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的心從未有過的慌亂,那人不在京裏……宮中滿是顧家人……
但他是嫡長子,曾經的太子哥哥,他必須得去。
榮王數年未騎馬,此刻一腳蹬上,顧不得許多,揮着鞭子一路披風猛行,鹿童在前為他開路。
他皺着眉頭,緊攥着馬缰。
靜王這個傻子!不看情勢!他能撈着好麽!還鬧到聖前!
生怕顧家找不到機會整治天家人麽?
他剛至宮門,便見歷來整肅的守門侍衛三兩一處,正各自咬耳朵。有的驚慌失措,也有興奮地直瞪眼的。
榮王下馬,一路快走,接近于跑。
到含元宮門外,忽聽到宮內許多人齊聲嘶喊,尊貴嚴肅的宮廷如鬧市般。“別!三爺快放下!”
榮王一腳跨進門,便得門口驚得發抖的宮人顫聲通傳:“榮王殿下到!”
許多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天家子孫更是立刻閃開道路,紛紛喊道:“榮王!”“皇兄!”
榮王沉着臉走進圈子,這才看見衆人圍成一圈,兩位輔政老臣陪着小天子站在正中,小天子雙目圓睜,雙手微貼着褲子,驚慌失措的站在當地。
榮王來之前心急火燎的胡思亂想,到此處後,他微微一頓,先上前将那個黃色的小身影攏進懷中。
顧家二堂叔與三堂叔等人到得齊全,院中大半是顧家人,顧笑歌滿頭是血,手裏舉着凳子,被人拉阻。
榮王目光陰沉,問:“顧三爺這是要血濺宮廷?”
顧三爺氣的扔了凳子,指着對面的靜王,咬着牙喊:“靜王殿下鬧市縱馬傷人!還将我打傷!”他舉着青紫的肌膚問,“該當如何?”
榮王目光看着顧三爺,卻沉聲問靜王,“是這般麽!”
靜王立刻道:“他胡說八道,分明是他僭越!不肯禮讓親王,我是動手了,但絕不曾鬧市縱馬!”
顧三爺瞪着眼,“你放屁!我胳膊都被你撞青了!”
靜王被人拉着,也要跳腳,“你含血噴人,颠倒黑白!”
顧二堂叔瞪着眼,“十幾個下人全看着,還能有假?”
那邊靜王的奴仆立刻喊冤:“決計沒有!奴才們也都看着!”
那邊顧府人即刻聲音更大,“有!有!看他把我們三爺撞的!”
一片紛亂中,輔政老臣李大人清咳一聲,“依面上看,顧三爺确實傷的重,聽說顧三爺自小練過拳腳?”
顧三爺砰地一聲跪地,朝天子大喊:“求聖上做主!靜王鬧市縱馬,不顧人命,還要将臣打死!臣所言句句屬實!”
他身上傷痕累累,跪在地上直磕頭,一磕一個血印。相比之下,靜王好端端的站着,顯得輕松健康。
小天子看着自家三舅舅如此,心疼的欲死,小臉皺起,“三舅舅快起來。”
李大人拈須道:“不論如何,靜王下這樣狠手,确實不妥。”
顧二堂叔冷道:“靜王這是要置人于死地,今日幸得是老三,要是平常百姓怕早被打死!”
顧家人也大聲喊叫:“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對!”
李大人問小天子,“聖上認為呢。”
小天子瑟縮着:“聽大人的意思。”
李大人擡起了高大的身軀,垂眸道:“依卑職之見,無論如何,靜王行事很是不妥,須得受幾鞭子才好長長記性。”
他不再問小天子,徑直道:“來人,賜靜王十鞭!”
定王等人急了,“聖上!靜王可是您親叔叔!”
榮王也急了,可是大勢所趨,顧家人叫嚣更響,天子與主事大臣皆不與親王們一心。
宮人捧來一方墊着黃色錦緞的木盤,上陳一鞭。
榮王已滿身僵硬,他認得,這正是當年穆嚴帝在含元宮鞭打鐘老大人時所用,終有一日,刑具用在了天家人自己身上!
在這含元宮!列祖列宗在上!
靜王又氣又怕,站在原地渾身發抖,嘶聲大喊,“我看看誰敢打我!含元宮從來還沒有鞭打親王的先例!”
宮人被喝吓得止步不前,顧三爺氣極,一把掀開宮人,拽了鞭子,目光幾欲吃人:“我是天子欽封的将軍!也從沒人敢打過我!”
他奪過鞭子,竟欲親自抽打親王!
榮王睜大雙目,怎可如此?!
顧三爺早發了瘋,一鞭子抽下!
榮王正在在他身旁,擡手便可将他推倒在地!
但他閃身一步,攔在顧三爺身前,将他落下的鞭子生生用手接住!
他拽着鞭子,一張臉陰沉嚴肅到極致。“我還是睿武帝的嫡長子呢!當今的榮親王!有我在,不許你放肆!”
他将鞭子大力一扔。
眼看場面要控不住,另一位一直裝聾作啞的輔政老臣陳大人忙道:“顧三爺快把鞭子放下!榮王不要動怒!”
