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洛雲升抱着果果又走了許久,好不容易走到王府大門前腳已經有些疼了,這下他總算是明白為什麽電視劇裏的貴人們在自家院子裏行走還要乘轎攆,真自己走,着實夠嗆。
守門的侍衛見他過來,目光從洛雲升滑到果果,但後者在他們眼裏像不存在似的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見确是昨日新入府的王妃,他們才齊齊躬身行禮,“見過王妃。”
行過禮後,這群身姿挺括的侍衛便不再言語,仿佛洛雲升也從這世上悄然消失,再入不得他們的眼,甚至連伸手給洛雲升開個門都不願意。
他們表面上恭恭敬敬,心裏卻想:身為男子卻嫁人為妻,哪怕嫁的是自家王爺,那也已經丢盡了天下男人的臉,早該昨夜就找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免得出來丢人現眼。
如他這樣的人,便是從王府大門的門檻上跨出去也是辱沒了靖安王府的門楣,他壓根兒就不配!
那些大膽些的更在心裏暗暗咒他:小白臉一個,哪兒有又香又軟的女人讨喜?恐過不了幾日便要被王爺休棄,想出去倒也可以,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王府大門緊閉,洛雲升抱着果果站在門前,想,這樣居高臨下、目中無人的樣子,真是熟悉得令人作嘔。
他冷笑一聲,聲如清泉般冷冽,幾乎要将人凍斃其中。
從來無視他的人都要後悔,面前這幾人也一樣。
洛雲升單手托住果果讓她環抱住自己的脖頸,确定小孩兒不會掉下去後,輕聲提醒她閉眼。
等果果閉上眼睛,洛雲升帶着如春風般和睦的笑意又往前走了兩步,當着這群因為傲慢沒做任何防備的侍衛,反手一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其中一名腰間的佩劍,劍身閃着寒光橫在那侍衛喉前。
立時,所有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神游天外、一動不敢動,腦袋架在劍鋒上的那位更是心都快沉到腳底去了。
戰場上鍛煉出的直覺告訴他,這人會動手殺了自己,他……他真的會動手!
但洛雲升哪兒管他們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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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覺得當年為了凸顯自己意志力強,為了把弟弟比下去苦學的劍道總算沒白費,瞧,這不就空手奪白刃了嗎?還把他們這一個個仗着會點武藝就眼高于頂的家夥,吓得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
快意充斥心底,洛雲升笑得越發溫和謙遜,他往前走一步,刀刃原本的主人便恐懼地向後退一步,刀背抵着他布滿雞皮疙瘩的黝黑皮膚,壓出一道黑印。
洛雲升笑得越發溫和:“乖,幫忙開開門,我急着出去買糖葫蘆呢?”
旁的三個侍衛雖汗毛倒豎,卻以為洛雲升這是退讓了,急忙三步并作兩步跑向同伴想将他從這奪命的劍下救出來。
洛雲升被這幾個人的傲慢氣笑了,刀刃一轉,刀鋒毫不留情地壓在這早被他吓住的侍衛喉嚨上,那副模樣,便是說他下一秒就真要行兇也不為過,“不長心便罷了,好歹也長個耳朵,聽不見我說話嗎?”
叫人心驚的盈盈笑意之下,其餘三個護衛終于反應過來,二話不說便朝他行了跪拜大禮,不管心中願不願意都恭敬道:“是屬下們會錯了王妃的意,還請王妃手下留情!”
說完,離門最近的那兩個急忙跑去開門。
但能在王府守正大門的人到底不會真是蠢貨,那兩人手按在門栓上,回頭看洛雲升,“還請王妃放下……”左邊那個手肘拐了右邊那個一下,目光在果果身上轉了一圈,搖搖頭。
右邊那個不太沉得住氣的一咬牙,心說一個屁大點的小姑娘有什麽好在意的?這丢人現眼的“王妃”敢抱着小孩兒使劍,還怕小孩兒聽見嗎?故作姿态假惺惺!
但軍中規矩森嚴,旁邊那老兵高他一級,他就是再不願意也只能退讓,“王府昨日大喜,遍地紅綢甚是吉利,屬下們恭請王妃出府。”
這話聽着恭敬,但言語之間滿是警告,他就是要提醒洛雲升認清楚自己的身份,既貴為“王妃”便要将王府的臉面放在第一位,縱使不柔順,也得在外面裝出柔順的樣子——提着染血的劍若是被外人瞧見了,王爺的怒火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男妻能承受得起的。
這一席話,叫洛雲升對此人甚是厭煩,但考慮到他是容淵的手下,自己懷裏也還抱着個六七歲的孩子,只得暫時退讓半步,長手一揚,舔過血的劍便斜插進路旁的土裏,到底沒叫果果察覺到這一番刀劍争鬥。
但女孩兒早慧,她自然察覺到守門的侍衛和王妃哥哥不對付,以為王妃哥哥也和自己一樣受了欺負,心中生起一股子氣悶,縱是閉着眼睛眼淚也不争氣地落了下來。
王府大門洞開,猶如虎豹張開巨口,洛雲升揉揉果果的腦袋,踩着高高的門檻跨出門去。
剛剛知曉此間沖突便匆匆趕來的管家剛巧看見洛雲升踩着門檻出去,頓時急得狂拍大腿,“哎喲我的天老爺,那可不興踩哦!”他甚至連“門檻”兩個字都不敢說。
那四個守門的侍衛也臉色驟然一變,比剛剛難看了十倍不止,就連奉命守着洛雲升的景行、景衡兩兄弟也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心下犯難:這門檻可是一家之主的象征,王妃踩了門檻和踩了王爺的腦殼有什麽區別?這……這事兒他們到底報是不報啊?!
