶哼了聲,接着人就被摁住,他聲線啞幾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到底是顧着她要考試,沒有太過分。
末了,未盡興的他只說,考完試再收拾你。
-
三天考完,而後正式放暑假。
邵易淮派了宗叔來接,說是一起吃晚飯。
到了地方才知道,莊婉也在。
邵易淮來到餐廳門口迎她,扶着她腰低頭說,“忘了今晚跟莊婉有約,索性一起吃了,行嗎?”
楚桐點頭說行。
自他生日那場飯局之後,這還是她頭一次再見到莊婉。
沿着餐廳走廊往裏走,老遠就看到,莊婉已經落座。
她氣質特別,在富貴迷人眼的餐廳裏也很顯眼,柔順的長發随意挽了個髻,西裝面料的寬松長褲,上身搭配同材質的馬甲,珠寶只有點綴用的大圈耳環,整體質感高級且随性,有一種漫不經心的舒适感。
邵易淮為楚桐拉開椅子,自己則坐到她身側,他對面是莊婉。
坐下之後,楚桐先跟莊婉打招呼,“姐姐晚上好。”
莊婉微微笑一笑,“你也好。”
三人邊吃邊聊,楚桐能感覺出,話題是遷就了她的,聊一些她的學業和實習安排。
“後天就去單位報道了。”
她說,臉上是期待向往的神色。
“真好啊,這麽有活力,”莊婉輕嘆着說,“當年,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整天傷春悲秋,覺得什麽都沒趣味。”
順着這個話題,她和邵易淮聊起年輕時候的一些事。
楚桐從中才得以初次窺探到邵易淮年輕時的模樣,本科畢業後在斯坦福讀計算機科學,家庭背景使然,他相當低調,不混留學圈子,但與他有過接觸的外國同學都知道,有這麽個東方男人,儒雅謙和英俊翩翩且行蹤神秘。
那時莊婉在紐約讀藝術,兩人時不時會見面約飯或逛展,畢業後,邵易淮回國,莊婉則在紐約發展了幾年,去年春天才在家裏人要求之下回國。
楚桐根本就還沒去過美國,也沒經歷過畢業後各奔前程這麽一遭,完全插不進去話,默默聽了許久。
邵易淮依舊體貼,大約是怕她被冷落,胳膊一直搭着她椅背,時不時附耳與她解釋幾句。
趁着間隙,楚桐才問了句,“他那時候也跟現在一樣嗎?氣質上。”
莊婉有模有樣地打量了一番邵易淮,才笑說,“差不多,他這個人呀,從小就是這樣:沉穩,不動聲色,待誰都溫和有度,實際上啊,”說到這兒觑一眼楚桐,“……這樣的人,最涼薄,最沒有心腸。”
在莊婉眼裏,事實上,整個邵家最合适接老爺子衣缽的,是老三邵易淮,老大老二都太汲汲營營,邵易淮的氣度才最有那不露聲色的威壓味道,沒心腸也沒牽挂,下起手來才讓人馴服。
只可惜,他志不在此。
邵易淮哼笑一聲,似是不以為意。
楚桐也不同意這說法。
他看人最深情,日常相處也是溫柔缱绻、強大而包容,跟涼薄二字一點兒不沾邊。
一餐飯吃完,楚桐去洗手間,莊婉問邵易淮,“那咱倆去門口吸煙處抽一根兒?順便等等小朋友。”
邵易淮說行,他摸了摸楚桐的頭發,溫聲,“門外等你。”
洗手的時候,楚桐對鏡仔細看了看自己。
黑色小吊帶搭配高腰寬松牛仔長褲,夏季最常見的穿搭,濃密的黑色長直發垂落肩頭,在旁人看來,自有一股青春靈動,可在這一刻,她卻覺察出自己的不足。
不是自卑,也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她猛然察覺到,自己對邵易淮的了解實在太有限了,先前從陸知韻口中得知了他的家庭背景,好像也于事無補,他年輕時的事,求學的事,他從沒有提過。
她對他的了解,完全只來自于在一起這大半年來,他展現出來的樣子。
那麽,會不會,有沒有可能,莊婉說他涼薄,也并非張口胡來,而是有事實依據的?
