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一夜無夢。
第二天剛過六點,穆十冬叮叮咣咣幾頓忙活,最後給初夏端來速凍餅。可能因未加熱好的緣故,初夏用筷子一夾還能看見面粉。
“能吃的。”
為了讓這句話具有真實可信度,穆十冬以身作則,用手拿走最上方一塊,稍微疊了下咽肚。
“嘔——”
他面不改色,頭從垃圾桶裏擡起,忽略初夏不可置信的眼神,漱漱口抄起外套,準備出去買早餐,剛走幾步被人攔了下來。
“先前說回家,可地方被拆了。”初夏目光偏移,将身份證往前推:“我打電話問過,都不在了。”
“假的。”
穆十冬剛要俯身去親,初夏如臨大敵退避三舍,表情無比糾結,不難看出在想什麽,引得穆十冬笑。
“小潔癖呀小潔癖。”
對于男人先前的生活方式秉持否認态度,初夏尋思片刻還是選擇閉嘴,他好奇追問:“你是想吃完飯就走?”
“趁雪還沒下大,早點進高速比較好,摩托車不能騎了,把它放後備箱帶走就行。”
聽着怎那麽奇怪……
“放得下嗎?”
起初,初夏還心生顧慮,感覺冒出來的便宜哥哥頗不靠譜。等人帶着他來到棚戶區背後,獻寶般給初夏展示他親手改裝的大家夥。
Advertisement
可能是棚戶區太亂,初夏最開始還沒察覺不到異樣,等穆十冬左挪右移将工具移開,掀掉蓋在車頂的雨布,他才得以目睹這家夥真容。
“看見玻璃沒?防彈,不碎。”
穆十冬擡手一敲,轉頭端詳初夏神色,在沒發覺自己想要的驚訝後,略有氣癟低頭,手腕微用力拉開門,示意他上去。
“先去區口吃個早飯吧,然後我們回家,按照現在積雪厚度來看,過年前能趕到。”
輪胎纏了細小鐵鏈,估計是用來防滑。初夏好奇蹲下,擡手摸摸,結果被附帶的寒氣冰了手指,臉頓時成苦瓜,逗得穆十冬哈哈。
“啊……”
初夏扶住膝蓋,像是将将想到,轉頭望向正準備上車的哥哥:“離開前,能先去一個地方嗎?”
“當然,要去哪?”穆十冬答應,他順勢把初夏拉上車:“需要陪你嗎?”
“是去醫院。”初夏答。
“不舒服?”
“沒有,去探望朋友。”
穆十冬點點頭,倒也沒再次追問,讓初夏松口氣。如果對方刨根問底,他還真不知如何應付下去。
棚戶區大多數是外來務工人員,這裏設施比不得任辛樹他們所住區,都在一個城市,差距用眼看才體會到大。
初夏對着玻璃哈了口氣。
霧氣翻騰,靜靜覆蓋住玻璃,擋去路邊晃過的人車,他用寬大袖口擦去氤氲,經過一處略深建築時,車窗映出來穆十冬的臉。
奇怪。
初夏想。
分明是領養的哥哥,卻在某些角度跟夢中的母親有幾分相似,初夏無數次告誡自己禁止貪戀毫無根據的溫暖,卻又忍不住側目,望向穆十冬眼睛。
“餓了?馬上就到了昂,路口棚子那兒就是。”
不知道初夏在看什麽,穆十冬依舊伸手輕輕揉了下他頭頂。常年握槍的手指起有老繭,隔了發絲都能感覺硬。
“穆十冬。”
“沒大沒小,叫哥。”
“穆十冬。”
“這麽餓呀?”
初夏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一遍遍重複對方名字,穆十冬也就這麽聲聲應着他,像是要把這些年的遺憾補落,穆十冬從未讓初夏的呼喚落在地上。
/
醫院的時間好像與外隔絕。外面年味濃厚,這除了慘白就剩沉重的心,初夏步伐漸緩。
他本想做足了心理準備,再去見莫希,誰料病房門并未關嚴,初夏剛站到拐角正好對上莫希外望的視線。
對方合上書,随手放在一邊。
“來了。”
初夏忽然有些不敢看他,慢吞吞走到床邊,磨磨蹭蹭拒絕坐。導致莫希誤以為他嫌棄那小凳子,笑着挪動身體讓出床邊示意他坐下。
“北方還是冷啊,雪說下就下。”
他嗓音變回先前溫和,全然不見那晚瘋魔,即便知曉對方為了自己才同任辛樹拼命,可初夏當晚關門出去,腿軟了一路。
說話間,莫希微擡胳膊,手順着被褥搭在初夏手腕,輕輕并攏五指握住他的手放在被子邊緣。
“外面這麽冷,怎麽不戴手套就過來了?吃飯了嗎,食堂應該還有飯,我讓護工幫你買一份過來。”
眼見人忙着張羅,初夏忙反手按住莫希的手。
“不用麻煩,莫老師,我吃過了。”
莫希挂在臉上的笑容一澀。
可又被他很快掩蓋過去,當無事發生,壓住被子捏捏初夏:“這樣啊。”
兩人間難得靜默。
初夏偷偷望了眼莫希,又快速低頭盯着白床單,短時視覺留在視網膜,偏頭望向窗外的莫希,側臉寫有他看不懂的哀傷。
“……”
他未料場面會如此尴尬。
早知道兩人相對無言,初夏就不過來了,悄無聲息雖不太道德,但也好過被莫希用無聲淩遲。
穆十冬還在樓下等,男人耐心估計不足,半小時內就得殺過來了,初夏也難說心中想法,潛意識覺得這兩人不太适合見面。
其實,在初夏剛進門時,莫希一眼便察覺到他的異樣。
可能經歷的事太少,初夏還不太懂得藏住事,稍稍端詳久了,就能讀出他心思。
莫希不忍他糾結。
“見任辛樹了?”