走上主街,洛雲升用街邊婦人賣的布藝小馬把淚眼汪汪替他打抱不平的果果哄好,才帶着她尋起糖葫蘆來。
別說,人想找什麽的時候還真就難找到,洛雲升又抱着果果走了兩條街,才碰到一個扛着糖葫蘆沿街叫賣的漢子。
這亂七八糟的一天總算遇上件好事,洛雲升抱着果果迎上去,出聲喊住那個賣糖葫蘆的。
扛着草垛的漢子身材健壯,看見貴氣逼的人洛雲升更是眼睛泛光,立刻就朝他走過來,肩上那捆糖葫蘆要不是插得緊,都得給他颠掉了。
洛雲升一面笑着和果果分享他少得可憐的童年趣事。
“我小時候喜歡啃糖葫蘆外面的那層糖衣,但總是不小心咬到山楂上,牙都快被酸掉了。但我還是喜歡吃,因為要是能完完整整地把糖衣剝下來……那成就感啊,過了十幾年我都還記得。”一面摸出三文錢遞過去。
漢子也笑着伸出左手把三個銅板收進腰帶,右手卻遞過一把匕首,直直插進果果胸膛!
殷紅滾燙的血從那比貓兒大不了多少的小身體裏湧出來,頃刻間染透洛雲升的袖袍。
短短一個瞬間,洛雲升整個世界都靜了。
他看見帶着倒刺的三角匕首刺進果果的胸腔,聽見刀鋒劃開纖薄的衣料、劃開細嫩的皮肉,刀柄撞擊肋骨,骨骼碎裂的聲音,聽見果果痛苦地一聲悶哼,再也沒了聲響。
什麽都不會有了,洛雲升想,刀刃剖開胸膛,只有死亡長存。
就像他曾經替那人擋的那刀,一刀斃命。
彩色的世界褪色成灰白,洛雲升覺得頭暈目眩,又覺得此生不會再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時候,他清楚地聽那漢子說:“洛雲升,這就是你違背誓言,茍且偷生的代價。你記住了,這小丫頭是第一個,下一個……就該是你那格外惹人憐的妹妹了吧?”
茍且偷生的代價?
他就真的連活着都不配嗎?
洛雲升一手托着果果尚有餘溫的屍體,一手青筋暴起,狠掐向那漢子的脖頸。那漢子倒也不躲,獰笑着,滿臉奸計得逞的傲意。
“王妃小心!”
情急之下,景行顧不得其他,縱身猛撲過來将洛雲升推到一旁,險而又險地阻止了“靜安王妃當街殺人”這可怕的暴行發生。
與他幾乎同一時間沖進這場混亂之中的景衡擡手将漢子拽向自己,掰過他的腦袋,卸掉他的下颚,動作幹淨利落漂亮得叫人不得不感嘆他武藝精湛,但可惜,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藏在牙間的毒囊被咬破,劇毒灼燒喉嚨、內髒,轉瞬間,這漢子就投入了地獄閻羅的懷抱。
沒能阻止人自殺,景氏兄弟臉色也十分難看,但這事發生得突然,而且就在大街上,旁邊圍觀的人不知有多少,想要将事情壓下去已不可能。
怕死退出去好遠,又因着好奇使勁兒圍觀的百姓指着洛雲升嘀嘀咕咕,“哎呀,那就是靖安王新娶的男妻呀?倒是好看的嘞,就是不知做了什麽招人恨的事,要人當街來殺他。”
“男妻?兩個男的睡一個被窩,不合天理,怪不得招人恨呢!”
好事者知他男妻的身份,便覺得事事都錯在他身上,謠言甚至都不要誰特意引導就甚嚣塵上了,“剛才那一刀子,他是不是故意拿那小姑娘去擋的啊?”
“嗨呀,那比貓大點兒的小孩兒抱在他手裏,可說不準呢。”
洛雲升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又吐出來,反複幾次才把丢掉的魂找回來。
他看着圍觀的衆人,看身旁漢子青紫的屍體,想:既然這也是個稀爛惡臭的世界,便要将它統統搗爛才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