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夜色在城市上空收縮,烏雲沉沉,不見星月。遠離鬧市的獨棟別墅,燈火通明,卻過于安靜。

淋浴間的水聲響了許久,終

于停下,路逍脖子上挂條毛巾走出浴室。

盡管是初冬,他也只穿了件白色短袖,濕潤發梢的水滴順着利落分明的下颚往下淌,在滑進衣領之前,被他用毛巾擦去。

房間裏太安靜,幹燥毛巾擦拭頭發、拖鞋踩在靜音地板上的細小聲音,都清晰可聞。

仿佛和以前一樣,偌大的房子,只有他的聲音。

但又不一樣,至少白天,熱鬧的人群裏,能有他一席之地。

只是,有人并不歡迎他這個外來者。

路逍對帶有敵意的眼神并不陌生,畢竟從小到大,見過太多次。

經歷得多了,今天早上,在他喊出姜元妙小名時,祁熠擡眸看向他的第一眼,他毫不費勁從他的眼神中看到野獸護食般的戒備與敵意。

路逍為此發笑。

和姜元妙當網友的這一年多,他沒少聽她說起她的兩個發小,盡管從來沒有提起他們的名字,甚至性別都模糊,但,光是看臉就不難猜出,祁熠就是姜元妙情不自禁表白的那個發小。

分明是拒絕了她的人,怎麽擺出一副領地被入侵的模樣?

又到今天中午,祁熠再三向姜元妙釋放出求和信號,以及看似無視他,實則無論行為還是言語,都在暗戳戳宣誓主權。

路逍這才明白,原來是姜元妙得到和傳達給他的信息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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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偏愛而有恃無恐的人,原來不是被表白的那個。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所不知道的內情也好,苦衷也罷,拒絕就是拒絕,既然已經将人推開,就別妄想再把人劃入自己領地。

頭發擦得半幹不幹,路逍沒了耐心,随手扔到一邊,餘光瞥見書桌上的毛絨娃娃,頓了頓。

那是暑假時候,他和姜元妙在江都市的游戲廳的戰果。

花了讓姜元妙肉痛的兩百塊才勉強夾起來,最後卻又被她大方地在臨走前送給他。

路逍忽地想起暑假第一次見姜元妙時的情景。

她像是一陣風,從接機口跑到他跟前,看着他剛染的紅發驚嘆:“大老遠就看見一個紅毛顯眼包,我還想不會是你吧,結果還真是你。”

路逍無奈:“不是你讓我染個頭發,好讓你找見?”

姜元妙更驚訝:“我讓你染紅毛是随口一說啊,誰想到你真敢染。”

路逍聳聳肩:“我讓你來找我也是随口一說,你不也真來了?”

姜元妙學着他攤手聳肩:“你在電話裏不是不開心?我來看看不開心的帥哥長啥樣呗。”

路逍微怔,跟她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失笑。

他并不喜歡自己和那人眉眼太相似的長相,那天是第一次,慶幸自己生了這張好看的臉。

從回憶裏收回思緒,現實又是死一般的靜寂。

路逍拿出手機,騷擾某人:我失眠了。

對方秒回:大哥,現在才十點,我都才上床。

小路亂創:我也想要你編的手鏈,我也想要你講睡前故事。

元氣妙妙屋:閉上眼,去夢裏要。

真是一點都不客氣的拒絕。

仿佛被她逗笑,路逍胸腔微顫,低低笑出聲。

良久,寂靜的房間傳出一聲嘆息般的喃喃。

“要是我……就好了。”

-

同一天夜裏,姜元妙在床上輾轉反側。

閉上眼睛,就想起今天中午,祁熠淺彎唇角喊她“妙妙”。

不客氣地說,祁熠是個沉悶且無趣的人,不只是少言寡語,更因為很難從他口中聽到稍微親昵一點的話。

諸如“喜歡”、“你真好看”、“你好厲害”這類表達欣賞和誇贊的話,姜元妙從小聽父母這麽講,自己也可以信手拈來。

但如果讓祁熠說這種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很大是因為祁熠父母很少正面誇獎他,姜元妙也幾乎沒見過他父母跟他說什麽親昵的話,從來都是不茍言笑。

