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樹枝抽出嫩芽,麻雀在枝丫間叽叽喳喳的談笑,不知不覺,風裏開始有了春天的味道。
三月份,祁熠要去參加國家集訓隊的奧數集訓,這次集訓地點并不在興臨市,而是在千裏之外的江都,集訓的時間也比上次更長。
這次的競争也更為激烈,晉級之後便正是成為國家隊成員。
姜元妙比祁熠這個當事人還緊張,尤其緊張他的睡眠,上次他就因為壓力大而失眠,還偷偷吃褪黑素。
卻沒想到,祁熠這家夥,竟然還有心思操心她的數學。
下周就要去集訓了,這周周末,他竟然還像個沒事人一樣,一大清早上門把她堵在家裏,監督她刷數學題!
“我真的不會吵到你嗎?”
姜元妙今天第十一次問這話。
祁熠也第十一次表示沒關系,“不會。”
“可是你教我做題,不是耽誤你看書的時間嗎?不管怎麽說,你的比賽更重要,要不這周就算了?我沒關系的,就一個周末而已。”
姜元妙蹙着眉,一副十分體貼的模樣。
實際絕非體貼,而是……
因為她,想睡覺!
原以為祁熠會因為馬上要去競賽,更集中地刷題,這周不會管她,剛好讓她偷個懶,所以她昨晚和徐綿綿還有宋煙聊八卦一直聊到淩晨五點多,誰能想到他還是雷打不動地來了,還來得這麽早。
現在才八點,她才睡了不到兩小時,眼皮沉得像灌了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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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元妙欲哭無淚,腦子渾得跟煮爛的粥一樣,根本轉不過來,怎麽刷題啊?
但如果跟祁熠說實話,他比完賽回來之後,絕對絕對會再多一項任務——監督她早睡。
就像五音不全的人聽不出自己唱歌跑調,表情豐富的人也不會發覺自己的小心思全體現在臉上。
祁熠瞥她一眼,看着她時而擰眉時而磨牙,一副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的糾結模樣。
她皮膚很白,所以眼下的青黑被突出得更明顯,眼神都比平時暗淡,一看就是睡眠不足。
一沾上枕頭就能睡着的人,失眠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計,大概率是她又貪玩手機,熬到很晚。
祁熠不着痕跡地翹了翹嘴角,偏要曲解她的表現,“怎麽,尿急?”
姜元妙忍住打呵欠的沖動,撓了撓眼皮,“心急,想快點把這兩張試卷寫完,好讓你好好看書複習。”
說完就馬上攤開卷子來寫題,淡粉的嘴角往下撇,眉頭微擰,看題目的眼神堅定得仿佛要入黨。
祁熠挑了下眉,也不戳穿她,就坐在她旁邊,繼續寫他的奧數題。
春三月,風和日暖,屋外的天是澄澈的藍,飛機托着長長的尾巴經過,留下一條筆直的航跡雲。
少年少女并肩坐在書桌前,各自低頭寫着字。
兩人都穿着白色系的衣服,一個偶爾轉下筆,墨藍色的筆杆在指間晃出漂亮殘影,一個彎腰弓背,手肘抵在翹起二郎腿的大腿上,掌心搖搖晃晃地托着下巴,上下眼皮時常打架。
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他們身上,這片刻的時間,仿佛很美好。
美好只是表象。
事實上,姜元妙感覺自己變成死守傑瑞的湯姆,哪怕拿兩根火柴來撐起眼皮,也能困得把火柴壓斷。
強撐着的一半意識還在做題,另一半意識已經開始做起了夢,在試卷上書寫的東西變成了字疊字的天書。
冷不防驚醒,短暫地清醒幾秒,晃了晃腦袋,試圖把自己晃清醒一點,端正起坐姿,繼續解題。
沒幾分鐘,瞌睡蟲又卷土重來。
轉不動,只睡了三個小時的腦子實在是轉不動,姜元妙看試卷上的字都像是螞蟻在爬,看得她快暈字了。
她一心抵抗睡意,完全沒發現旁邊的祁熠已經沒在看書,正單手支着下巴,身體微側,薄薄的眼皮垂着,好整以
