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當天邊出現粉紅色雲彩時,放學鈴奏響。

老師在講臺上說完下課的瞬間,安靜的教室立刻躁動起來,談笑說話聲,收拾東西的窸窣聲,椅子在地板移動摩擦的刺啦聲,教室像變成一個罐頭,各種聲音在罐頭裏膨脹。

姜元妙正把周末的作業放進書包,視線不經意瞥過自己的右手手背。

已經過去一周,手背上被馬克筆畫上的狗頭已經被徹底洗幹淨,卻莫名覺得,心裏空空落落。

也不知道祁熠在那邊順不順利,有沒有失眠,他的手機上交了,也沒辦法跟她聯系。

明天就是周末,他們周末會休息嗎?

不知不覺,姜元妙的思緒越飄越遠。

走神的時候,肩膀忽而被人拍了下。

她回頭,望見路逍的笑臉,“我送你?”

姜元妙原本想說不順路,又想到什麽,改了主意,“行,送我到公交車站。”

她正巧有點事情要問他。

誰知路逍忽而亮出一把鑰匙,鑰匙圈套在修長的食指裏晃了晃。

他揚了揚眉,“我是說,騎車送你。”

姜元妙在江都市見識過路逍的愛車,是很炫酷,兜風也很爽,但這是在學校,學校頂多讓家裏遠的學生騎小電驢,就連小電驢都三令五申安全問題,更別提他那飙起來要命的摩托車。

她微微睜大眼,當即抓住他的手,搶走鑰匙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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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初春,氣溫沒回升多少,路逍的手背有些涼,但女孩的手心很暖,像在煦暖陽光下曬過一陣的棉花,軟綿綿地在他手背蹭過。

路逍緩慢地眨了下眼,被她觸碰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

姜元妙看了眼四周,還好沒人注意這邊。

她壓低聲音:“你瘋啦,騎摩托車來上學,被學校抓到要挨處分的,而且你——”

她話說一半又止住,強行讓自己閉了嘴。

路逍卻猜出她在擔心什麽,被她又憋屈又糾結的神色逗笑,手指在她額頭上輕彈了下,“逗你的。”

“放心吧,不是賽車,是小電驢,不違反校規,而且,”他擡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消除她的顧慮,“我有戴眼鏡。”

他有專門為色盲矯正顏色的隐形眼鏡,但平時一般不戴,一是嫌麻煩,二是心理上的抗拒。

姜元妙這才松口氣,有點無語地怪了一句:“不早說,你吓死我了。”

她拎起書包跟他走出教室,路逍沒個正經,“這麽擔心我啊?”

姜元妙給他個不客氣的白眼,“我是擔心你帶着我上社會新聞。”

十分順口地損了他一句,又被自己說的損話給驚到。

她什麽時候口才這麽好了?

祁熠上身呢這是?

放學後的走廊比教室還熱鬧,一個個精力充沛的男高中生,仿佛人猿泰山裏的猩猩,一邊猴叫一邊橫沖直撞地在走廊上奔跑,中途還不忘做個空氣投籃的動作。

姜元妙看得汗顏,好像,大概,可能……她以前也是這種猩猩。

……真不願意承認。

她偏頭,看向路逍,正想說什麽,身旁少年忽而伸手,攬着她的肩膀,往他的方向帶了下,避開從她身旁跑過的男生。

姜元妙被他的力量帶着,往他的方向慣性踉跄了下,少年線條流暢的脖頸和鋒利的喉結闖入她近處的視野。

鼻間是他衣服上淡淡的香味,帶着點澀意的青草味,她下意識擡頭,望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下颌的線條微微繃着,皺眉盯着已經跑遠的男生。

他總是以笑示人,看着很好相處的模樣,不笑的時候,其實挺沒親近感的。

姜元妙忽然有些懂了,為什麽徐綿綿和宋煙在第一次見到路逍照片的時候,說他和祁熠有點像。

并非是外表,而是他們身上流露出的疏冷氣質。

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太長,路逍偏頭朝她看過來。

他個子高,站她身旁看着她的時候,自然而然地低下頭,無意間将距離又拉近些許,仿佛要親吻。

姜元妙本能地扒拉開他的手臂,往旁挪了半步,重新回到并肩而行的位置。

路逍挑了下眉,假裝沒發現她拉開距離的舉動,唇角一揚,半開玩笑地問:“怎麽,被我帥到了?”