成長環境如此,祁熠自己也抗拒與人表現親昵。

小學剛認識他的時候,姜元妙就纏着讓他喊自己小名,軟磨硬泡許久,他才別別扭扭地喊一聲,喊完還覺得肉麻,渾身不自在,連耳朵都紅了。

相處很久之後,祁熠大多數時候也還是連名帶姓地喊她,只有少數幾次,在她難過哭的時候,只有他們倆人共處時,才會喊她妙妙。

像今天這樣,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若無其事這樣喊她小名,還是第一次。

物以稀為貴,姜元妙當時覺得見鬼,可今晚一閉眼,就忍不住回想。

中午的每一個畫面,都仿佛變成慢鏡頭。

姜元妙在床上攤煎餅般翻來覆去,最後煩躁爬起來,去廚房倒杯水冷靜冷靜。

都怪祁熠,他這人脾氣也太變幻莫測了。

明明上一秒還嘴硬,不承認是故意用香菇來跟她求和,下一秒又突然來個直球,喊她妙妙。

他絕對是知道她吃軟不吃硬,才這麽做。

而她自己呢,怎麽就這麽容易被他拿捏!

不不不,她不是被祁熠拿捏,而是被香菇拿捏。

是香菇太好吃了。

嗯,是香菇的原因。

姜元妙把一杯子的水都喝完,放下杯子,準備回房時,瞥見主卧門縫裏洩出的光。

門的那邊,隐約傳來姜砺峰的說話聲,像是在和誰打電話。

她十點回屋睡覺的時候,就聽見他在房間裏打電話,這會兒十一點多了,竟然還在聊。

看來老姜同志最近寫稿确實不太順利,這個點了,還在找人聊靈感捋思路。

等等。

姜元妙停住回房的腳步。

跟他爸打電話的人,不會是祁熠吧?

老姜同志卡文的時候就喜歡找祁熠閑聊,把他當成捋思路的工具人。

但現在都快十二點了,這個點還騷擾明天還要早起上學的高中生,也太不厚道了吧?

姜元妙拍拍主卧的房門:“爸,你咋還在打電話,不睡覺啦?”

房間裏的聲音立刻停住,像是被她吓了一跳,過了會兒,姜砺峰才回應:“就睡就睡!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趕緊去睡覺,別明天又喊不起。”

她爸就擅長倒打一耙。

姜元妙撇撇嘴角,又強調道:“你也早點睡,別騷擾祁熠了,人家明天還要早起上學呢。”

-

早上六點,提前定好時間的鬧鈴準時響起,姜元妙眯着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游魂似地飄向浴室。

因為和祁熠鬧矛盾,她這周把早上的鬧鐘都調前了二十分鐘,錯開跟他坐公交車上學的時間。

這天早上,走到公交車站卻看見比她還早到的祁熠。

一向是起床困難戶的人,能多睡一分鐘就絕不浪費一秒,今天竟然起這麽早。

少年站在那邊,書包斜跨在身後,雙手抄在兜裏,沖鋒衣樣式的校服外套,拉鏈被他拉到最高。

他微低着頭,下巴藏進衣領,只露出高挺的鼻梁。自然垂落的額發下,眼皮恹恹地耷拉着,看着不像是自然醒的模樣。

姜元妙正猶豫是假裝沒見到他,就停在這裏,還是往他那邊再走兩步,方便待會兒上車占座位。

像是有心靈感應般,站在那邊看着像正在打盹的人,掀起眼皮,偏頭朝她看過來,潑墨似的黑眸盛着清晨的曦光。

他慢騰騰打招呼:“早上好,妙妙。”

清冷的少年音色,帶着些睡眠不足的懶倦,她的小名被這樣的嗓音喊着,說不上來的缱绻。

姜元妙頓了一頓,這人這人這人……是被誰打通了任督二脈嗎?怎麽突然學會若無其事喊她小名了?還這麽自然?

她磨磨蹭蹭走過去,停在他身側,但沒扭頭看他,也雙手抄兜低着頭,目光在什麽都沒有的地面上,用了很大毅力才忍住沒跟他說話,哪怕只是一句早上好,她也沒回應。

以往兩個人相處,都是她不停地挑起話題叭叭,而少言寡語的祁熠,只靜靜地聽她講,偶爾接個話,表示他在聽。

但是現在,挑起話題的人不主動聊天了,總是傾聽的人似乎也找不到話題,即便并肩站在一塊,兩人之間也只剩寂靜在流淌。

事實上,姜元妙是不說話就嘴巴癢癢的人,憋話就跟憋氣一樣困難。

這會兒用下牙咬住上嘴唇,物理上讓自己閉嘴,才堪堪忍住要跟他聊天的欲望。

好在這趟公交車來得及時,沒讓她憋太久。

在公交車停車的同時,姜元妙如同終于喘上氣般深呼一口氣,排隊走上前門,祁熠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這個點算早,公交車沒那麽擠,不用搶着上車也能坐上空位。

