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發生點兒什麽?

洛雲升眼下那格外引人注目的小痣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容淵驚悚地發現,自己心裏竟然升起了一絲期待——當真是見色起意!

大業未成,容淵深吸口氣立時将這莫名的念頭抛諸腦後,問這不知真假的鬼神:“洛雲升他真的……”

“當然是死了,自戕而亡。”洛雲升言語淡淡,就好像一條人命在他眼裏和一顆石子、一棵草木沒什麽區別,越發顯得悲憫淡漠。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這樣的态度不算奇怪,但容淵對“洛雲升”的死似乎也不意外,這便是件很值得琢磨的事了。

但容淵身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壓抑感讓洛雲升想起那個他一生憎惡又一生追逐的人,所以哪怕發現事情不對,他也已經散了琢磨的心思,只是簡單從容淵妥協般的疑問中讀出了這場對峙的結果:他贏了,這場勝利或許能讓他活過今晚。

但在陰謀詭計中打磨多年的精明頭腦不經允許就得出了更多的結論:

比如嫁做男妻在這個朝代定然是件令人屈辱的事。

又比如容淵對他起了點心思,至于是不是見色起意?都是男人,可以理解,沒有所謂。

想着大反派也逃不過欲/望侵擾,洛雲升兀自一笑,手扶着後腰緩緩揉開,直到眼角泛起一絲酸脹的淚意,床柱硌出來的疼痛才終于有所緩解。

他揉腰的動作絲毫不避人,容淵站在床邊看他,目光頓時深了幾分。

可洛雲升這人大抵生來便沒得一副好心腸,總有些隐約的惡意藏在魂靈之下,以至于本來清俊的皮囊都變得引人遐思起來。

他知道自己将落未落的淚水會将左眼下的小痣襯得微微泛紅,知道眉間那一絲痛意能引起男人內心深處的控制欲。

他們會想要得到他,又厭惡他,像自以為是的狗,自顧自跳進支好的陷阱,掙紮求饒,痛不欲生。

現在,容淵是他的獵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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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淵不知道自己那一點點意動已被看在了眼裏,但那一絲若隐若現的淚意叫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洛雲升那雙因舞文弄墨而修長纖細、宛若白玉無瑕的手上,繼而随着手落到他剛剛環抱過的腰身上。

許是因為穿了婚服的緣故,着意收緊的腰帶讓那腰身看起來盈盈一握,但眼前人到底不是纖弱柔軟的女子,因此那腰身又是挺直有力的,讓人忍不住生出想将之折斷的沖動。

——他是故意的,容淵再退半步,如此想。

着意的引誘被看穿,洛雲升說不上高興或者失落,只是平直地想:這反派還算有點定力,不至于合作中随便被哪個姑娘、小生一眼勾走,但他大概率還是會像那個人一樣,突然有天就被一朵小白花摘走。

不過這念頭也就和毛毛雨般的遺憾一起轉瞬即逝。

都重生到別的世界了,前世的事情就都放下吧,朝前看,人總要往前走的。

洛雲升那着意賣弄的情态不知不覺中全然收斂起來,露出掩藏皮囊下的冷漠內裏,但容淵卻覺得這樣的洛雲升更叫人移不開眼了,以至于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紅。

窗外彎彎的上弦月高高挂起,難言的躁動和隐隐襲來的寒意将容淵從隐約的沉醉裏拉扯出去,星月仿佛也跟着他直轉急下的心情向下墜去,夜空中彌漫起風雨欲來的味道。

他往前兩步敲了敲床柱,警告道:“珍惜這皮囊就老實在床上待着,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過來。”

洛雲升看他一眼,點點頭。

但不是答應的意思,他的意思是:知道了,我自己看着辦。

容淵退至外間的榻上,很快,痛苦壓抑的低吼就斷斷續續傳到洛雲升耳裏。

洛雲升手撐着腮幫,像一個純粹的外行在聽協奏曲,聽了一會兒才問系統:“你是不是說他有瘋病?還能救嗎?”

他雖然這麽問,但看起來沒什麽救的打算。

系統汗毛都立起來了,心說宿主你倆匹配度99%呢,你怎麽能對反派這麽漠不關心呢?天生一對不眼神拉絲天打雷劈的啊?

