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初夏攤在地上,胳膊向兩邊大大張開,手指團緊呈個小包子。
又覺得這般姿勢毫無安全感,向右蜷縮起身子,靠在牆壁團成小蝸牛,左手下滑落在胸口,從中掏出白日岳夜給的名片,對準牆壁夜燈打量。
似乎還能回憶起對方望他的眼,裏面的震驚與疲憊顯而易見,初夏隐約感應到他複雜心情,奈何實在提不起來精神,也無法同人回應,默默注視岳夜倉皇離開的背影,一個人躲在這小房間。
也不知道任辛樹怎麽,自己上來這麽久,男人還待在樓下,完全不像他急火火的性子。
這樣也好,初夏伸手摸過名片燙金色的楷體字,眯起眼睛默背號碼,想起自己壓根沒有手機,連家裏電話都被監管,這才歇了蠢蠢欲動的心。
“初夏?”
人說到就到。
初夏反手把名片壓在玩偶下方,撐起手臂側身,正巧與推門而入的任辛樹對視,後者察覺他動作,眼底笑意深了些,初夏眼睛一眨不眨凝視。
“怎麽躲到這裏?”
這聲詢問算得上溫柔,從任辛樹口中說出來,就顯得格外怪異。初夏低頭重新躺回原地,緊接卻被任辛樹抱在懷中,随之壓來的是略帶煙草味兒的吻。
緩而輕,帶着點挑逗意味,落在初夏身上。
“任叔叔?”
初夏被動承受,任辛樹的手掌剛好托住他坐骨,輕而易舉将初夏從地上抱起,短瞬間産生的高度差吓得後者手臂環住任辛樹脖子,呼吸明顯錯亂幾秒。
“在這種地方發呆,游樂園不就荒廢了嗎?虧我還廢心思幫你集齊那些小玩意兒,這麽就快厭倦了。”
任辛樹湊近,鼻尖蹭過初夏脖頸,混合草莓面霜香氣的肌膚溫熱,暖得他笑聲沉沉,抱着自家兒子繞過數個屏風邁入卧室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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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瘦,可到底是個快十八歲的男生,骨架偏沉,任辛樹也不覺累。
“叔叔再給你建個伊甸園?”
雖是疑問口氣,可任辛樹沒讓初夏回答的意思,手臂微松,人站在那一小片毛茸茸的玩偶堆裏。白嫩腳趾埋入毯子,就露出腳背。
站在這座由任辛樹親手打造的小小城堡裏,初夏就是統領它們的國王,少年不說話時,眉眼堪比陶瓷人偶精致。
任辛樹喜歡得緊,都忘記追查初夏躺過的那小片地方,屈膝坐在床邊,床鋪頓時陷下大半。他随手抽出無框眼鏡戴上,引得初夏向前,食指敲敲,令前者笑着後仰倒在床。
“平光,別怕,先前不是說喜歡看我戴眼鏡麽?”
任辛樹捉住初夏細長五指,拉高貼在唇邊一下下輕啄,眼尾狹長挑如葦,薄唇似三月柳,初夏呼吸時鼻腔滿是烈酒餘韻混合須後水的氣息,這是任辛樹的味道。
也沒要等他回答,任辛樹拉着初夏手往下,落在瘦而韌的腰,再偏移便是初夏褲帶,兩人對視,空氣依舊保持一貫沉默。
任辛樹擡腿,用抱小熊玩偶的姿勢把初夏塞進懷,倒也沒了下步動作,只是親人之間單純擁抱。
“小壞蛋,變心比誰都快。”
“……”
“當然,開玩笑的。”任辛樹聲音略顯得含糊不清:“初夏不是最喜歡叔叔嗎?前幾年還吵着要嫁給叔叔,怎麽還對新來的岳醫生好奇?”
男人懷抱溫度過高,外加初夏常年讨厭穿拖鞋,身子骨也連帶冰涼,這兩重觸感烘烤下,他眼皮越發沉。
——不對。
——這樣是不對的。
可哪裏不對,初夏說不上來。
他早沒了兒時記憶,在福利院晃蕩長大,保育員叫他腦子有病的怪胎,所以遇到任辛樹前,初夏與人的交流幾乎接近于零。
任辛樹怎麽把他帶回來的,以及他們之前是如何交流,初夏全然沒了任何印象。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一樓開始出現穿白大褂的陌生人,拿着冰冰涼涼又扭曲的儀器,在自己身體上滑動。
初夏手指發抖,想出聲喊任辛樹,手腕卻被腕帶固定在椅子,無助望向頭頂亮起來的圓燈。
“又在發呆。”
随着聲音落,額頭疼痛輕微,初夏被任辛樹抱在懷裏,渾身力氣抽幹般擡手指都艱難異常。
“任辛樹……”
感受任辛樹呼吸下滑,初夏喉嚨忽然發緊,他張張口,無意想起放在床頭櫃上空了個格子的藥板,腦海中意識模糊:還沒吃藥。
可是,身體卻如灌了鉛沉,雙腿都跟卸去力度一樣的軟綿,初夏心中窩了團火,又發洩不出來,堵得他眼眶都酸脹不已。
——岳夜說這樣是錯的。
初夏想不明白。
他對外界的了解,也就剩下在福利院的模糊記憶,淩亂的天花板與泛紅的泥土,混雜着濃烈油煙味的飯菜和濕漉漉的床。
任辛樹說,外面太危險了。
任辛樹說,那些都是壞人。
任辛樹還說,叔叔最愛初夏。
初夏心裏面窩的火幾乎要炸掉。
不對不對不對。
他究竟忘記什麽?