姜元妙一路往後走,在她平時喜歡的後排靠窗位置,脫了書包坐下。

她才剛坐下,跟在她身後上車的祁熠,也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

他倒是自然,仿佛之前的争吵沒有發生。

姜元妙則是又咬住嘴唇。

完蛋,她又要開始新一輪的“憋氣大賽”。

祁熠垂着眼,視線掃過她咬得發白的唇,停了幾秒,抄在兜裏的手伸出來,把昨晚在便利店買的東西遞過去。

姜元妙正像憋氣一樣強行忍住講話的欲-望,旁邊伸出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着一根仔仔棒,她愛吃的荔枝味。

這人怎麽總用食物來誘惑她?

還精準拿捏她的喜好,都是她難以拒絕的。

姜元妙正愁拿什麽東西堵住嘴,故作疏離地說了聲冷淡的謝謝,不客氣抽走棒棒糖,拆掉包裝含在嘴裏。

清甜的荔枝味在口腔彌散,帶着些許的酸,仔細回味,似乎還有淡淡的薄荷味。

吃過這麽多次荔枝味的仔仔棒,今天才發現,回味時有薄荷的味道,雖然很清淡,但确實存在。

這個意外發現讓她驚奇。

姜元妙記得,她上次給祁熠分享仔仔棒的時候,還被他嫌棄沒有薄荷味,她也回怼,仔仔棒沒這個味道,他想吃就自己去開發。

她習慣性扭過頭,要在第一時間跟祁熠分享這個新發現,卻見他已經阖上眼睛,像是在補覺。

而她也慢半拍但還算及時地反應過來,就是為了不說話才吃的棒棒糖,聊什麽聊。

還好祁熠這會兒閉着眼睛,沒有發現。

姜元妙小小慶幸了下,咬住塑料糖棍,轉回腦袋坐正,正準備含着棒棒糖眼觀鼻鼻觀心,一路沉默坐到學校,身邊傳來少年聲音低沉的請求。

“讓我靠一下。”

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知會。

沒等她說什麽,祁熠就低頭靠上她左肩。

落在她肩上的重量并不沉,卻無法忽視存在感,他身上帶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酸澀的荔枝味又帶着些許清甜的花香。

他家的沐浴露一定不是他買的,她怎麽也無法把他這個人跟這種甜甜的味道聯系在一起。

可确實又很好聞,還是她最喜歡的荔枝味。

姜元妙忍不住多聳了兩下鼻子,細細聞這味道。

嘴巴又開始憋不住,好想問好想問,他最近用的是什麽牌子的沐浴露。

姜元妙使勁含着棒棒糖,忍住開啓話匣子的欲-望,祈禱着公交車快點到站。

祁熠睡眠很淺,哪怕在黑暗安靜的房間都需要時間醞釀睡意,在吵鬧的公交車上,更是不可能輕易睡着。

然而今天,公交車到站,車門“啪呲”一聲,聲音很響地打開,同校的學生陸陸續續從後門下車,靠在姜元妙肩上的少年卻還閉着眼睛,遲遲沒動作,似乎睡得很熟。

姜元妙拍了拍他的腦袋,沒反應,不得不出聲提醒:“氣……祁熠,到站了。”

祁熠聲音含糊地“嗯”了聲,這才不緊不慢離開她肩膀。

他明明困得這麽厲害,卻還起這麽早,姜元妙跟他在身後下車,看他困成睜不開眼的模樣,到底沒忍住,問:“你不會又失眠,一晚上沒睡?”

“小貓淩晨尿在床上,鬧醒的。”

“……哦。”

姜元妙撓了撓眉,嘴裏的棒棒糖從口腔左邊換到口腔右邊,滿是懊惱,她竟然主動跟他說話,呸呸呸,沒睡好就沒睡好,她才不要關心他。

一邊懊惱,一邊又糾結。

既然都主動說過話了,要不然再打聽一下沐浴露牌子,不然她這壞記性,轉頭就又給忘掉?

她分神的時候走路也跟着慢下來,祁熠餘光瞥她一眼,邁出去的步子跟着縮小。

他狀似若無其事清了清嗓子:“這周六……”

話沒說完,身後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喚:“妙妙!”