但它到底只是個系統,只能給宿主建議,不能強制宿主去做什麽,洛雲升要真對容淵不管不顧,它也只能幹着急。

為了完成拯救王朝的偉大事業,系統也是拼了,它一咬牙,吐出自己的大底牌:“宿主,我最大的作用就是保護你的生命安全,讓你能無所顧忌地大展拳腳,你只管放心去救反派,他今天就是捅你三刀我也能把你救回來!”

系統話音一落,洛雲升嗤笑一聲,那笑聲裏連嘲諷都少得可憐,就剩下憐憫了。

這系統不太聰明啊,誰會去救一個可能捅自己三刀的神經病?

看洛雲升還是不動,系統急了,開始倒豆子般地引誘他:“宿主你可能不知道,你和大反派可是天生一對呢,匹配度99%哦!我搜索了48938個小世界才找到你,你要是救了他,你倆肯定能幸福攜手共度一生,彌補你曾經被抛棄的遺憾!”

系統大概真的不是很聰明,它不知道有些話不能說,有些雷不能踩,一旦踩了,後果根本不是它一個統子能承受的。

它看着洛雲升唇角勾起一絲它無法解析的複雜笑意,看他站起來,看他走出帷幔,看他走到苦苦掙紮的容淵身邊,看他狀似安慰地拍了拍對方的背,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硬生生将人從榻上掀起,摔在地上。

他這突如其來的發作驚呆了系統,也惹怒了本就心情躁郁、惡欲叢生的容淵。

哪怕蝕骨的寒意凍得他難以起身,洛雲升這點力道于他,也與蚍蜉撼樹無甚不同。

容淵骨節分明、勾如利爪的五指抓住洛雲升的踝骨,洛雲升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就被腳腕傳來的劇痛奪了全部的心神。

洛雲升狠狠跌倒在地,劇痛之下,他那恐怕也在崩壞邊緣的腦子竟然在想:哈,果然還是這樣,他還是逃不過失敗的命運。

上輩子是出身,這輩子是孱弱的身體……

洛雲升躺在地上,甚至為這疼痛生出幾分快意,他迎着怒火節節攀升的容淵笑出聲來——有什麽可怕的呢?系統不是說了嗎?今晚就算被捅三刀也不會死。

失去對死亡的畏懼,洛雲升生性中糾纏着憤怒、不甘、怨恨的瘋狂一面展露出來,他以強橫的意志斬斷疼痛的神經,翻過身去把容淵壓在身下,拽着他金線描邊的衣領,湊在他耳邊,猶如惡魔低語般詛咒他們的命運:

“很痛苦嗎?失敗猶如附骨之疽,鑽進你的骨髓,融入你的血液,耗費所有努力也無法逃脫——就像現在,生而高貴的靖安王竟然被一個弱小到伸手就能捏死的雜碎按在地上,在他身下瑟瑟發抖,像蛆蟲一樣……!”

幾欲瘋狂的聲音戛然而止,局勢倒轉,容淵右手死死掐住洛雲升的脖頸,讓他連呼吸都困難。

但洛雲升不怕,他甚至還在笑,至少那諷刺般的笑意沒有片刻從他臉上消失,他才剛死過一次,哪裏會怕死第二次?

他甚至有些渴望回到那無盡的黑暗裏去,至少那裏沒有人會嘲笑他越努力越失敗的可笑人生,沒有高高在上的憐憫,更沒有自以為是、施舍般的所謂救贖。

氧氣缺乏造成的昏沉和眩暈裏,小說中容淵作為反派的一生像慢放的電影流進他腦海。

生為嫡長皇子卻因生母早逝無人庇護,遭新後忌憚發配邊疆。好不容易憑着一腔血勇在屍山血海裏殺出一條歸朝的生路,卻被逼娶了男妻,絕了子嗣,奪了太子之位。更遑論那如附骨之疽糾纏一生的瘋病,将他一點點蠶食,變成一個喜怒無常,人人畏懼的瘋王。

十七八的少年時,人們提起靖安王尚會贊其勇猛無雙,是個難得的将才,如今他也不過才二十四歲,就已成了止小兒夜啼的兇煞。

命運像一只惡意的手,将好的都拿走,壞的全落在他身上,讓他依靠努力看到希望,又讓希望化作泡影,到頭來,只能作他人成功路上的墊腳石,飲恨而終。

洛雲升感受那些滿是怨恨不甘的文字,緩慢地意識到——或許系統說得對,他和容淵是天生一對。

他們都是慘遭命運舍棄的失敗者,這樣兩個失敗者竟然在這裏打生打死,真是……真是符合命運一貫的惡趣味,真是……可悲又可笑的第二次人生。

算了,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洛雲升松開拽着容淵衣領的手,手背擦過他的下颚帶過絨絨的暖意,難得露出一個不帶惡意的平淡笑容,嘴唇張合卻沒一絲聲息地說:“其實你這張臉挺好看的,好好活着吧,反派的人生很苦,說幫你卻弄成這個樣子……但你也別怪我,誰讓我……也從來沒贏過呢?”

