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哦?原來我對你來說還挺重要的?”容淵像是打了一場勝仗, 得意明晃晃挂在臉上,“我還以為比起你的功德和那些未曾見過一面的人,我這個每天在你眼前晃悠的總會往後排一排。”

有些人就是這麽不自信, 小時候沒人疼愛,長大了就覺得沒有人會把他放在心上,抓到點兒機會就要試探來試探去, 殊不知世上最不能做的就是試探人心, 贏了是對不起別人, 輸了是自讨沒趣, 難說還要自己躲在被子裏邊哭邊勸自己:世人本就自私自利,沒有人會把別的誰真正放在心上。

小時候洛雲升也會這麽想,但感謝現代醫學, 至少幫他分了個對錯。

“無聊, 我若真把你往後放一放,你是打算把我抓起來關屋裏, 還是打算自己一個人蒙着被子哭一宿然後明天繼續和我和平共處?”

洛雲升簡直無奈地看着容淵,複述當年心理醫生的話:“會把你放心上的人自然會,不會的人再多努力也是白費,做好自己,該争取争取, 争取不到就算了, 沒什麽大不了。”

“真的嗎?”容淵不大相信地擡眸,四目相對, 容淵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在這一點上想錯了洛雲升。

一開始認識這人的時候, 這人求生欲就很薄弱, 後來許多事情也多少映襯出這一點,但洛雲升張口閉口都是他的功德, 這點又非常玄妙非常神仙,讓他總是下意識忽視掉洛雲升身上那股時不時就飄出來轉一圈的郁氣。

他知道什麽是正确,卻故意不朝着對的路走,又或者無力走上對的路,久而久之就形成這種矛盾的氣質,生機與死氣并存,希望與絕望共生。

就仿若現在,他知道該争取的争取,該放下的就放下,能把道理說得一清二楚,可他自己卻做不到。

一個名字由此從記憶的深處浮現出來:秦若海

洛雲升大抵是沒和別人睡過覺的,容淵想,他不知道他自己喝醉了睡着會說夢話,聲音很小,但在靜谧的夜裏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秦若海”每次喝醉酒,他都會叫這個名字,但面上的表情和語氣合在一塊兒容淵看得不太明白,感覺是痛恨卻又有依賴,也可以說占有欲,但不是出于喜愛、同情、憐惜、敬佩一類正面的占有,而是更負面的東西。

像是執念。

這個認識實話說,很令人安心。

只要不是那種死了多年卻還留在人心裏,叫後來人無可超越的情感,容淵自信假以時日一定能争取到洛雲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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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也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裏,從第二次聽清楚這個名字之後,遇到合适的時機,容淵就會有意無意地問上幾句前世,洛雲升回答得含糊,但沒關系,一點點拼湊起來也能得到真相。

如今,他又從言語中挖出了一塊碎片。

明知正途卻走不上正途,能勸他人勸不了自己,當真是……有夠扭曲,有夠可憐,還挺……可愛。

頗有種對方也不太正常,我倆真是絕配的喜悅在其中。

洛雲升不會讀心術,也确實像容淵猜測的那樣沒和別人真的睡過,這是他從秦若海身上學到的,若即若離、永遠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最令人放不下的。

如果要做海王的話,就一定要做誰都得不到,只有這樣,那些自以為憑借身份、地位、權力、金錢沒什麽不得到的魚兒們才會為他魂牽夢繞,最後變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在他的收藏室裏擁有一個寫着名字的半透明标簽。

如果他知道自己喝醉了會說夢話,那這輩子都得自己一個人過。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洛雲升對秘密的洩露一無所覺,只挑了挑眉,随即正色道:“是真的。”

“讓真正愛你的人留在身邊,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哪怕你不愛那個人,也該為自己的好日子多想一想。”

“人在世上,但凡沒有死的勇氣,都得向好了活,由不得人願意不願意。”

這話頗有幾分玄妙,容淵反問:“哪怕是從皇親國戚到街邊乞丐也是向好了活?”

“是啊,”洛雲升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桌子,無意識的小動作,“哪怕是容麟,難道他做李雲苓的兒子不要看李雲苓的臉色?難道他一點兒不知道自己能如此受寵是因為皇帝只喜歡不玩弄權勢,不與他争權的傻子?”

“如果不是感情缺失導致心理變态,正常人的腦子哪裏會長成他那個樣子?戀愛腦,不吉利。”

洛雲升極盡偏見地抨擊了容淵的戀愛腦,又說起做乞丐:

“做乞丐和做皇子比起來就輕松多了,每天能不能吃上飯、能不能弄到幾個銅板全然依靠別人的善心,過得好是今天運氣好,過得差是今天運氣不好,怪星星怪月亮,總之錯處全部在自己,都在別人和天命。”

“但凡能想明白這點,颠倒中不求好活也不求速死,心裏沒有要想的事情,也沒有多餘的自尊要滿足,當個乞丐想來也挺輕松。”

“能活活不能活就死,”洛雲升仿佛羨慕地呼出口氣:“也不知這世上有沒有這樣潇灑之人。”

聽了好一會兒感覺洛雲升每一句話都帶點兒毛病的容淵:“……”有這種覺悟才能轉生成鬼神嗎?