姜元妙又是一陣無語,“我發現,你和祁熠都更适合當一個啞巴帥哥。”

明明兩個都長得很帥,一個一開口,氣質全崩,一個一開口,少女心全碎。

路逍嘴角一撇,十分嫌棄的模樣,“別把我和那家夥相提并論。”

行至學校停車棚,藍色的塑料板下,一輛輛自行車和小電驢整齊地排列着,這些都是走讀學生的“座駕”。

路逍指着其中一輛奶牛花紋的小電驢,“介紹下,我的新座駕。”

姜元妙豎起大拇指,“不愧是你,小電驢都這麽花裏胡哨。”

路逍把粉色的頭盔遞給她,無奈聳了下肩,“別誤會,這不是我的品味,我小姨買的。”

這是路黎早前為了過瘾買的,一直放在車庫積灰。

姜元妙戴上頭盔,一邊扣扣子一邊問:“你那個幫我搞到路黎簽名的小姨?”

“嗯哼,”路逍眉梢一擡,“她過段時間來興臨,介紹給你認識?”

姜元妙完全不怵跟長輩打交道,更何況還是幫了她大忙的小姨,立刻爽快答應。

天色暗下去,街道兩邊的商鋪亮起了燈,城市的傍晚是彩色,電子招牌、櫥窗、路邊的霓虹燈,連成一片的燈光交相輝映。

小電驢在馬路上悠閑穿梭,光影掠過臉龐,晚風在耳邊馳騁。

他們路過背着書包的學生,大手牽小手的母子,被大狗橫沖直撞反遛的遛狗青年。

風從耳邊掠過,姜元妙搭在路逍的肩膀,舒适地眯起眼睛。

不過,現在并非享受的時候。

她沒忘記正事。

“路逍,”姜元妙喊了聲,開門見山問,“你今天是不是有點不開心?”

并不響亮的聲音被風吹散,路逍沒能聽清,微微側臉,大着聲音問:“你說什麽?”

“我說——”

姜元妙往前湊了湊,搭着他的肩膀,在他的耳邊,同樣扯着嗓子,又問了一遍,“你今天是不是有點——不開心?”

騎車的少年短暫沉默,而後否認,“沒有。”

姜元妙小聲嘟囔,“別想騙到我。”

既然能問出這句話,她就已經有了一半的肯定。

她并不經常能捕捉到人的情緒,但路逍是個奇怪的例外。

早在去年暑假的時候,她去江都市跟他見面,也是因為在聊天時候發現他的低沉。

盡管他一直否認,但直覺告訴她,他在說違心話。

到了江都市,看到他在大夏天穿着長袖,那種微妙的直覺更甚。

第一次面基,本該對彼此客氣點,姜元妙對他的客氣沒超過三十分鐘,耐心就耗盡,憋不住事地問他為什麽穿長袖,得不到回答後,以不說她就馬上走為由,态度強硬地讓他撩起袖口。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看到他小臂上美工刀的割痕,她還是被吓一跳。

“你被你家裏人虐待了嗎?”她第一反應是別人傷害了他。

路逍撇過臉,不肯說。

那時候他的表情,也像今天放學在走廊時候的那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冷。

還好姜元妙應付這種性格的人有經驗,當即明智地跳過這個話題,拉着他一塊去吃午飯。

這會兒,她再次故技重施,問他,“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她并不擔心他會拒絕。

果然,路逍爽快地答應,聲音響亮,“好啊!”

他總是這樣,毫不遲疑地給她肯定的回複。

姜元妙在他身後笑,“你好歹裝得矜持點啊。”

路逍也笑了聲,理所當然道:“矜持又不能吃。”

“你說得對。”

吐槽的人是她,附和的人也是她。

姜元妙想起頭一次請祁熠來她家吃飯,簡直是現代版的三顧茅廬。

“祁熠要是能有你一半臉皮,早就混成交際花了。”

晚風随霓虹燈光拂過發梢,将她的話送到耳邊,路逍握在油門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你今天一直在提他。”

他說這話的聲音不大,姜元妙沒聽清,前傾湊過去些,被風吹得微眯起眼睛,問:“你說什麽?”