只不過,他不講,她也無從得知。
楚桐補了個口紅,從洗手間出來,尋到餐廳門外。
餐廳自帶一個花園型前院,大門內側靠牆處,用圍欄圈出一方吸煙區域,內設兩張長椅,兩頭各立着個滅煙處。
靠近出入口的地方,邵易淮和莊婉相對而立。
邵易淮穿一身黑色西裝,扣子解開了,單手插兜,另一手夾着煙落在身側,遠遠看過去,俊男靓女,貴氣迫人,極襯這夏季的夜色。
這樣置身事外地望着,才驚覺他與她的般配,門當戶對,年紀相當,彼此知根知底。
扭頭看到她,邵易淮就碾滅了煙,率先走過來。
在門外與莊婉分別。
附近停車位不好找,車停得遠了,宗叔正把車開過來。
許是心內憂思的緣故,六月京市的夏夜算不上多麽熱,但就在戶外站了這麽一會兒,楚桐額頭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今兒這一身打扮,特別襯她,那種獨屬于她的靈動和活力能把人心裏填滿。
夏夜好适合她。
不止,一年四季的她都讓人移不開眼。
邵易淮低眸看着,忽而低笑了聲,說,“第一次跟你一起過夏天。”
這話自帶着無限的珍重。
好像跟她過夏天是件多麽了不得的事。
楚桐怔了幾秒。前幾日相親那回事,以及剛剛這頓飯所帶來的郁結,全部在他這缱绻的話語中煙消雲散。她比他小十歲,家世背景又相差那麽多,自然是無緣得知他以前的舊事,可有他的心在這裏,她一切都可以“原諒”了。
楚桐巧笑嫣然,刻意問一句,“以後一起過更多次?好不好?”
邵易淮擡手刮她臉頰,牽唇笑起來,“當然好。”
她那一顆心,終于踏實地落回地面。
在曼合住了兩晚,她纏着他讓他講以前的事。
邵易淮沒辦法,“你想聽什麽?”
楚桐想了想,問,“你獨自求學的時候,印象最深的事是什麽?”
邵易淮想了很久,才道,“我讀碩士的時候,一直有個便衣保镖跟我同住,挺煩的,有一次假期,我甩了保镖,自己駕車在西部旅行了半個月,”他意味不明笑一聲,“……那時候,家裏人急瘋了,要找我,但是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找,派了好多人,最後,都商量着是不是認為我死了比較好。”
楚桐聽得睜大了眼,“那最後呢?你自己回去的?”
“保镖把我找到了。”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就是讨厭有保镖跟着?”
“差不多。”
他對生活裏的一切都感到厭煩,既定的專業,既定的未來道路,既定的婚姻,一切都像是呆板的單程路,路旁是荒野,每一個節點都立着唯一的單向路牌,這一切的盡頭,是死亡。
只有死亡才可以讓他擺脫這一切。
後來,他甚至想,是不是保镖沒有找到他,邵家也對外宣稱他死了,才是最好的結果。
楚桐雖不能百分百感同身受他的動機和心理,但只消看一眼他面容即可知曉,那眉眼間有種懶散的意興闌珊,他必是厭倦透頂了,想要離開,才會如此行事。
心思流轉,她望着他,眨眨眼,一臉認真,“……以後,如果你再想離開,帶我一起好不好?”
邵易淮正在翻書,指尖微頓,擡目看她一眼,自鼻腔笑一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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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開啓實習,楚桐幹勁滿滿。
實習單位是家日報社,她的職務是實習值班編輯,日常坐辦公室,負責媒體賬號運營、監控突發新聞寫快訊,一旦進入值班狀态,就一刻也不能分神,事事要搶時間,事事又要三審三校,精神壓力非常大。
但她狀态依舊輕松,開朗愛笑,單位的人都喜歡跟她搭班。
實習第五天的時候,上司派給她一個活兒,說是有地方上某個媒體來參觀,之前安排的人手臨時請假,要她過去頂一陣兒,帶人逛一逛。
也是這一次臨時的安排,讓上司發掘了她富有親和力和應變能力的那一面。
事畢,上司把她找來,說,隔壁市有個論壇,正巧在定名單,問她願不願意去。
這類論壇不比那種國際大論壇,頂格做好了也屬于無功無過的差事,接受采訪的大佬們的議題都是提前敲定好的,屆時出來的采訪稿也中規中矩,再加上現場流程繁雜,跑一趟完全是苦勞,很多人不願意去,這才輪得到楚桐。
楚桐自然是非常樂意,興致勃勃地參與。
離開京市的那天,正逢夏至。
邵易淮送她到單位,臨別前囑咐她,“天氣熱了,但是不要貪涼,容易感冒。”
她一連兩個知道啦,臉上的期待神色掩蓋不住,“這還是我第一次‘出差’呢。”
邵易淮失笑,“這麽興奮。”
“那當然啦。”
有了實習工作,有了出差日程,以後距離他就越來越近了。
她心裏這麽想。
下了車,她迫不及待奔赴戰場似的,一溜小跑到車前。