認出這聲音,祁熠立刻抿起唇,抄在兜裏的手指收緊。

姜元妙循聲停住,回頭就見路逍歡快地朝這邊跑過來,額發被風揚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眉宇間帶着蓬勃朝氣。

跑到她跟前,路逍才堪堪停下,絲毫不客氣地擠進他們倆中間:“早啊,妙妙。”

又扭頭,語氣自來熟:“早啊,同桌。”

祁熠面無表情,沒有搭腔。

看着就像會遲到甚至曠課的人,竟然在這個點來學校,姜元妙感覺見鬼:“你怎麽來這麽早?”

路逍擡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發型,抱怨似地跟她分享糟心事:“昨晚不跟你說了嘛,我認床,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呢,這不是早點來學校補覺。”

他們昨晚又在聊天。

祁熠藏在兜裏的手指又緊了些,微垂的眼皮下,眸色愈深。

光是“早點來學校補覺”這句,姜元妙就無從下手吐槽。

同樣是睡眠不足,祁熠整個人籠着低氣壓,路逍卻還活力十足。

他提議:“比賽嗎?看誰先到教室,輸的人中午請吃飯。”

姜元妙毫不猶豫拒絕:“不比,沒你腿長,跑不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要坑我。”

昨天中午那頓飯都還是刷她的卡,這人臨到吃飯才想起來說還沒辦飯卡,嚴重懷疑他是故意。

路逍選擇性聽中間半句,當成誇獎,哈哈一笑:“我讓你三十秒——”

“秒”字的發音才說出來一半,剛才說着不比的人立刻像兔子一樣竄出去,就丢下一句:“我要多刷兩雞腿!”

她跑得飛快,看樣子對這兩只雞腿勢在必得。

路逍都愣了下才回過神,笑得肩膀直抖。

從她漸遠的背影收回視線,路逍扭過頭,眼底笑意漸褪,看向一直沒吭聲的祁熠。

被注視的人,面無表情地回以冷淡目光。

常青的香樟樹肆意生長,枝葉像手一樣伸向天空,今天的雲層很厚,風裏帶了點冬天的味道,冰涼的,喚醒被睡意捆綁的細胞。

長相出色的兩個少年相對而立,目光在空中交彙,似有無形火花。

兩人的五官都無可挑剔,一個書包斜跨在身後,外套拉鏈規矩地拉至領口,下颚線條繃着,整個人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另一個單肩背着包,外套沒拉拉鏈随意披身上,漆黑短發稍許淩亂,深邃的眼睛總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此刻的目光卻是挑釁多于善意。

讓無數一中學子發愁抗拒的紅白校服穿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形,兩種風格的帥氣。不少路過的學生在打量他們。

路逍唇角微揚,眼底不掩躍躍欲試的挑釁:“比一場?”

祁熠下颚微擡,漆黑瞳仁像是凝冰的湖面,路逍抛下的這顆小石子,沒能掀起波瀾,只目光冷淡地掃他一眼:“幼稚。”

“怎麽,你怕輸?”

“是沒興趣。”

祁熠沒理會他的激将法挑釁,長腿一邁,冷漠離開。

路逍看着他的背影,感覺沒勁地搖頭:“性格這麽悶,真是無趣。”

又笑了下:“那我可就放心了。”

-

姜元妙是玩心重的人,做事情也有點三分鐘熱度,比起需要持之以恒付出努力得到收獲,更喜歡享受有趣的過程。

路逍跟她是通過象棋熟悉起來,聽她講過不少小時候關于學象棋的經歷。

一開始是出于好奇和興趣,跟着棋士爺爺學,展露了些許天賦後,爺爺打算系統培養她時,她半個月都沒能堅持下去。

當興趣被賦予期望,就變得無趣,而她最難以忍受的,就是無趣的事物。

比起結果更享受有趣的過程,在這一點上,路逍跟姜元妙是同一路人。

而祁熠,是跟他們截然相反的那類。

上午大課間,祁熠被班主任喊走,人前腳離開,後腳,前桌的小聲議論就傳到路逍耳朵裏。

徐綿綿看起來比祁熠本人還激動:“肯定是保送的事,不是說進了國家集訓隊就能保送嗎?”

路逍捕捉到關鍵信息:“保送?”

