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祁熠想,如果姜元妙要問他集訓的感想,他的回答一定會讓她大吃一驚。
無聊。
對,無聊。每天除了做題就是做題,從早到晚,都是數學題。
數學本該是趣味無窮的,這幾天卻變得枯燥。
祁熠喜歡數學,因為它簡單。無論題目怎麽變,要用的公式原理萬變不離其宗,無論過程如何繁瑣,有且只有一個正确答案。
過程明确,答案唯一,這是他所喜歡的數學。
如果世間萬物都和數學一樣簡單,他一定能生活得更輕松,或許也更幸福。
可惜,現實非他所想。
昨晚是祁熠近幾年來第一次夢見小時候。
像前世一樣久遠的往事,被夢境翻出來,以為結痂愈合的傷口,原來仍殘留腐敗爛肉。
“他對人臉的記憶存在障礙,也就是我們俗稱的臉盲,不過就症狀來看,還沒到很嚴重的程度,對正常生活沒有很大影響。”
這是母親的醫生朋友, 第一次發現他的異端。
“得這種病的人是不是記憶力不如正常人?會不會有學習障礙?”
這是父親在殷切詢問。
“臉盲症患者确實有記憶力不如常人的表現,他還小,目前看不出什麽異端,不過學習能力也不是只依靠記憶力,你別太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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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擔心,這會影響他以後的發展,畢竟這也是一個缺陷。我和他媽媽明明沒有這種情況,之前的産檢也正常……”
父親的擔心很現實,随之而來的決定也很現實。
“祁正明你什麽意思,什麽叫讓我再生一個?誰家的孩子沒點小毛小病,小熠只是查出來有點臉盲,你就想再生個二胎,你當生孩子是你打游戲開小號這麽簡單的事?你聽聽你說的這話,是個父親該說的話嗎?”
當天夜裏,他偷偷聽見母親對父親的呵斥。
父親誠懇地認錯,但并沒完全打消這念頭。
“你知道什麽是瑕疵品嗎?”
在姜元妙奮筆疾書抄作業的時候,祁熠忽然問她。
趕建爛尾樓作業的姜元妙頭也沒擡,回答了一句廢話:“就是有瑕疵的産品呗。”
小學二年級的祁熠還沒有完全學會隐藏心事,像是自言自語,又或者是傾訴,低聲喃喃:“我是瑕疵品。”
昨晚又一次聽見父親和母親商量二胎的事情,一定是因為他這次考試沒能考到年級第一,讓父親對他很失望。
“啥?”
埋頭修建爛尾樓的姜元妙擡起頭,一臉你在說什麽屁話的表情:“你這種人都能算瑕疵品,那我豈不是個破爛?”
她像是醍醐灌頂,瞪大的杏眼在憤怒,在指責:“你是不是在間接罵我垃圾?就因為我在抄你作業?”
那一刻,祁熠想,就算是垃圾,姜元妙也一定是被魔女施了開心魔法的神奇垃圾。
要不然,難過了一整天的他,怎麽會在一瞬間就笑出來。
過程明确,結果唯一,這是他喜歡的數學。
性格亂七八糟,腦回路千奇百怪,這是和數學完全相反的姜元妙。
他或許能離開數學,但不能沒有姜元妙。
集訓下課鈴響,老師還在講最後一道題,祁熠目不轉睛盯着黑板,看他一筆一劃板書,仿佛心無旁骛。
最後一個數字收筆,老師說完下課,他整理試卷收進書包,不緊不慢走出教室。
走出教室門口,他長腿邁出的步子變大也變快,從走變成快步走,又從快步走變成小跑。
額發被風吹得淩亂的少年,喘着氣推開教師辦公室的門,在老師意外又疑惑的目光中,領回上交了一周的手機。
其實還沒有想好要說什麽,電話已經不受控制地撥了出去。
在對方接通之前,祁熠緊急清了清嗓子。
電話接通,他唇角揚起弧度,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電話那邊,另一個人的聲音。
很熟悉的,令人不虞的聲音。
唇邊的弧度緩緩下降,在被迫聽姜元妙跟另一人聊完之後,降至最低點。
她終于聊完了,想起了電話這邊的他。
“氣氣,你怎麽打電話來啦?”