暇地看着她。
她毛茸茸的腦袋從一搖一晃,到上下一點一點,最後終于沒能撐住,直直往下跌。
在她的腦門吻上桌面之前,祁熠淡定地伸出手,掌心托住她的額頭。
他穿着白色帽衫,伸手的動作,長袖稍往上縮了幾厘,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腕骨,和仍舊戴在腕骨上的紅色編織手鏈。
手鏈戴着的時間久了,稍有些磨損和褪色。
睡着的人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眼皮都沒完全合上,微顫的睫毛下,眼皮縫裏隐隐可見翻着的白眼。
祁熠抿着嘴角的笑意,另只手抽走她背後的靠枕,墊在桌上,動作很輕地托着她的頭放上去。
姜元妙側着臉趴在抱枕上,一側的臉頰被柔軟的抱枕擠得微微變形,烏黑的頭發垂在線條柔和的側臉,發絲将她的臉頰遮住大半。
祁熠擡手,長指輕輕撩開她頰側的頭發,指腹不可避免地蹭過她柔嫩的臉頰。
在睡夢中的女高中生感覺有點癢,閉着眼睛撓了撓,舒服之後,繼續睡得昏天暗地。
可能這個時候忽然打個雷,都不會把她吵醒。
窗外的陽光落在她身上,溫暖地游弋在她白皙的臉龐,從幹淨的眉眼,到小巧挺翹的鼻,再到被擠壓着微嘟的嘴唇。
空氣裏是少女房間淡淡的清香,安靜的房間,耳邊依稀可聞她輕淺的呼吸聲。
祁熠屈着手臂枕在她旁邊的桌沿,目光丈量她呼吸的頻率。
歲月靜好時,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聲消息提示。
鈴聲動靜不小,祁熠拿起來看了眼,唇邊笑意微斂。
是路逍發來的消息,約她出去玩。
祁熠扯了扯嘴角,毫不猶豫給她的手機開了靜音,丢到一旁。
頓了頓,又拿起自己的手機。
與此同時,興臨市的另一邊。
路逍拎着正在等消息的手機去了廚房,從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
指節分明的手指擰開水瓶,仰頭往下灌,脖頸線條拉長,喉結上下滾動。
一瓶水見了底,他擰回瓶蓋,朝着流理臺那邊做出投籃動作,往那邊一扔,一聲輕響,水瓶被準确投進垃圾桶。
進球的爽感讓他握了下拳。
發過去的消息還沒回複的動靜,路逍拿起手機看了眼,卻見微信下方的通訊錄多出一個紅點。
他點開一看。
——“。”正通過“票房小分隊”群聊向你發送了一條好友申請:她在睡覺。
路逍眼皮一跳。
沒同意這人的好友申請,回了個問號過去。
不多時,對方又發來一條:哦,我在她家。
路逍:“……”
誰、問、這、個、了!
硬了,路逍拳頭硬了。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這死正經這麽欠?
事實證明,男高中生的幼稚遠不止于此。
似乎是因為睡姿問題,姜元妙的呼吸并不十分順暢,竟然打起輕微的鼾來。
因為她的鼾聲,祁熠沒幾分心思在奧數題上,薄唇抿了又抿,肩膀抖了又抖,手機遞到她嘴邊,點開錄音軟件,讓科技記錄她的黑歷史。
錄着鼾聲的時候,他無意間瞥見被抱枕壓住一角的草稿本,密密麻麻亂七八糟的一片,鬼畫符一樣的草稿字跡。
祁熠的視線集中在一堆公式中間的簡筆畫上。
那是兩只貓咪腦袋,一只眼睛圓溜溜,旁邊标了大福兩個字,另一只卻是一副鄙視的表情,尤其是眼睛,兩條直線下分別一個點,鄙視的眼神很生動。
如果不是旁邊寫了71這個數字,他或許還能昧着良心誇一句她畫工不錯。
祁熠轉了轉手腕上的紅繩,扯了下嘴角。
好的很。
原來他是這種形象。
……
姜元妙是被脖子酸醒的,長期保持一個姿勢,她的脖子都快硬成鋼筋。
她一邊艱難坐起來,一邊手背抹去流出來的口水,還無意識地吸溜了兩下。
揉了揉眼睛,也醒了些瞌睡,後知後覺發現祁熠已經走了,她頓時喜笑顏開。
祁熠竟然善心大發沒把她喊醒,就這麽放過了她,lucky~
然而下一秒,她就不怎麽覺得了。
因為她看見她的右手手背上,畫了好大一只狗頭!
