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二公子随和潇灑,是人盡皆知的交游廣闊,可是對着此情此景,他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幸而榮王也沒再上前,依然微微笑着,嘆了口氣,徐徐轉過身,帶着人走了。

顧輕侯盯着他的身影走遠。

侍女們湊上前來,為他置下引枕,一人拿了大夫熬的補藥,黑乎乎的一小碗。

顧輕侯望着那黑色的藥汁。

無論怎樣的境遇,藥還是要喝的。

不調理好身子,怎麽……

他的眼神黯了黯。慢慢從床後移了出來,靠在引枕上。

侍女自然歡喜,強壓着嘴角,将藥汁喂給他。

他吃了藥,靠在引枕上喘息了一會兒。又有兩個侍女端着描花畫草的餐盒進屋。一侍女端着小桌子放在他的床上,上面是熬出油來的小米粥,兩碟素菜并一碟魚,一碟蝦。

顧輕侯歇了一會,将那飯菜慢慢吃了,然後順勢躺回枕上。

雖然他已醒來兩日,卻仍做出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白日裏由侍女們服侍照顧,夜晚趁着她們歇息時,才敢輕手輕腳的下床,慢慢活動僵硬的手腳。

這樣過了兩日,那榮王沒有再來。

這日深夜,月上高空,他照常下了床,只着中衣,在外廳走動,邊走邊揉捏僵硬的大腿,走至門口時,聽到外面守夜小厮的閑聊聲。

一人道:“說起來,這公子來了好幾日,每日好吃好喝的供應着,王爺卻一直還沒給他□□呢!”

“王爺的□□,你也要操心,你着急你上啊。”

“去你的。”

被罵的那人一笑,“不然咱們打個賭,賭王爺幾天能脫了他的褲子。”

另一人笑的猥瑣,“我賭十天之內。”

“最多八天吧,楊公子鬧成那樣也沒超過五天……”

顧輕侯聽着這些污言穢語,揉腿的手握成了拳。他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在漏着寒風的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回了內室,躺進溫暖的棉被中,閉上雙目,卻如何也睡不着。

硬躺到天快亮時,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在昏沉中,做了不少夢。

似是沒過多久,有一雙溫暖幹燥的手,摸上他的額頭。

那人小聲說:“是有些燙手。”

聲音溫和沉靜,像是溫泉的水流過全身。

他一時分不清是夢是醒。

心肺裏燒着一把火,這聲音像是澆火的水,好聽極了。

他手心熱,身上也熱,嗓子裏火辣辣的,頭和臉也熱的要冒氣。正難受時,那聲音離開了。

聲音越走越遠,似是與人說話,“怎麽忽然就燒起來了。”

“身體虧損,加之受了風寒……”

顧輕侯想說什麽,卻沒能說出來,他在昏沉中輕輕皺起眉頭。

這一覺睡得又累又長,待他能睜開眼時,映入眼前的便是那人。

榮王正湊近了瞧他,見他醒來微微一笑,“你醒了?”又道:“每次見你都是這句話,可是夠煩人的。”

顧輕侯靜靜地望着他,過了一會兒,手才扶上腰間鎖扣。

榮王一笑,忽然伸手,隔着厚棉被按在他的腰上,笑的坦白而戲谑,“這是什麽寶貝?”

顧輕侯的手被按住,他盯着他。

榮王還是微微笑着,只是收回了手。“我不動就是了。”

他起身,留下顧輕侯。

問身後的人,“顧公子此時能用飯麽。”

“最好用些。”大夫道。

他點頭,招手令侍女将餐盒裏的粥拿了出來。

侍女奉碗一近顧輕侯的身,便遭到一句,“拿走!”

