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容淵皺着眉頭, 洛雲升又說鬼話,這次是裝都不裝了。

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明明什麽刺激都沒有受, 卻忽然承認了自己那說出去只會讓人覺得該把神婆、道士、和尚全找來念一遍驅魔咒的事實。

但洛雲升的态度又那麽自然,那麽超越,那麽……

這便讓容淵覺得心裏憋了口氣, 呼不出也沉不下。

洛雅晴自從換了一個新身份住到公主府, 已經有段時日沒來了, 從冬天到春天, 洛雲升也就見了洛雅晴四五次,而且這個頻率正在穩步下降。

如果是從前,容淵說不定得高興得開一壇好酒來慶祝。

但自從發現洛雲升這段時間, 有時晚上會看着星星出神, 他意識到了不對。

他的鬼神……似乎正在逐漸對這個世界失去興趣。

好在,暫時還沒對他的□□失去興趣。

但很顯然,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發現異常,越發仔細地觀察,容淵的心越寒。

哪怕他對洛水改道,積攢功德的興趣很大,這種危險的感覺也沒有一刻從容淵的心裏消失, 他有一種奇妙的預感, 總感覺洛雲升做很多事情像在做任務,接到任務就做, 态度端正、一絲不茍、恪盡職守甚至竭盡所能。

但除此以外呢?

洛雲升對這個世界沒有感情, 沒有怨恨也沒有憧憬, 有時候容淵甚至能從洛雲升的眼神裏看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慈悲和憐憫,不只是對他, 而是對這世上的所有人。

面對江爻和柳雲岚的死很淡漠,簡直是刻意在和這個世界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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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最初相遇的那一晚和果果死在他懷裏的那個瞬間,容淵覺得自己都沒怎麽看過他真實的情緒,哪怕是一些憤怒也像是順水推舟,而非忍耐不住才爆發出來。

剛才他本意是想借着洛水改道讓洛雲升意識到功勞是他們兩個人的,也是想明白了眼前這鬼神之所以還存在于這裏只是還沒積攢夠再次死亡的勇氣,想讓他多一些和俗世的聯結,除了“容淵”以外的聯結。

總覺得如果只靠自己,綁不住這麽一個飄忽的人。

可洛雲升是多敏銳的一個人,頃刻間便識破了他的真意,瞬息便将自己按回了高不可攀的神壇上。

功勞?他不需要。

身份?他也沒什麽所謂。

全都可以讓出去,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洛雲升高懸在天上,若有一日落下來,死了也便死了,他甚至可能都不會為自己感到惋惜。

“可是如果沒有你,什麽都不會改變。”容淵蹙着眉頭反駁,洛雲升沉默下去,半晌,像是考慮了很多,才說:“真的嗎?”

是平常的語氣,但容淵聽在耳朵裏卻覺得別有深意,就好像……就好像他知道“容淵”是帶着前世記憶重歸一樣。

“別想太多,你比容麟有本事多了,”洛雲升一手拍在容淵肩背,以容淵的敏銳度,在“真的嗎”三個字出口的時候就該停止這個話題了,“就算沒有我,你也能贏,至多是辛苦一點。”

果然,一如洛雲升所料,容淵嚅嗫兩聲:“我去安排。”說完便轉頭出去了。

* * *

一場春雨淅淅瀝瀝下了四天,第五日總算放晴,洛水一片也還算寧靜,容淵運作一番,截下來一些銀兩為防洪做準備。

雨沒下來,倒春寒卻猛地襲來。

洛雲升剛借着洛雅晴辦了粥場,出去一趟回來,人都快凍傻了。春風嘩嘩吹,比落雪的冬日還冷上幾分。

哆嗦着回到主院,抱着大氅不想脫,抱着手爐坐在臨近門口的椅子上,地龍燒出來的暖熱緩慢解凍腦子。

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洛雲升才終于緩過勁來,脫了大氅想到屋後那個至多也就容納兩個人共浴的小溫泉泡一泡。

外衫褪去,洛雲升抱了新洗的衣服往溫泉走,推開竹門,赫然見容淵已經在裏面泡着了,而且就在臨近門口很近的位置。

為了保暖,溫泉的房間很小一個,洛雲升驟然自上而下地俯視容淵,還是這樣對方幾乎坦誠相見的樣子,很難說不震撼。

寬肩、窄腰、長腿,在實戰中磨砺出來的幾近完美的身材驟然撞入眼底,洛雲升腳步不由一頓,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容淵胸腰之間的腹肌上。

“……”

“……”

四目相對,容淵難得在非負距離接觸的情況下從洛雲升面上看到尴尬、羞赧等一系列的表情,頓感新鮮。

他也沒什麽臉皮,當即站起來,朝洛雲升伸手:“我數三聲,要麽你自己過來,要麽……”容淵的笑容再怎麽看都帶着點成年人才懂的深意,笑意越發放肆:“我親自來接你。”

明明只有幾步路的距離,接與不接唯一的區別只在于……洛雲升深深呼出口氣,該死,根本就沒有任何區別!

就是想白日宣……!