忽然間,容淵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好好活着,認真活着,最好活到七老八十,等死了到十八層地獄裏待着,總之他是不會有轉生鬼神的機會了。

“沒有,”容淵面色微沉,語氣斬釘截鐵:“絕對沒有那種當乞丐也潇灑的人。”

洛雲升瞥他一眼,心說你也就是沒生在現代,不知道未來的某個社會乞讨都能賺大錢,只是不體面而已,體面的人就像自己,每天水深火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只為守着別人那點兒出口自己就忘了的評價,活成一具沒有芯子的空殼,腦袋都不得不帶上點兒毛病。

總之容淵理解不了,有時候連他自己都理解不了,洛雲升不打算在這種事情上和容淵繼續糾纏,立刻打住:“總之,你是我在這世上遇到的第一個人,是我還沒來到這個世界就選擇的人,我不會為別人放棄你,有事肯定第一個考慮你,就是洛雅晴和你同時掉水裏我也先救你。”

現代人經典的無理取鬧語錄弄得容淵一愣,不由自主反駁:“我會游水……”

即刻又反應過來這句話的真意,“那我和六歲小孩兒一起掉水裏呢?”

洛雲升:“……救你!”

啊,猶豫了一秒呢!

容淵大笑,搭在洛雲升肩膀上的手臂都控制不住微微發顫,可見是真的忍不住。

洛雲升簡直無語,默默把肩膀上的手拍下去,半是裝出來的怒容,半是幾乎就要繃不住的笑意,指使容淵:“快去安排洛水之事,盡人事聽天命,萬一我這功德攢夠了,可是到手一個讓你名留千古的大功勞。”

說到功勞,容淵忽地不笑了。

嚴肅的表情其實更貼合他的臉,只是看着就想讓人服從他。

洛雲升本能感到不适,意識到長相不是人能控制的怪不得容淵,表情又正常了,“嗯?”擔心是突然犯病,伸手摸在容淵額頭,體溫正常,才問:“不是炎寒之症……怎麽突然那麽嚴肅?”

“活像我欠你十萬兩銀子。”

洛雲升活躍氣氛似的勾唇一笑,容淵卻沒和他一起放松神情。

“如果真的辦到了,洛水改道,天大的功勞你就甘願這麽讓給我嗎?”洛雲升這話說得仿佛是為洛雲升分不到功勞的一半感到氣惱。

由此,洛雲升愣住,随即用一種奇妙,至少容淵讀不懂的笑意反問:“不然呢?”

“你以為,做你的王妃只要你對我好就能抹除我作為‘人’而非‘妻子’受到的不公對待?”

“王妃……”似乎是覺得這個詞語很古典、很遠、驟然聽在習慣了現代生活的人耳朵裏陌生且覆着一層難以剝落的腐朽之氣:“我還以為我們都清楚,我必将因為這個身份受到虧待,但我不會追究,因為時代如此,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我。”

現代人的高傲,全然算不上傲慢,洛雲升用那種跨越幾千年時光,高高在上卻又幾乎沒有俯視,只有理解和了然的目光對容淵道:“謝謝,你為我感到不平,覺得我不争取屬于我的那一半。”

“但我……”洛雲升淡笑一聲:“不需要。”

“我來自一個很遙遠的時代,那裏雖說沒有實現男女平等吧,但至少實現了表面上的平等,結婚只不過是一個儀式,只要有決心,其實也沒什麽掙不脫的束縛,”洛雲升聲音一頓,補充了一句:“只要舍得抛下小孩兒或者幹脆不生的話。”

“總之,你的這個時代在我看來實在是古老,但我們的歷史上也有過很長一段時光,後人在用革/命結束那個被總結為‘封建’的時代之後,又花了一兩百年研究它。”

“所以,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在我看來,因為處處都是壓迫,處處都是不公,因而和那麽一點在史書上記上一兩筆的功勞相比,我更在乎眼前的勝利。”

“人啊,”洛雲升深吸口氣:“不是活在別人的眼光裏,也不活在史書裏,你可能覺得名留青史是極大的功勳和榮耀,但在我看來……不過是後人的一點點史料而已。”

“我沒有什麽偉大的抱負,只希望這個時代活在這個王朝的人能過好一點。”

“至于死後——誰管那麽多啊,又不是閑着沒事幹。”

洛雲升笑了笑,幾乎有些鄭重道:“我只看眼前,看我的功德能不能讓洛水改道,能不能救下更多的人,讓我接受過公平教育的心好受一點。”

“再說,我到這裏來,其實也沒做什麽吧?我只是動了動嘴,借着我那一點或許超出常人的力量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

“醫館,是劉靜之在管,善堂也是嘉悅公主每日在盯着,洛雅晴的命運其實也是江爻和柳雲岚改變的,至于動用錢財、權力想辦法積攢功德試圖讓洛水改道,也是你将要做的。”

洛雲升換了個姿勢,杵着腮幫,整個人看上去有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輕松感:“所以你不用覺得我遭受了不公,不必為我鳴不平。”

“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只是個忽然出現的異鄉來客,或許改變了一些事情,但真正改變世界的,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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