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身世

第7章 身世

馬車平穩地駛過山間小路,車外鳥鳴山更幽,四野草木蔥茏寂靜無人,很有幾分野趣。

衛淩的趕車技術很不錯,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依舊把馬車駕得又快又穩。林粟看着飛快朝着兩邊後退的樹木,心癢難耐,卻也不敢讓衛淩停下來好叫她去山野撒歡。

因為她斷了的手剛剛讓慕雲生接上,她本人又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少女,學不了其他幾人在林間“嗖嗖”來去,于是破例讓她和慕雲生共乘一駕馬車,時不時還給慕雲生端個茶倒個水啥的。

衛風氣得吹胡子瞪眼,覺得林粟搶了他的工作,林粟聳聳肩,心想這活愛誰幹誰幹,當她上趕着給領導敬茶呢?

好在慕雲生在車內一直閉目養神,免了她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樓主,前方有一面湖,是否停車休整一下?”

慕雲生撩起簾,看着簾外古木連天:“也好。”

雖然衛淩駕馬車的技術很好,但是幾天下來,林粟依然坐得腰酸背痛。此時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機會,她幾乎是第一個從馬車上跳下來,就要朝着湖邊跑去。

誰知衛淩面無表情地朝她一橫手:“樓主先下。”

林粟回頭,這才看見慕雲生黑着一張臉被她堵在馬車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是下來扶樓主下車的,你懂什麽,讓開。”還好林粟腦子轉得快,一把推開衛淩的手,跳下車,伸出手,十分狗腿地向着慕雲生笑道:“來老板,這馬車高,您小心別摔着了。”

慕雲生冷哼一聲,并不理他,順着衛淩搭好的臺階下了車。

林粟早被冷落習慣了,如今也不惱,見慕雲生沒有要找她的意思,就自己蹦蹦跳跳跑去湖邊玩了。

“順風。”慕雲生看着林粟跑走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有何事要報?”

“禀報樓主,屬下無能,未能查到貪狼懸賞的單主信息。”一個黑色身影一閃,跪在慕雲生面前,低着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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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來者不善,你先起來吧。”慕雲生皺了皺眉,抽出腰間的刀扇把玩起來。

“樓主,這會不會是個陷阱?”衛淩也眉頭緊鎖,對着慕雲生道:“當初貪狼是樓主您親手殺死的,人死不能複生,怎麽會有貪狼的消息?”

“屬下也覺得這是陰謀,”順風拿黑布遮了臉,只剩一雙暗藏鋒芒的眼,“當年樓主雖把停雲樓連根拔起,但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或有一些餘孽在外亦未可知,此次大概率是停雲樓舊部放出的假消息。”

慕雲生沒有答話,只是“唰”的一聲打開自己的扇子,來回翻轉着打量了幾遍。

當年屠停雲樓的時候,他殺紅了眼,扇子都卷了邊,這把扇子是後來新打的,沒有見證過當年那場血雨腥風。

慕雲生收了扇,對着順風做了一個“刺”的動作,在胸口前堪堪停下,這才緩緩道:“我當年确實刺穿了他的心髒,但是他畢竟掉下懸崖,死不見屍,若是有機緣,卷土重來也不是不可能。”

“此次就算是陷阱,本座也要去闖一闖,貪狼絕不能重回人世。本座倒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興風作浪!”

慕雲生說着,将刀扇收了,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重新插回腰間,劍氣激蕩與樹木相抵,留下深深的劃痕,入木三分。

“另外,她的來歷,你可查清楚了?”慕雲生沖着林粟擡了擡下巴,對順風道。

“查清楚了,是歷州過來的流民,沒有什麽特殊身份,我與她接觸時,也瞧着她心思純善,應當沒有什麽特殊身份。”

順風低下頭,努力壓住自己抽搐的眼角。

他一開始查林粟時,只覺得她神出鬼沒,每日都不怎麽出門,還以為她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對她愈加小心。

沒想到盯了她快一旬,發現她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原因不過是白天在床上睡覺,餓了才出來找吃的,順風遇見她的頻率最高的地方便是供飯的食堂。

她還十分客氣地将最後一只雞腿分成兩半,分給他一份,說要友誼第一,吃飯第二。

她白天睡得香,晚上倒是不睡覺,有時披着床單在床上唱歌,有時在窗前看月亮,有時将自己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疊好又拿出來反複到天明,有一日順風甚至瞧見她在床上自顧自地嘟囔着什麽,他還滿心以為自己終于要聽到什麽驚天大秘密了,連忙湊上耳朵去仔細聽:

“臣妾要告發熹貴妃私通!穢亂六宮,罪不容誅!”

順風吓得差點從房頂上掉下來,這也是他能聽的?皇室關系亂他知道,但是他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與皇室多加往來,也就不怎麽聽皇家秘辛。

不過熹貴妃是哪個,他怎麽沒聽說過?

“宮規森嚴,祺貴人不得信口雌黃!”

林粟雖然換了個聲線,順風卻能聽出這不過是她把聲音壓低了一點,緊接着,又聽見林粟夾着聲音道:

“臣妾以瓜爾佳一族起誓,若有半句虛言,全族無後而終!”

祺貴人是誰?瓜兒家是什麽?全族無後而終?

順風剛想接着聽,就聽見林粟在裏面嘀嘀咕咕道:“好像不對啊,中間是不是漏了幾句?”