對方點點頭,又搖搖頭,糾結的小模樣看得莫希忍不住笑:“怕我生氣?”
初夏偏移視線,答非所問。
“傷口還疼嗎?”
莫希漸漸收了笑:“初夏,你要是不想來,可以不用強打精神過來的,我只是受了點擦傷。”
“擦傷需要住院嗎?”
初夏急急反駁,他擡頭,正好對上莫希望過來的眼。男人目光柔軟,淺棕色瞳孔宛若一顆融掉牛奶裏的太妃糖。
“說吧,初夏,遇到誰了。”
“……”
見他并無生氣跡象,初夏深吸一口氣,微攥緊對方的手。
“我不是孤兒。”
得對方驚訝睜眼,他一股腦兒将這兩天發生的事全盤托出,說完卻又不敢看莫希,逃避般低頭,凝視腳尖那小片地。
走廊腳步混雜,偶爾有護士推着小車走過,滾輪滑聲透過未關嚴的門縫入耳,遮住莫希比方才顯得紊亂的呼吸。
短時間消化掉這件事并不容易。
初夏明白,所以在莫希做出反應之前,一直保持凝神狀态,許久才聽到人半聲嘆息。
“你離開父母時就算再小,也到了記事的年歲,家裏還有沒有親人,又剩那戶親戚,當初處理事情的警官都問得清楚。怎麽現在又冒出來個哥哥?”
莫希話說得急,氣沒順足,咳嗽一聲接一聲,聽得初夏難受,趕忙伸手輕拍對方胸口,可被輕而易舉避開。
“初夏,我知道你想要個家,再等等,我還有兩年任職期滿,結束後我們去你的家鄉組建一個小家,好不好?”
“什麽……”
這番話過于突然,初夏腦子卡頓片刻,他呆呆注視莫希的臉,摘掉眼鏡的面龐溫潤,卻看得初夏緊張。
“現在僞造一張身份證不難,唯一能證實他存在的你爸媽去世……初夏,他不一定就是你哥哥。”
若是平常,初夏可能就聽了話。
今天不知怎麽着,他反抗各種不支持的聲音,卻篤定穆十冬就是自己僅剩的親人,連帶眼神都寫滿複雜。
莫希哪能看不懂。
初夏越是沉默,他心越慌。
到最後,甚至不顧腰腹将好的傷,竟硬撐起手臂起身,要去抓初夏衣擺,吓得人條件反射躲避,聲音染帶哭腔。
“我記得的!”
莫希動作一頓。
由于短時間頻繁換氣,初夏險些再次造成呼吸過度,他喉嚨有種被皮扣束縛的難受,口鼻并用才稍微緩和些,手背抹去滾落的淚。
“我記得。”
莫希視線哀求。
初夏頭低得更深,一滴豆大的淚摔在兩人手背,疼得莫希微抖,連帶逼問嗓音酸澀。
“你忘了啊,高燒也會纂改人的記憶,我當你哥哥還不夠嗎?他根本沒有能證明身份的——”
“他有。”
兩個字堵死了莫希的嗓。
初夏深呼吸:“他給我看了照片,還說出來我身上的特征,有的地方連任辛樹都未察覺。”
“是我的哥哥,莫老師,我知道。他叫穆十冬,我是穆初夏,父母大概率根據他的名起了我的字。”
“……”
“你不為我找到家人感到開心嗎?”
說到最後,初夏語氣都帶了哭腔。
事情來得過于突然,莫希斜靠身子半歪在床,另外條手臂撐住床頭櫃,在初夏淚眼婆娑的面容裏半晌未吭一聲。
開心,怎麽不開心?
他一直以為,替初夏挨過這傷,就相當于幫人與過去一刀兩斷,他們完全可以擁有嶄新的人生。
自己大概率會讓初夏去念高中,幫他輔導功課,正好去考他的母校,再去當初夏的大學老師。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分開,初夏也能在他保護下壽寝正終。
結果,夢碎了。
連初夏未來,都沒莫希這個人。
仿佛拿了塊叫穆十冬的橡皮擦,将他從初夏的生命裏抹去,直到擦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