路逍自然不會對她說那樣一句,改口道:“我說,抓緊點,我要加速超車了。”

話音一落,他就收緊手指加大油門,姜元妙連忙抓緊他的肩膀,但還是被慣性帶得後仰了下。

他就喜歡這樣出其不意來吓她,姜元妙有些無語,也故意湊他耳邊,扯着嗓子吵他耳朵,“你再騎快點,明天咱倆真得上社會新聞——”

明明是在怼他,路逍卻笑了,“好啊。”

他在呼嘯的風聲裏笑得肆意,“跟你在一起,怎麽都行——”

-

帶路逍回家吃飯是臨時起意,姜元妙沒來得及跟姜砺峰說。

她爸一般都是掐着她回家的點開始做飯,她一進門就朝廚房喊:“爸,今晚多一個人吃飯,你多做兩個菜。”

姜砺峰正在廚房切菜忙活,聽見她的嚷嚷,下意識以為是祁熠來了,動作不停地回:“祁熠啊,來得正好,快來給我打個下手!”

路逍站在門口,笑容一頓。

姜元妙也覺得無奈,前兩天才跟她爸說過祁熠要去集訓,他這就給忘得一幹二淨。

“不是祁熠,是我班上同學。”姜元妙沖那邊解釋了聲,又從鞋櫃裏給路逍找了雙家居拖鞋。

姜砺峰這才放下菜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從廚房走出來,瞧見門口的路逍,愣了一愣。

這位同學,長得……很符合他女兒的審美啊!

“叔叔您好,我是妙妙的同學,路逍。”

還挺有禮貌,聲音條件也不錯。

“我也是您的書迷,您寫的每一本書我都看了,尤其是《初雪》。”

還是他的忠實書迷!

姜砺峰大手一揮,“可以!我這過關了!接下來交給祁熠那小子!”

“……”

路逍沒聽懂,有些懵。

姜元妙聽懂了,很無語:“爸,你想什麽呢,我們倆就是同學。”

她爸總說她看人光顧着看臉,擔心她以後被長得好看的渣男騙,所以交男朋友後要帶回家給他把關。

光他把關還不夠,還要再交給他最信得過的祁熠把關,雙重審核,雙重保證,雙重安心。

管他是純潔的同學關系還是不純潔的戀愛關系,只要是他的書迷,怎麽都差不到哪裏去。姜砺峰揮揮手,熱情招待,讓姜元妙帶路逍去書房逛逛,挑幾本書,待會兒吃完飯給他簽名。

老姜同志對書粉無條件溺愛。

姜元妙既無語又見怪不怪,等飯吃的時間反正無聊,還是帶着路逍去了書房。

兩面落地的書牆,琳琅滿目的書籍整齊有序地擺放,唯獨書桌亂七八糟,一眼看過去仿佛從來沒被收拾過,但按書桌主人的話,這叫亂得很有條理。

“随便看随便選,”姜元妙手指從書架這端指到那端,“從這,到那,挑個百八十本,我爸都不會有意見。”

路逍被她的冷幽默逗笑,視線在書架上掃了一圈,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其中沒有放書的一排。那一排應該是被特意騰出來,擺放着大大小小的相框。

他走過去,不難發現這些照片是按照年代排列,因為照片裏的姜元妙,在逐漸長大。

“這些照片是我爸要擺出來的,”姜元妙說,“他老說書房死氣沉沉,給他買了幾盆綠植又都被他給養死,我就挑了幾張照片裱出來裝點裝點。”

她樂于分享趣事,指着其中一張照片說:“這是我跟祁熠高中入學的時候拍的,他當時沒跟我們分到一個班,把他給氣的,你看他那張臭臉。”

那時候還沒有發校服,大家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姜元妙穿了條淺藍色裙子,祁熠剛好也穿了件藍色T恤,巧合地撞了色系,她原本都沒發現,是趙飛翔來了句穿情侶裝的調侃。

姜元妙當時就興奮了,把手機塞給趙飛翔,硬拖着正因為分班結果而郁悶的祁熠,跟他在校門口一塊拍了張紀念照。

她開心地對鏡頭剪刀手比耶,祁熠站她旁邊,頂着張被全世界辜負的怨念臉,死盯舉着手機拍照的趙飛翔。

這張照片的旁邊,是他們初中畢業的三人合照。祁熠拿着手機面無表情自拍,姜元妙和趙飛翔勾肩搭背站在他身後,咧嘴笑出八顆牙。

這張照片的拍攝過程着實曲折,那時候因為站位問題久久争執不下——主要是她和趙飛翔在争執,祁熠在平等地攻擊每一個人。

趙飛翔是想三個人并排站着拍半身照,讓姜元妙站中間,他跟祁熠分別站在兩邊。但姜元妙不想站在中間,一邊一個高個子,襯得她更矮。她站邊上,趙飛翔又覺得畫面不對稱不協調。

僵持許久,趙飛翔出了個馊主意:“要不然我跟熠哥一人一條胳膊把你架起來拍?”