徐綿綿轉過來跟他解釋:“祁熠參加競賽進了國家集訓隊,明年三月再去比一次,就能進國家隊,是不是很厲害?”

路逍早從姜元妙平時的聊天中得知她有個學習好到惹人羨慕的發小,并不驚訝,也不置可否。

不過,他的關注點在另一件事:“他成績這麽好,不應該在一班嗎?”

轉學過來的時候,他從教導主任這裏知道,目前的分班,排頭前三個班按照成績劃分,所以他進三班進得很勉強。

徐綿綿被問得噎了下,第一時間扭頭看向姜元妙,某種意義上的“罪魁禍首”。

她什麽都沒說,又仿佛什麽都說了。

被盯着的姜元妙一陣無語:“看我幹嘛,他沒考好也不能全賴我吧。”一半要怪運氣不好。

徐綿綿鄭重其事問:“真的嗎?摸着你的小良心說實話,你真這麽覺得嗎?”

姜元妙:“……”

她們倆這對話跟打啞謎似的,路逍不知內情,聽不懂她們在聊什麽。

他彎着嘴角,眸光卻黯了幾分。

這種插不上話的感覺,熟悉的令人心生煩躁。

姜元妙懶得跟徐綿綿掰扯,扭過頭跟他解釋:“我就是上學期讓祁熠給我補了點課,然後我考得不錯,他沒怎麽考好,徐綿綿就老賴我拖了祁熠的後腿。”

徐綿綿糾正她的說法:“我可不是這麽說的,我說的是因為你。”

姜元妙不理解這其中有什麽區別:“不都一樣?”

徐綿綿一本正經:“我的說法更浪漫。”

姜元妙:“……”

路逍這下聽懂了,心裏那點煩躁卻一點沒少,沉默待在旁邊,若有所思。

徐綿綿跟姜元妙掰扯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等等,祁熠是不是不用讀高三了?”

高二就保送的人,明年考完學考,就能直接去上大學。

路逍俊眉一擡,黯淡的眸光倏而亮起,“似乎……是這樣。”

徐綿綿捂着嘴直呼羨慕:“這也太爽了吧!”

剛才還在鬧騰的姜元妙卻反常安靜。

跳過高三直接去念大學,确實很爽,很讓人羨慕,她自然要恭喜祁熠。

祁熠為競賽做出的努力,她都看在眼裏,長久的辛苦終于有了收獲,也真心想為他感到開心,但是……

莫名地,開心不起來。

祁熠被保送,明年直接去念大學,這意味着,她和祁熠再也不能每天一起上下學,也很難時常見到面。

她高三苦戰時,祁熠已經開始大學新生活,結識新朋友。

他們的步調将漸漸脫節,就像她過往的很多小學、初中同學,分別上了不同的學校後,交集減少,聯系也漸少,感情也漸漸疏遠。

姜元妙有一瞬的恍惚。

她和祁熠,似乎已經走到人生的分岔路口。

徐綿綿還在叽叽喳喳,對不用參加高考的祁熠各種羨慕。

路逍分出一半心思,目光落在一言不發的姜元妙身上。

她不是藏得住情緒的人,清澈的瞳孔焦距虛無,看着像在走神,秀氣的眉毛微微蹙着,顯而易見,讓她分心的,是并不愉快的事。

“妙妙,妙妙?”

路逍喊了好半天,姜元妙才後知後覺回神,搖了搖腦袋,眼睛重新聚焦,看向他,“幹嘛?”

路逍遲疑兩秒,到底沒問她剛才走神在想什麽,即使不問,擅長察言觀色的他也能猜出一二。

原來的話咽回去,他改而問:“要不要跟我下棋?”

姜元妙擺手拒絕:“大課間都過了十來分鐘了,下快棋也下不來一局。”

路逍拿出草稿紙,畫了個“井”字:“誰說下象棋了?”

姜元妙這次沒拒絕,趁徐綿綿剛跑去找別人閑聊,這會兒沒在座位上,直接給自己挪了個地,跨坐在徐綿綿的椅子上,面對面跟路逍宣戰:“井字棋你也玩不過我,”

路逍笑:“行啊,那咱幹脆玩個大的,輸的人……”

他做了個彈額頭的手勢,“敢不敢?”

姜元妙勝負欲重,被這麽一激,立刻把煩心事都抛腦後,撸起袖子鬥志滿滿:“誰怕誰,來!”