我就不能打電話過來嗎?
我打擾到你跟路逍了嗎?
到嘴邊的郁悶咽了又咽,祁熠聲音很悶地問:“這個點,你怎麽還在跟他在一起?”
下一刻,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郁悶又翻了倍。
“路逍送我回家,我就留他在我家吃個飯。”姜元妙開朗地回答着。
焦躁。
原本是無聊的枯燥,在這刻變成焦躁。
前所未有的焦躁。
在焦躁感滿溢出來之前,祁熠挂斷電話。
姜元妙正為祁熠的來電而驚喜,剛想跟他細聊,就發現電話被挂斷了,她莫名其妙,回撥過去,卻變成忙音。
書房外傳來姜砺峰扯着嗓子喊他們出去吃飯的聲音,她只好先放下手機,跟路逍一塊去吃飯。
姜砺峰對書迷的溺愛體現在方方面面,姜元妙讓他多炒兩個菜,他一口氣多炒了四個,屁股剛挨上椅子,就不停招待路逍讓他多吃點,再多吃點。
姜元妙見怪不怪,這是她老爸對書迷的優待,上一個被這麽優待的,還是祁熠。
至于她,她爸的著作,她只看過第一本的前十頁,看完倒頭就睡,跟她聊情節,她只會啊?啊?啊?
姜砺峰一邊讓人家多吃點,一邊又像個過年的親戚,嘴上不停問問題,看了我哪幾本書,為什麽最喜歡《初雪》,改編的電影看過沒有,更喜歡原著還是更喜歡電影,對對我也很喜歡女主角雪理。
他這張嘴自上桌起就沒停過,虧得路逍還能耐心地一一回答。
在應付姜砺峰的同時,路逍分心看了眼旁邊的姜元妙,她埋頭吃着飯,腮幫子塞得鼓鼓,臉上沒什麽表情,瞧不出喜怒。
也不知道是不是插不上嘴,還是感覺被冷落,從入座開始,她就沒說幾句話。
而姜砺峰也只顧着一個勁跟他說話,沒分一點心思在她身上。
這似乎有點不妥。
路逍頓了頓,正打算把書的話題終結,提一個讓姜元妙也有參與感的新話題時,門鈴忽然響了。
随門鈴響起,姜元妙的筷子和姜砺峰的嘴同時停住,沒有任何交談的父女倆忽地扭頭對視,空氣仿佛變得凝重。
在路逍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姜元妙和姜砺峰同時伸手,石頭剪刀布,一局定勝負。輸掉的姜砺峰懊惱扼腕,不情不願起身去開門。
姜元妙仿佛踢進一個好球,坐在椅子上握拳得意,直呼三聲“yes”。
路逍這才懂了,方才這麽凝重,原來是兩人都不想去開門。
有些奇妙的相處方式,跟他原先想的不太一樣。
他忍不住笑,“你和你爸爸關系挺好。”
姜元妙倒是沒否認,也沒完全承認,往碗裏夾了個香菇,說:“不看我考試成績的時候是挺好的。”
路逍擡了擡眉,“你成績又不差。”
姜元妙騰出捏着筷子的食指搖了搖,一本正經:“父母對子女的要求沒有最高,只有更高。”
她聲音不小,才說完,就被去開門的姜砺峰隔空給罵了。
“高個屁,我對你要求還高,你看看你那數學,怎麽好意思說這沒臉皮的話。”
“別跟我說你語文好,高考又不只考你語文,別人偏科是偏成跛子,你偏科偏得那條瘸腿都沒了!”