他扒開瓦片,想瞧一瞧到底是不是林粟一個人在說話,就見林粟把被子一裹,一個優雅的轉圈,接着倒在地上,哭嚎着說:“皇上,這幾年的情愛與時光,終究是錯付了!”

順風:……聽不懂但大為震撼。

他在林粟的房頂蹲了十天,心比天上的落的雪還涼。

心思純善已是相當委婉的說辭了,他真的覺得新招進來的這位小姑娘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順風糾結了半天,還是把自己看到的如實禀告給了慕雲生。

“但是據屬下探查,林姑娘身份幹淨,不可能和皇室扯上瓜葛,皇家也不曾聽聞有什麽熹貴妃祺貴人的,”順風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猜測道:

“這一切如果不是前朝秘辛,或許就是當年聖上南巡,途中欺騙了林姑娘,林姑娘年紀小天真爛漫,而後苦等數年,之後歷州大亂,林姑娘一路颠沛,大抵從那時候開始,精神就有些不太好了。”

慕雲生點點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順風如釋重負,飛快地告退了。

衛淩也嘆了口氣道:“歷州旱澇不斷,流民衆多,林姑娘孤身一人流浪至此,大概确實遭遇了不少非人的折磨。如今卻還能有這樣樂觀開朗的個性,實是……心性可嘉。”

慕雲生面上不置一詞,看着那邊正在同衛風揚水的林粟,道:“再休息一會兒,我們就出發。”

林粟還不知道自己自導自演的小劇場已經被看了個溜幹淨,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安排上了一個無比凄慘的身世,她看着慕雲生衛淩和一個沒見過的黑衣人在遠方嘀嘀咕咕,戳戳身邊的衛風道:“你老大背着你在聊事情诶,你不生氣嗎?”

“有事樓主會叫我的,有什麽好生氣的。”衛風同林粟在湖邊一起撿漂亮石頭:“還有,別一天老大老板的,叫的什麽東西,叫樓主。”

“好好好,樓主。”林粟從善如流地答道:“你都吃醋我給樓主端茶送水,倒是不吃醋他們談事情的時候背着你?”

“我哥那人,性子冷,不會說話,還是面癱,腦子又笨,我才不擔心他搶我地位呢。再說了,當年要不是樓主,我和我哥早就餓死了,我倆的命都是他的,他要我幹什麽我都沒意見,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會去的。”

“大魔……樓主這麽好心啊?”

“樓主當然好心了!樓裏不少年輕的殺手都是樓主一手培養起來的,這幾年不太平,樓主不知道從路上撿了多少流浪兒回來。有意學武的就培養去做殺手,無意的就在後廚幫工,多大的功德啊!”

“你們做殺手的,還講究這個?”林粟有些好笑,從邊上折了一片大葉子墊在地上,拍了拍衣服坐下。

“說不上講究不講究的,只是我這麽覺着。”衛風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坐了下來:“我和我哥當年也是流浪兒,差點就被人牙子給抓走了,我哥為了保護我,不知道挨了多少打,要不是樓主出現打跑了人牙子,我和我哥還不知道會咋樣呢。”

“樓主那時候也和我們差不多大,也是現在這樣不愛說話不愛笑的樣子,可樓主心腸多軟呀,他帶我們回去吃了飽飯穿了暖衣,我們這才活得像個人。”

“所以啊,我就想,我以後一定要報答樓主,不管付出什麽代價。樓主人這麽好,但是為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不得不背上殺孽,我當然希望他能多多攢功德,好讓日後菩薩佛祖算起來,別讓樓主過得太難。”

招了流浪兒進來,不也是送去做殺手嗎?朝不保夕的生活,真的能讓你們這樣感恩戴德嗎?

這話,林粟總覺得有些何不食肉糜,于是咽了下去,沒有說出口。

她想起自己最後沒吃的那兩口幹癟得發硬的饅頭,或許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能吃飽穿暖,就已經是最大的福分了吧。

至于明天,那是明天再考慮的問題。

“哎,你不擔心你哥會搶樓主的喜歡,卻擔心我會搶,是不是覺得,我長得比較好看,性格比較讨喜?”

“你?”衛風瞪大了眼睛,摸着下巴半天才道:“長得還算勉強及格,就是面黃肌瘦的;性格嘛……”

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也就這樣吧,算不得什麽好人。”

林粟:?

“衛風,林姑娘,準備走了。”林粟還沒來得及反擊,衛淩遠遠朝他們叫道。

“啊?這就走了?我還沒玩夠呢。”林粟癟癟嘴,不情不願地起身,誰知衛淩聽了頓了頓,讓他們等一下,接着到馬車邊,沒一會兒回來道:“樓主說,再休息兩刻鐘,兩刻鐘後立即出發。”

“好诶,謝謝樓主!”

衛淩走到馬車邊,慕雲生挑起簾子,遙遙朝在湖邊笑得燦爛的林粟看去。衛淩抱着劍道:“樓主還是心疼林姑娘身世凄慘,想依她多玩一會兒吧?”

慕雲生瞥了衛淩一眼,放下簾子,聲音不疾不徐地從裏面傳來:“本座何曾這麽好心?我不過是也累了,想多休息一會兒罷了。”

“是,樓主英明。”衛淩也不戳破,自回馬車前閉目養神去了。

慕雲生在馬車坐着,卻沒有如他所言一般睡覺休息,而是睜着眼看着林粟留下的披風。

以後還是對她好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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