顧輕侯心中暗自惱怒,一口飯也不想吃。

侍女愣住。一只手接過她手裏的碗,榮王命她退下。拿着碗,坦然的坐到顧輕侯床邊,用勺子輕輕撇着湯面,道:“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他擡起頭,将勺子送到顧輕侯嘴邊。

顧輕侯瞪着他,一動不動。

榮王直直回視,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你是要我用嘴喂你麽。”

顧輕侯皺着眉。

他想了一會兒,還是低下頭,含住了那勺子。

不是清粥,是帶着油鹽味兒的荷葉粥。

顧輕侯說不上心中什麽滋味,擡起雙眼,望向榮王,榮王也恰好正低頭望着他,道:“咱倆人總是大眼瞪小眼,發功麽?”

顧輕侯沉默着,還是不理他。

榮王一來二去,竟将碗裏飯喂完了。他看着空碗笑道:“不錯,比球兒吃的多。”

顧輕侯望着他。

“球兒是誰?”他忽然出聲。

榮王愣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開口。

榮王張了張嘴,黑沉沉的眼珠轉了一轉。他道:“球兒啊,是我身邊的美人。非常美,像你一般美。”他點點頭。

顧輕侯垂下眼睑,勾起唇角,“過獎了,你也像球兒一般美。”

榮王的笑容滞了一下,他望着顧輕侯。

他開人玩笑反吃悶虧,不由得有些讪讪。不過也只一瞬,便也撐不住自己笑起來。

顧輕侯審視着他。

榮王顫巍巍地笑了一陣,直起腰來,忽然“咦”一聲,他看着窗外,走到玻璃窗下。

玻璃窗外正對着一棵欹曲的茂梅,那粉豔的花朵上落了薄薄的白雪,地上也似撒鹽一般,全白了。

“下雪了。”他凝望窗外。

窗外的雪光映着窗邊的人,窗邊人白膩極了,身上的仙鶴映襯着玻璃光,清亮仙逸,紋理細膩。

他回過頭,臉上是真心實意高興,“我去外面看看!”

說着一溜煙向外面跑去,轉眼,一張明麗開朗的面龐從玻璃窗外閃過。

榮王在院子裏與衆年輕侍從跑來跑去,他在梅花樹下,太湖石邊,落了薄雪的池面,各自賞玩許久。雪眼見大了,似撕扯柳絮般紛紛揚揚,他穿了兜帽裘衣,看小厮和侍女打雪仗。一陣陣歡笑聲從玻璃窗外傳進來。

顧輕侯靠在引枕上,看着窗外興高采烈的玩雪人,一不留神,天都黑了。

穿着兜帽的榮王從外間進來,渾身冒着寒氣。兜帽上還有雪粒。他手裏拿着一個小雪球,一抛一抛。

“雪下的真大。”他高興極了,“這是今年第一場雪。估摸着要下到明天呢。”

他将手裏的小雪球放在高案上,解開扣子,脫了大裘,随手搭在衣架上。搓了搓又涼又濕的手,俯下身笑道:“你今晚上好好吃藥,睡一覺,明日大好了,就讓你去玩雪。”

顧輕侯不置可否。

榮王探着身,目光順着他的身子向下,不知落在哪裏。忽而,他右膝抵住床邊,身子向前一傾,竟是要爬上床來。

顧輕侯被他的動作驚了一下,上身不由得向後躲閃。

他一躲,正努力向前夠的榮王頓住了,榮王停了一瞬,向後撤身立在原地。然後他笑了笑,依然十分溫和,“好好吃藥。”

他轉過身,拿起大裘,望見高案上的小雪球,捏了它遞給床上的病人,“給你。”

顧輕侯自他撤身離開就愣着,見了他手裏的晶瑩的小白球,不知為何,莫名其妙的竟伸手接住。

榮王拿着大裘向外走,外間侍立的侍女忙不疊幫他打傘披衣,前後伺候。幾個侍女并幾個小厮一路護送着他,穿花度雪,浩浩蕩蕩的走了。

暖閣裏剩下顧輕侯一人,傻傻的伸手擎着一顆雪球,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随手将那雪球扔在凳子上。

吓了他一跳,他剛才還以為榮王要睡在這裏……

他自認不是三歲小兒,對明日能不能好了趕着出去玩雪毫不在意。但侍女端來藥時,他老老實實的全喝了,一絲不剩。熄了燈,他鑽進被窩裏,伸手将棉被拉嚴實,祈禱着今夜出一身汗,明天一早神清氣爽。