姜砺峰的話并不中聽,典型的打擊型教育,還一點不顧面子的當着外人的面教訓,路逍不着痕跡皺了下眉。
一看被罵的姜元妙,她爸爸在那邊罵,她在這邊搖頭晃腦做口型,不光絲毫沒受影響,還有閑心在這搞怪,別說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她完全是聽都沒聽。
還真是……
沒心沒肺。
路逍忍不住彎了彎唇,流露出些許無奈。
要說是被別人罵,姜元妙可能還會有那麽一點慚愧啊難過啊之類的負面反應,但這會兒罵她的人是老姜同志,十多年來都是一套話術,姜元妙只覺得耳朵起繭,倒背如流。
關鍵老姜同志還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上一秒罵你罵得狠,下一秒你要個零花錢,他大手一揮馬上給。
姜元妙做口型做得起勁,瞧見從外面進來的人,愣了下,“趙飛翔,你來幹嘛?”
趙飛翔看到屋裏的另一個生面孔,也愣了愣,“這位是?”
“路逍,我班上同學,”姜元妙給他們各自介紹了下,“這趙飛翔,我發小。”
又扭頭問趙飛翔,“你找我有事兒?”
趙飛翔從路逍身上收回視線,撓了撓頭,搬出來時在路上編好的理由,“那什麽,我爸媽今天都加班,我來蹭個飯。”
聞言,姜元妙立刻又給自己夾了個雞腿,動作之快,仿佛已經形成條件反射。
來者是客,但祁熠和趙飛翔除外。這倆來她家來得太頻繁,已經不屬于客人的範疇。
尤其是趙飛翔,每次來她家吃飯,都能跟她在餐桌上大幹一仗,搶肉搶雞腿,沒把碗掀翻都算不錯了。
今天的趙飛翔卻格外矜持,米飯沒堆成小山,盤子裏剩下的那只雞腿也沒搶。
姜元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食欲不振?”
趙飛翔回她一個怨念的眼神,“……我減肥。”
減個屁。
他剛在家吃完一頓,現在快撐死了。
之所以跑來姜元妙家蹭飯,是因為祁熠剛剛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說要他幫個忙,酬勞是這個學期的作業随時開放參觀。
他一聽,立馬一口答應。
結果這個忙是讓他今天去姜元妙家蹭飯和明天約她出去玩。
什麽鬼要求?趙飛翔一點都搞不懂。
雖然不懂,但為了這個學期的作業自由,他還是清了清嗓子,努力語氣自然,“那什麽,妙妙,我搞了兩張游樂場的門票,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
“好啊。”
姜元妙向來玩樂第一名,點完頭又想起跟路逍的約定,忙改口,“哎不行,我已經跟路逍約好了,明天去他家玩。”
趙飛翔愣了愣,視線落在對面的路逍身上。
對方回他以微笑,并無歉意而隐隐有着宣示主權的笑容。
趙飛翔眨了眨眼。
他好像,有那麽一點懂了,祁熠讓他來這裏的原因。
這是讓他給人當電燈泡來了。
但祁熠為什麽要讓他來當電燈泡?
趙飛翔又困惑了。
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呢?為什麽?祁熠他又不喜……
思考到一半,仿佛有什麽靈光閃過,他腦子裏忽然蹦出一個畫面:某個周末的籃球場,他和祁熠一塊打球。
——所以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啊?
——除了姜元妙,你見我還跟哪個女生接觸?
“……靠!”
雞腿啃到一半,趙飛翔忽然大叫。
桌上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姜砺峰一臉擔心:“怎麽了,雞腿沒煮熟?”
姜元妙更是差點咬到舌頭,沒好氣罵他:“你犯什麽病?”
趙飛翔眼睛發直看着她,一副見鬼模樣,牙齒和聲音一塊打顫,“妙妙妙妙,我我我我……”
好像發現了不得了的事。
-
姜元妙不知道趙飛翔在發什麽神經,但趙飛翔堅持周末要跟她待在一塊,說是自己失戀了不想一個人待。
明明看他也沒像失戀的樣子,她原本不想搭理,趙飛翔就扯着嗓子嚎,你可不能重色輕友啊!