還只是吐舌頭傻樂的傻狗。
作案工具還在桌上放着,還是用水洗不掉的油性馬克筆!
姜元妙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祁、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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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性馬克筆畫的傑作,姜元妙怎麽用水搓都搓不掉,最後只得作罷。
這人真的很損,去參加競賽前還要整她這麽一出。
祁熠人不在學校,姜元妙對他的怨氣還在,尤其這狗頭被徐綿綿和宋煙先後嘲笑一輪之後。
不過,她實在不是很記仇的人,這樣的怨氣在睡了兩覺後就消得差不多,心态已然從“幸好祁熠不在,不然我揍死他”變成“祁熠還有幾天能回來”。
不自覺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意識不到這是想念。
只是在早上下樓的時候,看見門口的樹下沒人等候,心裏會陡然空落。
在放學擠公交回家的路上,看見別人和小夥伴說笑時,嘴巴癢癢卻無人傾聽,寂寞地憋屈一路。
上課開小差的時候,草稿紙上不知不覺多了很多只鄙視臉貓貓頭。
翻書的時候,無意間翻到第71頁,先是感到巧合的驚喜,而後又被惆悵淹沒。
祁熠的名字諧音像數字71,這是姜元妙發現的小細節。
不知是不是這個數字在草稿紙上寫得太多了,她忽而想起一件往事。
當初她要給三人小分隊起隊形一致的朋友網名,他名字諧音是71,姜元妙就給他想了個“711收銀員”的網名,被祁熠嫌棄幼稚,當場拒絕。
但她賊心不死,屢敗屢試,終于逮住機會,讓祁熠屈服了一周。
大概是初一的第二個學期,她當時忽然迷上飛行棋,課間一有空就跟班上同學厮殺一番。
姜元妙下棋這塊的天賦值點得不錯,當時在班上贏遍無敵手,甚至于別班好勝心強的男生都聞訊而來,跟她會一會。
也因為下飛行棋,那段時間串班找祁熠的次數都變少了——畢竟強者,不是被挑戰,就是在被挑戰的路上。
因為太沉迷,連放學的時間都忘了,還以為接下來還有課,下課鈴一響,姜元妙就拽住前桌男生,讓他和自己繼續把上個課間沒下完的殘局給下完。
直到等不到人的祁熠來她班上找她,她這才發現,原來不是下課是放學,教室裏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猶記祁熠當時的臉色很差,斂着眉眼,漆黑的瞳仁盯着她和她前桌的男生。
大概是真的等得久了,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不悅的氣息,原本就是冷淡的長相,這會兒因為陰沉的表情,更顯得難以接近。
偏偏他什麽都沒說,面色不虞盯着他們看了幾秒,轉身就走。
姜元妙自知理虧,也不管這盤飛行棋有沒有下完,連忙囫囵收起,拎起書包就追上去。
祁熠是喜歡生悶氣的類型,無論她怎麽道歉,說好話哄他,他都不肯搭理她,自顧自從外套兜裏摸出一盒薄荷糖,往嘴裏倒了幾顆,牙齒咬得咔擦作響。
當他開始吃薄荷糖,說明他已經很煩躁,吃糖治愈心情這辦法還是姜元妙跟他分享的。
走出教學樓,許是被她煩到了,祁熠終于肯停下腳步,酸溜溜地回了她一句話:“你最近挺忙啊。”
他走在她前面,說這話時背對着她,姜元妙看不見他的神情,只瞧見他背脊繃得筆直,垂在身側的手捏着鋁管糖盒,食指指尖在糖盒上無節奏地敲打。
身邊不時有路過學生的說笑聲傳來,他們之間的氣氛卻無比僵硬靜默。
姜元妙看得出他現在很不開心,卻沒能品出他那句話裏的酸味,撓了撓頭,很不好意思地道歉:“下棋忘記時間了,對不起嘛,氣氣。”
又很沒眼色地同他分享最近的戰績,“我最近贏遍班上無敵手,還有很多別班的來找我下戰書呢!他們拿着零食來挑戰我,全被我贏下來了!”