他在床上已躺了四五天了,躺得頭都疼了。

雖然身體虛弱,但他對自己的身子心裏有底,堅信今夜酣暢的睡一覺,明日就生龍活虎……

直到他第二日正開眼,眼皮又漲又疼。

他的床斜對着窗外,正好能瞧見外面撕棉扯絮一般的大雪。

雪果然沒停。

他嘆了口氣,皮囊之中似是有個火爐在煉丹,外面薄薄的一層肌膚仿佛要擋不住它。

病來如山倒,他連手指都擡不動。

侍女起了床,送來淨面的水,瞧見他的不尋常,慌着出去喊人叫大夫。

這一日,鬧騰出好大的動靜,來了兩撥大夫,許多小厮侍女進進出出,但是榮王沒有來。

顧輕侯躺着裝死,心裏嘆氣,自己這是怎麽了?二十年來都極少鬧病,偏偏這種時候,這一點小毛病就嬌氣成這樣。

他一邊腹诽自己,一邊燒的欲生欲死。

直至晚間,外間傳來數道腳步聲,榮王在門口一邊脫沾滿了雪的大裘,一邊低聲問,“怎麽越燒越厲害?”

不知是侍女還是大夫叽叽喳喳的回應他,他徑自朝暖閣裏走來,走到床邊,探下身,望着床上的人,苦嘆了一口氣,小聲道:“你要是燒死了,我以後到了地下可怎麽見你爹。”

“……就是父皇也不好和他交代啊……”

顧輕侯閉目躺着,這次全然真摯,毫無作假,燒的人事不知。

榮王又嘆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然後讓開身,令侍女們輪番上來冰敷擦洗,換着花樣折騰。

他守在一旁,先是在玻璃窗下的大榻上坐了一會,忍不住又站起身,在床尾盯着侍女給他換涼帕子。侍女給他上了一盞熱茶,他一口沒喝,放在小桌上,任它涼透了。

到了深夜,他本來半倚在大榻上,人困頓,眼也酸澀,強撐着下了榻,坐在顧輕侯床邊,探出手摸他的額頭。

這一日他摸了無數回,額頭都快讓他摸禿嚕皮了。

他收回手,左手捶着右手掌心。還是燙。

他無可奈何,嘆了一回氣,令人鋪了一床被子在顧輕侯身旁。剩下的床邊狹窄,他裹着被子,側着身子蜷縮在他身旁,盯着身旁人的側顏,時不時伸手摸一摸。

他心道:“父皇,我可為咱們朱家盡了力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

榮王半張臉陷在軟枕裏,一巴掌拍在身旁人的額頭上。

顧輕侯硬生生讓他扇醒了。

榮王閉着眼睛,在那人頭臉上摸索了一陣,迷蒙着睜開了雙目,“咦?好了?”

顧輕侯正怔怔的瞪着他。

榮王一下子坐了起來,稍微向後一點就能掉下床去。他大喊:“你醒了!?”

立刻回過身,叫了一串人進來。

顧輕侯臉蒼白着,顯得瘦了,發絲淩亂的貼着側額,正是一幅貨真價實的大病初愈模樣。

榮王從床上爬了起來,一疊聲道:“你可真是琉璃墜子玻璃瓶——誰都沒你脆,誰都沒你嬌弱!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發燒能燒成這般的!”