姜元妙被他吵得耳朵疼,最後還是路逍提議,讓他一起去他家打游戲。
沒等姜元妙說什麽,趙飛翔馬上自來熟地應好,一個勁感激:“謝謝謝謝,幫我這個忙,你就是我親兄弟!”
路逍只是笑了笑,轉頭讓姜元妙把徐綿綿和宋煙也喊過來,人多熱鬧玩得嗨。
姜元妙原本想吐槽,他們這幾個人聚到一塊,怕是要把他家的屋頂都給掀翻。
去到路逍家裏,她就識趣地閉嘴了,路逍家的別墅,開個狂歡趴體都完全沒問題。
與其說很大,不如說,很空。
明明家具什麽的都一應俱全,但還是覺得空,沒有生活痕跡的空,像是買房子時看的樣板樓。
姜元妙原來還有些擔心,他是借住在他親戚家,他們幾個太吵會不會影響到他的親戚,進屋換鞋時卻發現,鞋櫃裏只有路逍一個人的鞋。
姜元妙忍不住問:“你不是跟你親戚住在一塊嗎?”
路逍笑着糾正:“是住親戚家,她本人不在興臨,這裏就我在住。”
姜元妙愣了愣,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問了個會讓人不開心的問題,抱歉道:“對不起啊。”
路逍歪了歪頭,“嗯?”
姜元妙撓了撓臉,歉意和不自在都寫在了臉上。
她的情緒太好懂了,路逍揉了下她的腦袋,用打趣化解她的尴尬,“怎麽,我一個人住讓你羨慕了?”
姜元妙正要說什麽,忽然被沖過來的趙飛翔抓住肩膀。
趙飛翔扒開來路逍的手,插在兩人中間,用身體将他們倆隔開,扭頭大聲沖姜元妙說:“妙妙妙妙,徐綿綿喊咱一塊去玩游戲!”
姜元妙被他的大嗓門吵得腦瓜子嗡嗡的,要說的話被抛到腦後,揉着耳朵嫌棄他,“喊就喊了,你吵得我耳朵都要聾了。”
“騷瑞騷瑞!”
趙飛翔聲音更大地道歉,雙手抓着她的肩膀,嬉皮笑臉地推着她往徐綿綿那邊走,一面回頭,抱歉地朝路逍笑笑。
路逍看着姜元妙被他推走,也看了眼自己被扒拉開的手,扯扯唇,氣笑了。
行。
他算是知道了。
原來這是猴子請來的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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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圍在地毯上玩了會兒大富翁,宋煙直呼無聊,提議換個游戲,玩國王游戲。
“不行!”趙飛翔第一個不同意,“這游戲太危險了。”
徐綿綿不明所以,“哪危險了?”
全男生玩這種游戲,不危險,全女生玩這種游戲,也不危險,危險的是男生和女生一起玩這種游戲,更別說其中還有某人動機不純。
這種游戲,根本就是為動機不純的某人制造暧昧機會。
要是姜元妙被抽到國王的人指使去親路逍一下,或者路逍被抽到國王的人指使去抱一下姜元妙,這還了得?
他這不稱職的電燈泡,非得被祁熠砸得稀巴爛!
“總之……就是很危險,”趙飛翔當然不能直說,只支支吾吾道,“誰知道國王會不會下什麽危害生命的指令。”
路逍微笑道:“一個游戲而已,大家都會有分寸,誰會下那麽無聊的指令。”
宋煙附和:“就是,是國王游戲又不是朋友游戲,你要不敢,就在旁邊看着我們玩。”
趙飛翔被這兩人一唱一和堵得無話可說,下意識想找姜元妙幫自己說話,扭頭一看,姜元妙正拿着手機點外賣。
數學白癡正為怎麽湊滿減下單最劃算而頭腦風暴,一只手拿着手機,一只手拿着筆,埋頭在紙上狂算,壓根沒心思理他。
趙飛翔腦門上劃過三條黑線,他就不該接祁熠這活!