那雙漂亮的、總是流露出絲絲風情的桃花眼緩緩閉上。

系統哭哭啼啼:“嗚嗚嗚,宿主我錯了,我應該先去看你的人生歷程,我再也不亂說話了,以後全都聽你的,你不要放棄啊!你放棄的話我真的救不了你!容淵他人真的不壞,這個世界的主角比他沒用多了,渣男戀愛腦根本扛不起命運的重擔,你們這次不是反派角色了,你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轉正的!”

統子真的已經很努力了,都把腳踝的傷治好了,它新手上路,真的很希望宿主爸爸給個機會,千萬別想不開!

但人的意志不以系統的懇求為轉移,最終救回洛雲升一條小命的還是容淵——這殺神竟然在最關鍵的時刻松開了手。

系統幾欲歡呼:好樣的大反派,你果然很愛你老婆!

只是下一個瞬間,系統就莫名其妙進了小黑屋。

洛雲升驟然從缺氧的狀态裏抽離出來,下意識推了容淵一把,當然是沒有推動。

只是他人還沒緩過來,後腦勺忽然一緊,那只差點掐死他的手按着他的腦袋,泛紅的眼睛盯着他,灼熱的呼吸也打在他臉側,生起一陣難言的熱意,“洛雲升,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聒噪?”

“你不是鬼神嗎?你不是來幫我,替我改命的嗎?”

“你推我做什麽?是想跑嗎?我的命還沒改,你想跑到哪裏去?”

“你應該要記住,落到我容淵手裏,哪怕鬼神也休想離開!”

他說完,洛雲升那缺氧的腦子也終于補足氧氣清醒了,後腦手掌傳來的滾燙溫度讓他這個很有些觀影經驗的現代人頭皮發麻汗毛倒立,幾乎瞬間就出了一背熱汗。

因着對容淵那張臉甚是滿意,哪怕前一秒他們還想要弄死對方,他心裏也沒生出什麽願不願意的糾結,左右不過是兩個命運的敗犬交錯在一起,相互殘殺還是相互慰藉無甚區別。

只是一個很樸素的現實問題擺在他眼前:這場無人期待的婚儀肯定沒人給他準備必需的用品,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也不精于此道。

有一些微妙的小癖好,他不想暴露得那麽早,但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像被電到一樣手指尖都發顫。

洛雲升也顧不得兩人的距離近到幾乎貼在一起,擡手抵在容淵胸膛,想要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容淵,你這瘋病還忽冷忽熱,是不是太玄妙了一點?”

容淵沒有說話,但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洛雲升剛剛說了一句廢話。

看了一會兒那雙漂亮的眼睛,他才攬住洛雲升的腰,湊近他頸間,幾近威脅地說:“你知道不知道,血……會讓火燒得更旺?”

洛雲升心髒幾乎停跳一拍,伸手捏住自己的衣領,紅豔豔的喜服被一片雪白替代,但那熱意卻經久不衰地燒着,仿佛要把他燒幹。

他太聽話了,以至于箭在弦上的容淵動作都溫柔了幾分,把人抱上軟榻才低聲說:“你說你來幫我,包括這樣的幫助嗎?”

洛雲升眉尾一挑,沒想到,容淵這一看就沒什麽道德的人竟然會征求對方的意見。

某個瞬間,洛雲升那點壞心思躍躍欲試地想:拒絕他,看他是忍着還是強來,看他明天醒過來是憤怒還是愧疚。

但到底,他還是沒那麽殘忍,他覺得容淵和自己一樣是被命運辜負的可憐人,又何必再難為對方呢?

所以他反問:“為什麽不?”

容淵呼吸一滞,洛雲升又說:“我可是來幫你逆天改命的鬼神,你……得要懂得讓我開心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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