為什麽,心裏如此煩躁,恨不得直接了結自己生命,免受這種無望折磨之苦……
初夏垂眼。
他好熱。
幾乎到了臨界點,有一團團塞滿的火窩在胸口,烤得他火急火燎,連帶聲音酸澀,要在下一秒就全面吞噬他瘦削的肩。
初夏快要被這股熱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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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人安靜的過頭。
如果任辛樹再多留神片刻,就能發現初夏不正常的呼吸頻率,以及冷汗打濕的劉海粘在額頭肌膚,面色濕漉跟水裏撈出來般蒼白。
“初夏要是不喜歡那個岳醫生,我們再換,好不好?”
“……”
回應無聲。
等察覺他胸前衣服不正常扭曲,任辛樹偏頭,懷中少年雙目緊閉,雙唇咬得發白,滿臉潮濕。
“穆初夏?!”
聲音尖銳刺耳,初夏睜不開眼。他每一寸身子骨都在往下墜,失重般的暈眩使得初夏捂住口鼻,脖間窒息越發明顯。他無助伸手,想拔開禁锢他呼吸的束縛,可脖子空空蕩蕩哪有限制。
肺要炸了。
初夏大口喘息,這種無論如何呼吸都若喉嚨塞塑料袋的痛苦,他隐約記得自己體驗過,可要怎麽做來着?
身體疼的快死掉。
他已經顧不得自己抓住的是喉嚨還是任辛樹的手,就當初夏以為他就這麽呼吸而死。
“張嘴。”
初夏無法理解詞語的意思,他下巴被人捧住擡高,比棉花糖還要柔軟的唇瓣落來,堵住了初夏急促而毫無章法的混亂呼吸。
清清淡淡像是艾香混合薰衣草,夾雜年長男人明顯稍高的體溫,掠奪走初夏近半痛楚,淚水模糊了初夏視線,呼吸意外的漸漸平複。
兩人掙紮間,衣服早就淩亂得不成樣子,尤其是任辛樹的袖口,第二顆扣子就剩半根線懸着,要掉不掉地垂在半空。
“好些了嗎?如果覺得見醫生讓初夏感覺壓力大,那我們不去了。反正有叔叔在,養初夏一輩子也沒問題。”
他語氣輕松,似乎忘記當時逼迫初夏會面生人的排斥與恐懼,半跪在床鋪邊,而後直起身子脫去衣物,臉上寫滿漫不經心的道貌岸然,眼角微垂。
任辛樹盯着初夏。
少年鴨子坐在床鋪中央,周圍不顯被褥下沉弧度,一邊褲腿不知何時卷到大腿,淡粉膝蓋映入眼簾,手背抹去臉頰淚水的動作笨拙不堪。
“不是見醫生。”
初夏講話聲音含糊,肩膀還因抽泣而起伏,卻在說完這話後閉口不提,伸手拉下衣服遮擋裸在外的皮膚,導致任辛樹未聽清他後半段。
但那個時候,他沒去追問。
就當是初夏的小任性,不過抱在懷裏哄一哄、親一親,就能順平這擰巴情緒。
很快,接到通知的家庭醫生火急火燎趕來,直到檢查初夏僅僅是過度緊張導致的壓力過大,所以才會引發過度呼吸,醫生反而松口氣,頂着滿背濕透的毛衣向任辛樹解釋。
“可能接觸令他不适應的東西,所以這次偶然發作,別擔心,不過盡量讓他遠離會帶來精神壓力的事物……”
由于初夏就在面前坐着,即便閉上眼假寐,該聽的還是能囊入懷中,醫生言盡于此。零下十幾度的天氣,也不知是因步速還為緊張,他衣服潮乎,聲音漸低。
醫生對上初夏望過來的視線。
他喉結不自禁滾動,偏頭看向彎腰幫初夏系好睡衣扣的任辛樹,其餘叮囑爛在肚,卻先初夏一步移開目光。
好像,初夏比上次見時長大些,眉眼裏不再透出稚氣,帶了點人看不懂的東西,醫生形容不出,他停頓兩三秒補充先前未盡之語。
“我能理解任先生對小少爺的緊張感,可人究竟是群居動物,就算您覺得外界肮髒、混亂,也盡量讓初夏多跟同齡人接觸。”
醫生不太清楚這對叔侄的相處模式,僅單純認為任辛樹過火:哪有因為擔心孩子受傷,就一直将人關在身邊中的家長,這樣下去初夏會出毛病的。
任辛樹微笑時猶帶梅香。
這本來也是無心一提,在場兩位大人說過就忘,初夏反倒上了心。
他要去見岳夜。
他想擺脫這個不正常的家。
還有任辛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