“誰說我不玩?”
為了兄弟義氣,更為了這學期的作業自由,趙飛翔繼續堅守前線,“不過先說好,國王指令不能太過分,咱們得玩未成年版的。”
國王游戲玩的就是羞恥和刺激,他的後半句話理所當然被無視。
萬幸的是,趙飛翔擔心的暫時沒有發生,因為姜元妙今天的游戲運爆棚,開局連着三把,都抽到國王。
姜元妙自己都被自己的手氣給驚呆,雙手合十拜了拜,“今天回家我高低去買張刮刮樂,保佑我中大獎。”
前腳剛拜完,第四把,國王就從她手裏異了位,落到徐綿綿手裏。
趙飛翔暗道不妙,高一同班一年,他知道徐綿綿的腦子裏除了拉郎配和八卦空無一物。
果不其然,徐綿綿立刻眯起眼睛壞笑,一副終于到她的游戲時間的表情:“請你們四個都說說自己的初戀。”
趙飛翔正想說這是個人隐私,讓她換個指令,結果姜元妙比他反應更快,南極小動物群死二而尓武救一司企整理本文,每天更新歡迎加入第一時間舉手回答:“柏原崇!”
妙妙牛!趙飛翔暗嘆一句,立刻有樣學樣:“高圓圓!”
“不行不行,”徐綿綿不滿道,“不能說明星,要說現實裏的人。”
姜元妙鑽空子反駁:“你剛剛又沒說。”
趙飛翔無縫連接附和:“所以我們倆的還算數。”
青梅竹馬的默契在此刻顯現,兩人互撞了下肩膀,又擊了掌,一氣呵成,好不嘚瑟。
嘚瑟的兩人得到徐綿綿的一記白眼。
徐綿綿看向剩下的路逍和宋煙,語氣危險地警告:“你們倆可不準再糊弄我,不然就去做一百個俯卧撐。”
路逍當即起身,“就一百個?簡單。”
徐綿綿:“……”
一百個俯卧撐對路逍來說确實不難,幾分鐘時間就利落做完。徐綿綿不由扼腕,她該說一千個的,堵死他的後路!
落單的就只剩下反應慢沒鑽到空子也做不來一百個俯卧撐的宋煙,宋煙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這有什麽好藏着掖着的,我的初戀是祁熠,你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此話一出,幾個人都扭頭看向她。
徐綿綿握着拳頭當話筒,遞到她嘴邊,采訪的語氣正經又鄭重:“請細說。”
“你們見過昙花開花嗎?”宋煙說,“我第一次看到祁熠微笑,就是這種感覺。”
祁熠在初中時就很出名,長相出名,難以接近的性格也出名,據說是但凡找他搭個讪,少女幻想馬上破滅。
學校就那麽點大地方,宋煙雖然和祁熠沒同班過,但在學校裏偶遇過他幾次,确實如傳聞裏所說,高冷帥哥,面癱臉,像她這麽漂亮的女生從他身邊經過,他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直到初中第一次校運會,她那時已經跟姜元妙杠上,什麽都要比上一比,就連校運會的廣播稿,都在較勁,看誰寫的多,看誰交過去後的稿子被選中念的多。
兩人坐在觀衆席奮筆疾書,筆尖都要磨出火星子來,廣播裏念着她們倆一前一後交過去的稿子。
片刻休息時,宋煙在無意間望見坐在另一邊觀衆席上的祁熠。
他穿着白色校服短袖,消薄的脊背筆挺,陽光照在他臉上,使得他微微眯着眼,像是慵懶的貓。
即便坐在人群中,也依舊出挑,分外惹眼。
更吸引她目光的,卻是他那刻的神情。
仿佛被什麽有趣事情逗笑,他薄唇彎起一個弧度。
很淺,卻真實存在。
少年在陽光下的淺淺笑意,如同初次見到昙花綻放那樣的驚豔。
見多了祁熠冷笑譏笑的趙飛翔深有同感:“我懂我懂,讓他好好笑一下,比豬上樹還難。”
姜元妙則不以為然,“所以還是看臉,你讓趙飛翔給你表演一個微笑,看看有沒有這種感覺。”
趙飛翔有被打擊到,做作地捂着心口:“妙妙,過分了過分了,我要跟你絕交三分鐘。”
“你以為我像你那麽膚淺?”宋煙這時候也不忘怼她,又繼續說,“我喜歡上祁熠,是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
她從小到大都長得漂亮,身邊不缺男生獻殷勤,也正因為長得漂亮,經常被男生纏上,也經常聽見不少品頭論足。
不禮貌的人太多,冒犯的議論也太多,即便宋煙想無視,聽得多了,也覺得煩躁和反胃。
有次她在書店買書,又被兩個男生堵着要聯系方式,就在她百般拒絕而未果時,祁熠出現了。