他一邊套衣服,一邊道:“嚯,這一夜像是抱了個火爐。”高興地真心實意。

侍女們按照大夫的吩咐,捧了一盅燕窩湯來,吹着氣,要喂顧輕侯喝。

榮王慌着穿好外衫,搶着接了過來,“我來,我來,”他像手裏捧着眼珠子似的,“玻璃瓶兒,來,張嘴。”撇了湯面上的一層,将勺底在碗邊抹了抹,送到顧輕侯的唇邊。

顧輕侯望着眼前的手和眼前的人,沒動。

“哎呀,”榮王心裏的高興像是沒炸完的煙花,止也止不住,他忽然想起什麽,一疊聲問侍女,“還沒上漱口茶呢。”

侍女忙端了一盞精致的茶盅,榮王放下湯碗,也接了過來,“含一口。”

顧輕侯望着那碧綠茶水,終于低下頭,含了一口。

他剛擡起頭,榮王已将一個小盂瓶遞到他唇下,“吐了。”

顧輕侯頓了一下,依言吐了進去,

榮王十分高興,将小盂瓶交給侍女,又端起湯碗,一勺一勺喂起他來。

他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無非是講昨日顧輕侯是多麽兇險,自己是多麽擔驚受怕,邊說邊不忘将嘴張開,作“啊”的模樣,叫顧輕侯張嘴。

他一臉慈愛看顧輕侯,仿佛看死而複生的曠世奇珍一般。

顧輕侯喝完了最後一口,擡起雙目,正對上他火辣辣的目光,他垂下了眼睑。

直到侍女悄聲提點榮王,“王爺,您要誤了早朝了。”

他方大夢初醒似的,慌着下了床,将碗交給旁人。

侍女将他的飯早已擺好,在外間鋪了一桌,“王爺用點早飯吧。”

榮王看看天色,急沖沖地說:“來不及了。”

他拿了一件衣服就走,走了兩步卻又回頭,手指着顧輕侯,“躺下,躺下,我去去就回。”邊說邊退着出去了。

顧輕侯坐在床上發怔,這一早上他都沒能問出一句,“你怎麽睡在我床上?”

榮王一路趕着上了朝,幸好沒誤了事。他站在王親大臣隊伍的最前列,聽着身後的人向他坐在龍椅上的兄弟禀告國事,老臣子聲氣不足又絮叨,榮王不一會兒便被催的昏昏欲睡。兼之大殿的地龍燒的太足,剛從外面受了寒之人,乍被暖氣一熏,簡直恨不得就地睡倒。

榮王勉力站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熬到下朝,卻被當今天子身邊的公公留下,公公笑眯眯地說,天子請他後殿議事。

他無法,只好暫時放棄回家滾倒昏睡的強烈願望。随着公公往穆嚴帝的含元殿走去。

他來至後殿卻被告知,穆嚴帝正見禮部鐘老侍郎,便退到側殿稍候。等了約一個時辰,等到好脾氣的榮王都快焦躁起來時,側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他後背一抖,那點焦躁頓時被吓得煙消雲散。

他提着下擺,跑到門口往外抻腦袋。只見不遠處的大殿正門口,一個佝偻着腰的老臣正跪在地上,被人剝了官服,一鞭一鞭抽在後背上。

大殿處走來一個掌事公公,見驚了榮王,頓時小跑着趕到他身邊,“唉我的王爺,這熱鬧有什麽好瞧的……”

他擋住榮王,榮王晃着腦袋往外看,“這不是鐘侍郎嗎,他都多大年紀了,怎地說打就打起來了,還下這樣重的手。”

掌事公公一邊擋着,一邊拉着他往大殿走,“打的輕打的重都打不到您,聖上傳您呢,您趕緊的吧。”

榮王被他拽着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往那邊探頭,他看了兩眼,實在看不過去,皺着眉頭問:“鐘大人犯了什麽事,他是朝中大臣,滔天大錯也該由大理寺掌管審問,怎麽在這裏就罰了起來,這又不是宮中的公公侍女!再說他一把老骨頭,打死了怎麽辦!”

掌事公公頭也不擡,“死了那是他命不好,您以為誰都像您這樣好命呢!”