他向一旁有些失措的李大人打個眼色,向含元宮衆人揚聲道:“勿要激動!勿要意氣用事!這事聖上雖憑我們做主,但咱們私自決議,也很不妥。”
他腦子亂轉,眼珠兒也四下打轉,“不如将靜王爺和顧三爺請回府裏閉門思過,同時立刻傳書與港城的國舅大人,請他定奪!”
榮王氣沖腦頂,心跳的自己發暈,他依然擋在靜王身前。
他盡力呼吸順氣,給血氣上湧的腦袋降溫,聲調依然緊致,咬着牙道,“好。”
王孫們與他一同回了住處,他被一群兄弟包圍着,直到了晚間,才驚覺手心火辣辣的劇痛。
他展開手,看見一道暗紅的瘀痕。
靜王顧三爺兩人被關押在府中。靜王寄言各兄弟,自己絕沒有鬧市縱馬,請一定幫自己查明此事。顧三爺則在朝廷送出政務折子之前,先行寫了一封密函,快馬加鞭送給顧輕侯。
他心緒難平,将自己與靜王如何相遇,如何争執詳禀一遍,又将在宮殿上鞭打靜王,卻被榮王劈手奪鞭等盡述。同時也洋洋得意的寫道,自己力道生猛,榮王空手接住,也沒落着好。
他二哥一貫高深莫測,在榮王之事上,尤愛不置一詞,顧三爺為此總覺得摸不着邊際。又忍不住要去試探,看怎樣才能讨得二哥歡心。
他知二哥曾受辱于榮王,或出于恥、或出于羞、或出于恨,二哥對此人回避,他自己卻想為二哥讨回來。
故此,對榮王接鞭頗為誇大。
港城府內。
海邊時不時傳來狙擊倭寇的炮聲,府衙內兼造兵工之事,一天十二個時辰難有安靜。
顧輕侯一耳朵嗡鳴之聲,有時與下屬說話還需高聲,此時已是深夜,他困意洶湧頭暈腦脹,一邊與屋內十幾個親信說話,一邊拿了京中送來的各色折子,其中一封是他三弟的私信,他料想沒甚要事,打開本欲随意瞄一眼。
他眼睛看信,口中卻向手下的得意親信李勝說道,“像今夜這般的火力,倭寇撐不過五天便該潰退,明日東邊的……”
聲音頓住,他豁然站起。
屋內十幾個人面面相觑,也跟着站立,無一人敢坐。
屋裏落針可聞。
等了一刻,顧輕侯将信輕輕放下。
有人低聲道:“将軍?”
顧輕侯回過神,臉上挂出一個微笑,安撫衆人道:“無事,我們方才說到哪?”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屋裏的将士才退出,其中那李勝出門将顧輕侯的親随喚來,囑咐道:“早些安頓将軍休息,我看他說話時精神不濟。”
親随嘆一口氣,“将軍這些日子何曾有過一個整覺,一會兒還要回京裏的折子呢。”
李勝看着顧輕侯窗裏的昏黃燭光,輕輕皺着眉。
燭光一直到天快亮時才熄滅。
而在京中,靜王顧三爺鬧市争執之事,經過一日發酵,愈鬧愈大。
顧家到處宣揚親王鬧事縱馬,依仗皇權為所欲為,出手傷人目無王法。
親王們則堅決否認,指責顧家依仗榮寵權勢血口噴人。
而無論誰是誰非,外戚在含元宮公然鞭打親王,雖被榮王奪下,亦被正統所不能忍。
那些未曾得信進宮的老臣聽聞此事,深覺有悖大節,以王卿書為首,紛紛上書哭天喊地。
一時間,百姓亦議論紛紛:外戚一貫蠻橫,朝廷宮裏皆被他們把持,顯然受了委屈的,是親王們。
替親王們喊冤的占了多數。
港城傳來顧輕侯的批複,将靜顧二人挪至大牢關押,待他回來親自審理!
傳來回複的信使李勝在靜顧二人處宣讀完,一個停頓也無,直接奔赴榮王處。
李勝見了榮王,走訪勘察似的,閑聊幾句那日的風波,榮王好生陪着,問什麽答什麽,臨了,李勝站起,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榮王的手,含笑道:“王爺受委屈了,國舅後日便回京,定為王爺會主持公道。”
榮王沒将此話往心裏去,顧三爺是顧輕侯的的兄弟,不論他與靜王之間誰對誰錯,鞭打親王傷及榮王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顧輕侯的人說他受委屈,是為自家兄弟收拾殘局之言,至于他會不會主持公道……
榮王想了想,嘆了口氣。
他送李勝出門,随口閑問,“國舅大人去港城不過幾日,倭寇這就平複了?”
李勝一笑,“國舅一來,士氣大漲,有如神助,咱們節節勝利,不過國舅回來的這樣早,想來還是另有原因吧。”
榮王幾乎順口便要相問是何原因。但他看見李勝一臉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的模樣,想起自己的身份,覺得多有不便,便不肯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