她今兒穿着件無袖的黑色落地長裙,長發披肩,身姿高挑纖細,跑動時發絲和裙擺一齊飛揚,夏季粼粼的日光透過樹冠疏疏落下點點碎光,那麽耀眼,像是注定會沉入山谷海底的白晝,更像是一霎燦爛而後永久寂滅的煙火。
是了,他從來都不喜看煙火。
不止煙火,還有雨雪天,這些被他歸為自帶幽深隐喻的東西,他統統不喜。
小孩子才會着迷于煙火盛會這樣的東西吧。
因那一霎絢爛而興奮,也試圖從那寂滅之後的天空中尋找一絲傷感,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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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年後的楚桐看來,那場論壇自然是平平無奇乏善可陳,可對當時的她來講,一切都是那麽新奇。
雖然只是個打雜的小跟班,但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寫稿、修圖、各方對接等等,忙得不亦樂乎。
忙了五天,收獲滿滿。
在前輩的建議下,她在某分享生活的app上開了個個人成長賬號,分享了自己的此次行程,意外收獲了不少流量,積累了第一批粉絲。
意外收獲是“人脈”,認識了一位本地的女孩,名叫kk,kk已經畢業好多年,在本地電視臺工作,她計劃明年辭職去港島深造,兩人一拍即合,約定以後在港島見面。
兩人閑時聊天時,被旁邊一個男孩無意聽了去,那男孩本就有在留意楚桐,這時正好借着這個機會攀談。
聊起來才知道,男孩來自港島,名叫梁家豪,生得一幅清秀的好面容,舉手投足間頗有溫文爾雅的氣度。
楚桐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好像聽誰提過,但這個名字在港島實在太普遍,她一時沒想起來,也沒往心裏去。
梁家豪大方表示,以後去港島,他做東,帶她倆去玩。
三人相談甚歡,拉了個小群。
直到高鐵到達京市南站,楚桐還喜滋滋地回味着這一切。
停車場裏,邁巴赫已經等候多時。
邵易淮在後座看文件沒下車,宗叔打開後車門,楚桐鑽進來,立刻給了他一個擁抱,笑說,“好久不見啦。”
他收了文件,虎口控住她下巴,低眸不疾不徐說,“給我看看。”
楚桐就古靈精怪地左右轉轉臉給他看,“沒變哦,還是你的桐桐。”
邵易淮笑出聲,仔細将她的臉看一番,順手升了擋板,而後将她撈到腿上,好好吻了一陣。
彼此已相當熟悉,隐秘的情話在外也能宣之于口,他低着嗓問,“想我了嗎?”
掌掐握着那一截細腰,指腹似有若無地摩挲,楚桐酥麻地抖了一下,頗有些嬌聲嬌氣,“……想了……”
還欲更深入時,楚桐手機震起來,她擔心是單位領導打來問事情,推開他的手拿起來,是微信的語音通話,來自梁家豪。
既然都解鎖了,索性接了,“喂?”
聲音還有點沒調整好,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嬌氣。
那頭的梁家豪微頓了下,溫聲問,“桐桐?你到了嗎?”
即便隔着距離,邵易淮也能聽出,是個年輕男孩的聲線,有點耳熟,清爽溫和。
“剛到,你呢?”
“我還沒動身,你到了就好。”
“嗯嗯,那你也注意安全。”
“我會的,那微信聯系。”
“好的,再見。”
挂了電話。
自覺氛圍已經被打斷,楚桐正要回到自己座兒上,卻被邵易淮牢牢摁在腿上,他漫不經心地繼續吻她,一下一下,随口問道,“什麽人?”
“在論壇上認識的,他是南方一家報紙的實習生,跟我一樣被派來打雜的。”
“同齡人?”
“嗯呢,他是港島人,說以後帶我們在港島玩呢。”
楚桐一五一十彙報。
邵易淮沒再多說什麽。
回到曼合。
邵易淮脫了西裝外套,單穿一件煙灰色襯衫,挽了袖子給她倒水切水果。
楚桐把書包裏的東西統統倒出來,攤在島臺上,一一跟他講,這是工作證,這是紀念品,如何如何。
邵易淮順手給自己倒了杯酒,邊喝着,邊時不時叉一塊水果喂到她嘴邊,低眸瞧着她興致勃勃的模樣,覺得又好笑又可愛。
她講着講着停下了,手機又震動。
她接起來,“喂,家豪呀,怎麽啦。”
從語氣中判斷,還是剛剛那個男孩子。
家豪、港島、幾分耳熟的聲線,會這麽巧嗎?易承澤那個養子?
這次通話不再是問有沒有到家,而是好像有什麽東西落在桐桐這裏了。
楚桐道,“我明天給你寄出,你微信發我一個地址好了。”
邵易淮單手撐着邊緣,倚靠着島臺,低着眼睫默默聽她講電話。
直到她講完,他一杯酒也已經喝完。
電話挂斷。
楚桐繼續翻包,“诶還有這個——”
話沒說完,邵易淮擡腕看表,而後撈過她的腰将她打橫抱起。
楚桐驚訝,“怎麽了?還有好多東西沒給你看。”
邵易淮語氣平穩無波,“不早了,要洗澡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