少年拿着本奧數習題,冷淡地打斷那兩個男生的話,“讓讓。”
他目不斜視從她身邊擦身而過的瞬間,她的心髒像被什麽輕輕觸碰。
宋煙的講述很夢幻,在場的人卻沒一個能感受出來。
徐綿綿回味再回味,還是沒能品出其中的浪漫,一臉糾結地說:“聽上去……不像英雄救美。”
宋煙卻篤定:“就是英雄救美!”
姜元妙抽着嘴角撓了撓頭,借着撓頭的動作偷偷看向趙飛翔,對方也把目光投了過來,眼裏是同樣的無奈。
不是他們對浪漫過敏,以他們對祁熠的了解,就祁熠那懶得多管閑事和冷淡的性子,他當時應該真的只是單純路過,被擋住了路所以出聲。
姜元妙咳了咳,一錘定音:“其實還是因為他長得帥。”
“才不是!”宋煙認真地反駁,“雖然長得帥也是一個原因,但最重要的,是他跟其他男生不一樣。他不過度我的容貌,從來不以貌取人。”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臉盲。
姜元妙原本是想好好吐槽一通的,但看着宋煙認真的表情,忽然就失聲了般,說不出一句笑她的話。
英雄救美的這件事,是個烏龍;從不以貌取人的這件事,也是烏龍。
宋煙對祁熠的喜歡卻不是。
她是認真的。
不單單是喜歡祁熠的臉,而是喜歡他這個人,想跟他談戀愛的那種喜歡。
心裏頭忽然生出一種異樣,像被針紮了下的刺痛,又像從高空墜落,失重感陡然侵入,彌漫席卷四肢百骸。
姜元妙臉上的笑意斂了斂,不知怎麽,忽然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一直沒出聲的路逍盤腿坐在她旁邊,手托腮側首,不動聲色将她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
門鈴叮咚叮咚響起,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趙飛翔條件反射爬起來,沖去拿外賣,姜元妙也回過神,跟其他幾人動作起來,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開電視的開電視,選電影的選電影,為接下來的午飯休閑做準備。
電影是姜元妙選的,一部人和狗靈魂互換的喜劇片。
往日她最喜歡看這種奇幻喜劇,今天卻頻頻走神,點的肯德基也沒吃幾口。
中途離席,去上了趟洗手間,忽然就不太想回客廳。
她知道自己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喜形于色,也容易把不開心表現在臉上,她現在心情不佳,不想讓自己的臉色影響其他人的心情。
她需要一個人待會兒。
瞥見別墅的後門沒關,姜元妙往那邊走了幾步,意外瞧見一個花園。
這房子冷清,花園卻料理得不錯,正當是暖煦春天,似精致酒杯的郁金香挺拔而立,花瓣或黃或白或粉,色彩濃厚,似上好的綢緞,千姿百态,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她驚喜走過去,蹲在花團旁邊,下意識的反應,是拿出手機拍照,給不在現場的祁熠發過去。
點開兩人的聊天頁面,手指卻又停住。
被美麗郁金香驚豔的喜悅,又被現實的冷水沖散,以前不曾在意過的細節,此刻無比介意。
姜元妙煩躁地抓了抓發根,到底還是收起手機,沒給他發消息。
除了成簇的郁金香和其他說不上名字的花,花園裏還有一架白色秋千,她起身走過去,在秋千上落座,腦袋靠在一側秋千繩上,獨自郁悶,獨自憂愁。
她現在很郁悶。
比起郁悶,或許糾結更多——她大概有點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郁悶。
但,不願意承認,很不願意承認。
一旦承認,她就大事不妙,大輸特輸。
可偏偏l又理智地清楚,當她産生這個意識的時候,大事不妙就已成定局。
姜元妙長嘆了一口氣,腦袋一下一下地撞秋千繩,懊惱地咕哝:“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
“在練鐵頭功?”