不喜歡處于弱勢,洛雲升往前幾步手放到雪白的腰帶上,想着索性豁出去算,反正這裏也沒有別人。可容淵的手卻快他一步,按在腰帶上:“我來。”

倒春寒沒持續幾天,洛雲升倒是把日子過了個暖熱,熱到他幾乎每天都有那麽一段時間通紅着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害了什麽要命的新疾。

身上時不時會竄出來的緊繃感幾乎不見蹤影,始作俑者暗自得意,身心俱爽,靖安王府這方小天地裏,他們把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春天柳樹枝葉也跟着搖晃。

* * *

三月底,一封急報送到容淵案上,高大的男人帶着春風般的微笑打開信封,片刻眉頭蹙起,寬大的衣袖一擺,令道:“快請王妃到書房來。”

景衡輕功極佳,洛雲升一路跑到書房,額間冒出淺淺一層毛汗,春風一吹又散去了。

從容淵手中接過展開的信紙,一字一句看完,洛雲升面色也沉下去,片刻重重将書信折起放回桌案:“看來老天并不打算眷顧我們,洛水……還是要泛了”

容淵也沉着臉,“我們一直盯着所以消息到得早,從漲水到收到消息只間隔了七日,等下面的官員拖拖拉拉地拉扯一番責任再逐級上報,朝廷接到消息的時候,恐怕決堤已經近在眼前。”

“是啊,”洛雲升低嘆口氣:“好在,我們早有準備。”

洛水不在江南道,但離得不遠,三年一小泛、五年一大泛,尋常是先泛洛水再泛南河,三月始有綿綿細雨,斷斷續續下到五月進入梅雨時節,六月入汛,屆時江南道六成地區都要受災,回望千裏,茫然巨浸。

但現在還只是三月底,只要能在四、五月解決了洛水的問題,回頭六月江南道的洪水壓力就能小許多,還能成為洛水流域居民的避難後方。

如今,他們想的辦法就是跟随洛雅晴回江南道,再由江南道秘密進入洛水流域,以容淵的兇名,加上這幾個月悄悄抓住的洛都承宣布政使司的把柄,便能暫時奪了洛水流域的督管之權。

他離得近,手中又有兵權作威脅,到時候上書奏請由他來接管洛水水患幾乎是順理成章,就算皇帝懷疑派別的人過來監督,進了早被容細蕊把握,又實權在他手中的江南道,還不是立時變作傀儡,任他拿捏?

官場的鬥争說着似乎複雜難懂,但比起緩解水患造成的災害,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

難的還是要兩個月的時間不計代價地做好事,盡可能幫洛雲升積攢夠功德,換來洛水分流。

至于具體的積分獲得,洛雲升借着人口黃冊算了個大概的數量,他按照現如今的積分獲得方式、人員分配等參數做了一個略顯粗糙的數據模型,算出了大概的積分數。

雖說數目肯定算不上準确,但在這個戶籍制度尚未完善、朝廷對各州府百姓的實際掌控力還較弱,只能靠着有無路引強行限制民衆出行的時代,最不缺的就是黑戶——洛水雖然三五年就泛濫一次,但人類文明百分之九十都起源于水域,水脈周圍,無論如何都會比山區繁華。

人口只會比記錄得多,不會比記錄的少。

如果他們真的能做出些成績,收獲的積分必然會比預想中要多。

對此,系統也抱着非常正面、積極的态度——上輩子其實容淵就成功扭轉了自己的口碑,只不過最大最香的桃子被容麟摘走了,他并非一事無成。

這次再加上宿主,攢夠洛水分流的積分不是妥妥的嗎?

“就是苦了你……”洛雲升拍了拍容淵的肩膀,又幫他理了理褶皺的衣衫,“主動遞‘把柄’給李皇後,裝作被她一招反制,不得不退讓的滋味,不好受吧?”

容淵沉默一瞬,最終微一聳肩:“如今容麟還沒從洛雅晴‘死’裏恢複過來,幾乎成了廢物,李皇後單打獨鬥,不足為患。”

仿佛能看穿人靈魂的視線落在容淵面上,容淵再也克制不住地想:“洛雲升或許當真知道自己重生之事,只是他不說……”

少頃,洛雲升垂眸,轉道:“我們帶着晴兒一起,她在善堂已經幹熟了,将來安置難民之類的事務少不了要她幫忙。”

容淵點點頭,洛雲升又道:“水患是一方面,如果我們能成功讓洛水分流自然是好,但也要為可能的失敗做足準備。人死在水中,屍體腐爛發脹容易起疫病,不得不防。”

“我們把能帶的人都帶上吧,尤其是袁義和雲彩,我有個藥想讓他們試一試能不能制出來,只是用料特殊太引人注目不好在盛京城做。”

“江南道物産豐富,又沒什麽耳目盯着我們,想來是更适合制藥的。”

“還有劉靜之——”

“劉靜之那裏現在也平穩下來,因着能為劉家大大揚名,劉家也還算支持,幾大藥鋪出于競争關系如今也輪着派大夫前去坐診,不用他日日去守着,我想問問他願不願意和咱們一塊兒去江南。”

“劉家在醫道聲名斐然,他如今也很有些聲望,有他在,我們想要調動江南、洛水的大夫為己所用要容易許多。”

“如果你不反對,我就去問他,”說到此處,洛雲升笑了一下,“還要帶着景衡去,有他在,靜之兄答應的可能性絕對大幅提升。”

“而且,如果我說的藥真的做出來,雖說不一定能治可能到來的疫病,但對外傷感染來說效用卻很大,對你的軍隊必定大有助益。”

“掌握了藥,就掌握了命,将來若是有戰事,我們獲勝的可能也會大大增加。”

“雖說做不到走一步看百步,但多看一步是一步,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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