一直沒吭聲的祁熠這時候開口:“cos警察和小偷?”

他要麽不說話,一說話就損人,趙警官捂着肚子笑得肩膀直抖,被小偷妙一腳踹上小腿,又嗷嗷亂叫。

教訓完趙飛翔,姜元妙想出一個反向操作的新主意:“要不然你們倆找椅子坐下來,我站在你們後面。”

祁熠馬上拿手機搜了個爸爸媽媽坐前面兒子站後面的全家福,語氣沒起伏地問她:“像不像?”

“……”

姜元妙沉默。

姜元妙搶答:“我要坐前面。”

趙飛翔慢她一步舉手:“我坐另一把椅子!”

兩人同時以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向祁熠:“嘿嘿嘿……”

“……”

祁熠面無表情吐出一個字:“滾。”

就這麽争來争去,最後姜元妙去借了個自拍杆,以站前面顯臉大為由,把手機和自拍杆塞給趙飛翔,趙飛翔又以他長得不帥、放大更難看為由,又把東西雙手呈給祁熠。

于是,這張曲折的合照,就這麽誕生。

書架上的照片不多,但有祁熠參與的,并不少。

每張照片,姜元妙都能講出一件往事。

路逍肩膀倚在書架邊,靜靜聽着女孩如數家珍般地分享往日趣事。

她很有講故事的天賦,故事裏的場景、情緒,都被她事無巨細地講述,繪聲繪色,如臨其境。

她的故事很快樂,她的過去很幸福,她陷入回憶的眼睛亮晶晶,像落了星星,卻也……

像星星一樣遙遠。

他本該被她的幸福感染,心裏卻絲毫歡喜不起來。

他知道緣由,但不願承認。

也不甘承認。

“這張合照,是誰給你拍的?”

路逍拿起某張年代有些久的照片,微妙地打斷她對過去的回憶。

姜元妙看了眼,那張是她和路黎的合照。

她立馬得意起來,跟人炫耀的小心思肉眼可見地表露,“認出來了嗎?這是我跟路黎的合照。”

老姜同志雖然自謙自己是賣不出書的卑微碼字工,但他的書事實上口碑都很不錯,他本人在業內也挺有知名度,跟導演也有交情,所以在影視選角上有一定的話語權。

那時候,路黎還沒現在這麽火,為了拿到《初雪》改編電影的女主角,幾次登門拜訪。姜元妙也是那時候認識并粉上的她。

為了拿到角色而來拜訪姜砺峰的人其實不少,路黎是最有誠意也最認真的一個,甚至,實誠得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別人都是帶着禮物帶着各種好處甚至明目張膽地帶着錢來,只有路黎,是帶着十幾萬字手寫的作品解毒和人物分析。

路黎和姜砺峰就在客廳談話,姜元妙當時也在客廳,和祁熠下象棋。

因為路黎實在太好看,姜元妙的心思完全不在棋局上。

“她好漂亮……”

顏控完全被美女姐姐迷住,馬上就要被将軍的時候,都還在發出感慨。

祁熠吃掉她的最後一個車,也感慨了句:“她很厲害。”

他鮮少有誇人的時候,但路黎的真誠和努力,完全值得這聲誇贊。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姜元妙得意地哼哼兩聲,像小狗炫耀自己被摸了頭般,嘴角揚到耳根跟路逍炫耀道,“我不僅跟路黎合過照,還去她家玩過幾次呢,那張照片就是在她家拍的。”

路逍表情頓了頓,眼裏閃過一絲情緒,“詳細說說?”

小學三年級的事情,年代久遠,而且只去過幾次,姜元妙早不大記得當時細節,但為了在小夥伴面前炫耀,還是絞盡腦汁地試圖喚起模糊回憶,“她家很大,有個後花園,還有個……”

她話沒說完,口袋裏的手機先響了。

炫耀的事先放一邊,姜元妙拿出手機看了眼,竟然是祁熠打來的電話。

姜元妙欣喜一笑,立刻接通電話。

然而,還沒來得及說話,路逍忽地喊她,聲音幾分急切,“妙妙。”

她擡頭,眼神詢問什麽事。

路逍悄悄捏緊手裏的那副相框。

本該是游刃有餘地笑着邀請,但他既沒有游刃有餘,也沒有笑。

緊張,亦或是其它什麽情緒,聲線變成繃緊的弦,只有他自己察覺的微顫。

“周末,要來我家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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