身後忽而傳來一個聲音,玩味地調侃。
光是聽聲音就知道是誰,姜元妙扭頭看他一眼,提不起什麽勁地接話:“在嘗試能不能把自己撞傻。”
路逍從後門走過來,笑道:“還有人嫌自己太聰明?”
姜元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不再撞頭,兩只手抓着秋千繩,雙腳離地,輕輕地前後晃蕩。
路逍見狀提議:“要蕩高點嗎?我給你推?”
他伸手就要去推,姜元妙連忙出聲阻止,“別推別推,我恐高!”
拒絕的同時,她雙腳落回地面,抓着秋千繩的手也用了些力,指節微微泛了白,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怕蕩得太高。
路逍微微一怔,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逝。
穩穩落地後,姜元妙松一口氣,跟他解釋道:“我以前在小區樓下玩秋千,蕩得太高沒抓穩,把手摔折過。”
牽扯到有趣的往事,她無意識地流露出些許笑意,“我還摔的右手呢,記不清是四年級還是五年級了,就因為我把右手摔折了,不能寫作業,所以我能理直氣壯偷懶,讓祁熠給我……”
話說一半停住,姜元妙臉上的笑容頓了頓,懊惱再起。
真煩人,她竟然又想起祁熠。
路逍沉默地看着她,也沒有再接着問她的後半句。
他不好奇,也不想打聽。
沉默靜靜地在二人之間流淌。
風吹過少女的裙擺,綢緞般的郁金香在溫和的風裏輕輕搖曳。
“這個花園,你覺得怎麽樣?”
“路逍,我有點不開心。”
兩個人又同時打破沉默,天南海北的兩個話題。
姜元妙先是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歪歪腦袋,“花園?這花園挺好看的,怎麽了嗎?”
就只是好看嗎……
路逍的眸光黯了一瞬。
頓了半晌,他扯了扯嘴角,“沒什麽,就随便問問,沒話找話。”
“說說你吧,”像嘆氣一般呼出一口氣,路逍跳過這個話題,問,“你為什麽不開心?”
姜元妙沒馬上說,表情似有糾結。
總歸是憋不住心事,掙紮了一會兒,她還是說了,遲疑的,不太确定的語氣,“好像……是因為宋煙喜歡祁熠。”
路逍臉上的表情忽而一頓,抓在秋千繩上的手指不自覺收緊,他笑得有些局促,微微偏過臉,視線落在那片迎風而立的郁金香花叢。
郁金香在春日陽光下綻放得燦爛,色彩斑斓,如詩如畫,卻似乎又很脆弱,仿佛輕輕一碰觸,這份美好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他聲音很低,盡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去猜測:“因為你不喜歡宋煙?”
空氣靜默,依稀可聞花骨朵被風吹過的細細窸窣聲響,和二人或深或慢的淺淺呼吸聲。
姜元妙遲疑片刻,輕輕搖頭,“好像是因為……”
“我也喜歡祁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