榮王無法,皺着眉不再言語。

掌事公公瞧了他一眼,“進了殿,這些話就別說了。”

他嘆了一口氣,苦笑一聲:“你放心,我何時……說過不順耳的話。”

他進了大殿,剛拐過彎,便踩上一地筆墨紙硯,其中一塊方硯上還沾着血。

他停了一下,俯下身将那硯臺撿了起來。

端坐在書桌後的穆嚴帝本在生氣,見後道:“這些用你撿?”邊說邊站了起來,親自拉住他的手。

榮王拿着那塊硯臺随手扔到一旁,笑道:“我是怕一會兒聖上不悅,再撿起它砸我。”

穆嚴帝白了他一眼,攜着他的手一起坐到榻旁,“這是臊我呢?我從小沒親娘,也沒個能撐腰外家,要不是從小跟着你,蹭太子哥哥的光,如今還不知在哪呢!”

榮王眼簾半垂,“你是天家血脈,何必自輕?”

“不是自輕,你看咱們三弟。”穆嚴帝說到此人,輕輕咬着後槽牙,“如喪家之犬般躲在西南,他也一樣是天家子孫呢。”

榮王沉默。

二人之間一時無話,大殿外的嘶喊聲卻不止歇,榮王雖未提起,眼神卻止不住望向窗外。穆嚴帝也看着窗外,随意道:“這老家夥,偷偷放走了寧王的外家,我正跟他算賬。”

寧王就是他們的三皇弟。

榮王更加沉重的嘆了一口氣,穆嚴帝見狀頓了頓,走到門口道:“将他交與大理寺,在這裏叫嚷的怪煩人的。”

穆嚴帝回過身,見榮王扶着榻案,垂目不語的模樣。他抿了抿唇,忽而想到什麽,高聲道,“太子哥哥,我尋了一把好琴給你。”

公公送來一方長盒,他看了一眼,接了過來,交給榮王。

榮王接過盒子,打開,是一把梧木琴,形飽滿,黑亮漆面,他的目光不由得定住,伸出手指一撥,琴聲清越松透,他吸了一口氣,“真是好東西!”

穆嚴帝十分得意,“送你的。”

榮王自然舍不得拒,拿着琴謝了恩。穆嚴帝将他送至門外,看着腳尖,低聲道:“我知道,你看寧王和看我是一樣的,但,誰讓咱們兄弟之間有把龍椅杵着呢。”

榮王不再言語,點點頭,告辭而去。

穆嚴帝望着他遠去的身影,向身旁的掌事公公喃喃地道:“這樣的人,怕是天底下翻不出第二個了。”

榮王在馬車中呆坐了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甩了甩頭,将盒子裏的琴取了出來。

還是此物好。

他想起什麽,叫下人将車趕到京中最大的樂坊,叫了最好的樂師,命他彈上一曲。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邊望着樂師年輕可人的面龐與腰線,一邊細細啜飲。

聽了一曲又一曲,他樂不思蜀,在此處厮混到晚,早把清晨的“去去就回”忘到九霄雲外。

晚間回府時,他已疲倦的很,先到疏影院,從院中看,屋裏還點着燈。他一步一晃的走進屋,卻見床上人已睡熟了。

侍女們全識趣的退下,榮王趴在床前,迷瞪着眼暈了一陣,倒頭躺在床上,沾床便睡了過去。

顧輕侯早早睡下,正在沉酣,被身旁的動靜一驚,猛的睜開雙目,手裏按上腰扣,寒光一閃,軟劍彈開,落在松軟馨香的錦褥上。

劍身悠然冷冽,顧輕侯的胸膛起伏。

他的目光兇狠警戒,似是一頭落單的孤狼,驚疑地盯着暗夜裏靜靜躺在身旁的人影。

那人影大剌剌的呈人字狀。

他的心怦怦直跳,黑暗中只聽到自己劇烈的喘息聲。

他維持半撐上身的姿勢,頓了好久。

身旁的人影,呼吸聲平穩悠長。

他閉着氣,細細聽了一陣。然後才極輕地,極慢地靠上床板,順着床板,緩緩滑了下去,雙手抓了一點被角,蓋在胸口。

目光越過身側酣睡的身影,落在玻璃窗外的梅花上。

月兒高高挂九天。又從九天落在梅梢上。青天下綴着淺黃月牙兒,寒梅驚顫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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