她缺心眼地以為祁熠會覺得她很厲害,作為發小與有榮焉,結果祁熠反而擡腿就走,這次走到家都沒再肯搭理她。
姜元妙沒有法子,只好去求助趙飛翔,趙飛翔說祁熠不光是在氣她只顧着下棋,害他好等,更氣她玩了這麽久的飛行棋,竟然一次都沒去找他下過。
姜元妙茅塞頓開,第二天,也就是周六,她立馬帶着飛行棋和趙飛翔,跑去祁熠家,誠邀祁熠一塊來玩。
然而那天,祁熠卻表現得心不在焉。
他對前一天的生悶氣只口不提,還很嘴硬,問就是什麽事都沒有,什麽氣都沒生,我心情好得很,沒嘴硬,沒撒謊,臉紅是因為很熱,姜元妙你離我遠點,別靠這麽近。
祁熠那天對她避如蛇蠍,臉色還時常古怪,仿佛很掙紮,在抗拒接受什麽。
因為他的頻繁走神,下棋的時候,姜元妙和趙飛翔全程碾着他走,兩個沒頭腦第一次贏得這麽爽快。
輸棋太多的人要受到懲罰,姜元妙就讓他把網名改成“711收銀員”,一周之內不可以改回去。
趙飛翔被這個傻氣名字笑得肚子痛,走神的祁熠也終于恢複正常,臭着臉改了網名。
似乎,就是在這個懲罰到期之後,祁熠的網名就變成了一個句號。
可他上次又說,不是句號。
姜元妙托着腮琢磨,不是句號是什麽意思?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絲毫沒注意旁邊有人喊她,直到徐綿綿抓着她的手臂使勁晃,這才猛地回神。
“啊?啊?怎麽了?”
仿佛剛睡醒,姜元妙一臉茫然。
徐綿綿捏了下她的臉,“你想什麽呢,喊你這麽多遍都沒聽見?”
姜元妙擺擺手,“沒什麽。”
宋煙啧啧兩聲,高低損她一句,“春天來了,有人在想情郎了吧?”
姜元妙給她一個白眼,陰陽怪氣回去:“是呢,我在想你最近粉的那位小愛豆,某些人剛粉上,偶像就退了圈,什麽追星運啊?”
她不是毒舌的人,但每每都能快準狠戳到宋煙的痛點。
宋煙前不久迷上一個童星出道的男明星,沒什麽名氣但長得很帥,她高調地宣稱這是她新男神,結果上網一搜,人最後一條微博發在幾個月之前:不演了,勿念。
“我再說一遍,他是演員,不是愛豆。”這是宋煙的最後一點倔強。
姜元妙毫不留情打破她窗戶紙一樣薄的倔強,皮笑肉不笑補刀:“以前是演員,現在是素人,嘿嘿。”
宋煙:“……”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在兩個小學雞的互啄發展成大戰時,徐綿綿一手一個把她們倆給按住,滿臉寫着疲憊。
可能世界末日來了,姜元妙和宋煙在逃亡路上都還在鬥嘴互毆。
一直在看戲的路逍,彎着眼睛好心詢問:“要我幫忙嗎?”
徐綿綿麻木回:“不用,習慣了。”
跟宋煙吵嘴吵夠了,姜元妙回到方才走神的正題,“不鬧了不鬧了,有件事我得問問你們。”
徐綿綿問:“什麽事?”
姜元妙從桌子裏随便拿了本書,翻開擺到他們面前,幾顆腦袋湊到一塊,看到她指着一個句號。
姜元妙問:“這是什麽?”
路逍愣了下,看了她一眼。
徐綿綿莫名其妙:“句號啊,怎麽了?”
“就是,”姜元妙附和,“這明明就是句號,不是句號還能是什麽?”
宋煙想了想,說:“放在句子裏是個句號,單拿出來……”
“就是句號。”
話沒說完,路逍忽而出聲打斷。
他的語氣無端地迫切,姜元妙偏頭看向他。
路逍也正看着她,那雙天生深情的桃花眼,此刻盛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上課鈴驟響,走廊上透氣打鬧的學生陸陸續續湧回教室。
嘈雜聲中,他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妙妙,這只是一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