十秒鐘後,第一局勝負已定。

被使勁彈了個腦瓜崩的路逍,捂着額頭,嘶嘶倒吸冷氣:“你是真不客氣啊。”

姜元妙握拳肅然:“對待敵人,要向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洩氣的氣球又打起精神,路逍彎了彎嘴角,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既然這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他也學着她撸起袖子,象征性地表現一下鬥志。

他的衣袖沒完全撸上去,只露出小半截冷白的手臂,但姜元妙還是眼尖瞧見,那半截露出來的疤痕。

姜元妙抓住他的手臂,路逍似乎意識到她要做什麽,下意識要抽回手,卻被她瞪了眼,他就此老實。

姜元妙把他的袖子再往上推,一道食指長短的疤就此完□□露,兩側針孔明顯,是手術後的縫針痕跡。

“這什麽回事?”她語氣陡然認真不少。

上次見他,他手上還沒這條疤。

“騎摩托車摔的。”路逍回得輕描淡寫。

姜元妙半信半疑:“真的?”

路逍好笑道:“這有什麽好騙你的,我會騎摩托車,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頓了下,補充:“不是你想的那樣。”

姜元妙盯着他看了幾秒,看他不想撒謊,這才松口氣,又有些責怪:“讓你少耍帥飙車,騎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知不知道?”

“是是是,”路逍煞有其事地點頭附和,“師父教訓得是,以後我絕對注意。”

“看來你腦子還沒摔壞。”

姜元妙損了他一嘴,幫他把袖子拉回來,遮住手臂,在草稿紙上畫了個新的“井”字:“繼續,我可不會讓你啊。”

路逍笑了笑,狀似無意問:“你平時和祁熠下不下棋?”

姜元妙落筆動作一頓,“提他做什麽?”

路逍聳聳肩,坦然道:“自然是想跟他比一比咯,看看我跟他更厲害。”

姜元妙一臉不贊同:“勸你還是別自取其辱,他當初可差點當上我爺爺的徒弟。”

雖然還在跟祁熠冷戰,但姜元妙還是認可他的實力,她忍不住跟路逍講起當年的事。

她小時候系統學象棋半途而廢,姜老爺子雖然尊重她的選擇,但一直覺得可惜。

後來有一次,爺爺奶奶來興臨市做客,剛巧碰上祁熠在她家,跟她一塊下象棋。

那時候祁熠才剛接觸這東西,規則都是姜元妙教給他的,剛開始兩局,自然是被姜元妙虐菜。

但到了第三局,祁熠就跟她下得有來有回,第四局險勝,第五局就學會獻子抽将,在中局就贏了她。

祁熠的成長速度驚人,完全不像是第一天開始學象棋。

姜元妙被自己在第五局的失誤氣得狂抓腦袋,直呼祁熠是靠運氣贏了她。

在旁邊觀棋的姜爺爺卻看得很明白,給她複盤,說祁熠贏在實力,一開始就在布局,利用獻子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同時在另一邊采取抽将戰術,兩個棋子聯合作戰,雙重的聲東擊西,最終達到棋子照将的局面。

事實上,祁熠也确實連這些招數的術語都還沒聽過。

他自己的說法是,姜元妙是不肯吃虧的性格,受不住挑釁,吃掉她最常用的一個棋,她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吃回來,所以很容易就能吊住她。

平時臉皮厚如城牆的姜元妙,被他說得面紅耳赤,虧她還說要當祁熠的師父,結果師父還沒當上,就被他精準拿捏。

她不是輸在棋技,而是輸在輕敵,祁熠則是贏在對她的了解。

這幾局對弈,讓姜爺爺對祁熠很是贊賞,輸棋不躁,贏棋不驕,他的性格,天生适合下象棋。

姜爺爺委婉地問他對象棋有沒有興趣,很有收徒的打算。

祁熠從小就不是委婉的人,一句話回絕:“沒興趣,我更喜歡數學。”

講到這裏,姜元妙自己都忍不住磨牙:“你說說,他是不是拽到欠打?”

路逍從她臉上收回目光,沒馬上搭腔。

旁觀者清,她并不能知道,在講述這些往事時,她臉上的神情,多麽生動,多麽……令人羨慕。

那些往事裏的另一個人,如果是他,該多好。

餘光瞥見剛進教室、正走向這邊的人,短暫與對方對視一秒,路逍移開視線,望回還在忿忿的姜元妙。

他唇角一彎:“那我跟祁熠,你更喜歡跟誰一起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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