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顧輕侯匆匆起身,讓榮王放心,定不會白讓他受委屈。
他放榮王府家仆來府裏照顧榮王,待他稍稍恢複再行回府。把定王等人暫時擋在門外。
榮王昏睡時極多,加之頂着鹿童等人的視線,顧輕侯去卧房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案上總堆着批不完的折子,急報,密函。他埋首案間,抽不開身卻也靜不下心。
次日上朝前,天還微黑,卧房的門被敲響,鹿童起來開了門,是顧輕侯。他身裹大裘,帶着淩晨的寒涼氣,進門後卻不肯再向前走,只揭開輕幔,看了看沉睡的人,悄然離去趕着上朝了。
等他從朝上下來時,下人禀告榮王又睡了過去,他頓住去主院卧房的步伐,輕聲道:“睡了好。”這才調轉腳步回暫居的跨院。
等他終于從政務中抽身出來,天色已晚,他站在門外廊下,目光飄向斜前方的主院。
這一日,他都未曾與那個人說上話。
他閉上雙目,眼前便是那人蒼白着嘴唇,輕煙似的呼吸,靜靜地躺在床上望着他的模樣。
顧輕侯的一顆心像是放在小火架上來回翻騰一般。
心慌,焦躁。
他閉目忍耐,猛地轉身回房。
卸衣上床,在青帳中卧倒,他翻了個身,又翻了回去,神思困倦時,他迷迷蒙蒙感到周身寒涼,冷風呼嘯,他頭枕沙地,臉上嘴裏沾着沙子,蜷縮在露天席地的大漠裏。
天黑的廣袤無垠,沙丘亦廣袤無垠,不遠處,幾個随着他起義的顧家軍兄弟散落地上,死了。
這是數年前,他從榮王府被放出後,奔逃至大漠打天下時。
他打了敗仗,兄弟們幾乎死光,剩下的幾個橫躺地上,只剩下無力地嗚咽聲。
而他,臉上滿是污垢灰土,連睜開雙目的力氣也無,将雙腿團在身軀裏,借着縮小身軀抵抗刀子似的寒風。
他一無所有,也許快死去,連命也要沒了。
他在荒漠和夜風裏做起了幻夢,幹裂的蒙着灰塵的嘴唇呢喃着一個名字,一個像在沙漠裏渴求綠洲一般的,讓他想的發瘋的名字。
“王爺……”
他要熬不住了,平日思之欲狂的好東西,如今都到夢裏來。
他想念他,想得渾身骨頭都痛。
他抱着傷口,拿額頭碾磨沙地,呢喃着那兩個字……
顧輕侯躺在青帳下,閉着雙目,他薄唇微啓,“王爺……”
繼而緩緩睜開眼,他望着空茫的帳頂。多年前身上心裏的痛仿佛還殘留着,心還抽搐着,叫嚣着,忍耐着。
他想要那個人,好像要啊……
青帳頂透着昏黃月色,顧輕侯側過身子,緊緊地蜷縮起來,抱緊自己,用力抵抗那股從腔子裏發散出來的,毒蛇一般啃噬他的痛楚。
第二日清晨,顧輕侯與平日一般的時辰起身,黃叔為他打車簾時,情不自禁唠叨:“公子夜裏不要貪趕公務,看看眼下的青色多麽重。”
顧輕侯輕輕點頭。數年來,無論風吹雨打,是否成眠,他必要準時上朝。
到了朝上,他聽臣子禀告政務,忽而京兆尹抱拳而出,在朝堂上公然參了榮王一道,罪名分列幾項,有鐘家的人命官司,還有在封地私自屯兵,克扣稅供等幾項大罪,京兆尹義憤填膺,說的唾沫星子亂飛。
哪一條扣在腦袋上落實了,都是死罪。
顧輕侯坐在最高處,垂着雙目,靜靜聽完。
他不發一詞,将手裏的折子極輕、極輕地扔在桌上。
擡起眼簾,撇了方才說話人一眼,他沒接話茬,淡淡開口,向兵部詢問起港城兵炮之事。
京兆尹一時極窘。其餘人則五感全開,心思亂轉,不知座上人這是何意?
而京兆尹在一瞬之後,窘迫退去,一陣寒意從腳底板升起……
他昨日偷見顧三爺,受顧三爺親自囑托,必要将鐘家之事抖落開,将責任推給榮王,盡力将鐘勇——最重要的是顧三爺摘出來。
全京城皆知鐘家人前日刺殺榮王未遂,被顧國舅收留解救。而這刺殺背後又有他親弟弟的籌劃幫助,顧國舅這是什麽?京兆尹以及許多官員想不通。
但朝中本就錯綜複雜,他既然受顧三爺親口囑托,向來是不會錯的。
但……京兆尹前思後想,寒意頓生,但如今看來,似乎并不是如此。
京兆尹同許多官員一起迷惑起來。
榮王在顧府好吃好喝的養了幾日,其間,榮王不禁連連咋舌——顧府也太奢靡豪闊了!
一早起來便有參湯補身,不怕過燥,參是極好的白參。
三餐頓頓涵蓋各類靈芝草藥,有些榮王認識,也有些他都不認識。
擦手的紗巾不過是常見的素面白巾,可是軟的像雲,榮王覺得稀罕,貼在面上輕揉,揭下來後笑問侍女,侍女笑答她們也不知此是何物,後無意中道,這紗巾比金子還貴重。
屋中常燃一種香,清淡宜人,絕非市面上常見的香料,榮王每次聞之便昏昏欲睡,侍女言此香安神,從雲川之巅尋來的……這次榮王沒敢亂問。
還有身下的錦褥,喝藥的玉碗……
榮王自認從小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金貴人,世上好物沒他沒經過沒見過的,在顧府住三日後,心裏只剩嘆服。
集天下之所有供養一人,不過如此了。
顧輕侯每日忙的分身乏術,二人極少相見。榮王厚着臉皮賴在他家中,每日可見他一面,每次見面時,顧輕侯不過與他清談片刻,便催他躺下休息,來去匆匆。
為了這一面,榮王在人家硬挨了三天。
待到第三日着實說不過去,榮王含羞帶臊的對顧輕侯道他要回家休養了。
顧輕侯的眸光微不可見的黯了一下。
他什麽也沒說,令人收拾好榮王的随身之物。榮王體弱需得乘坐軟床,他親自護着軟床,陪榮王一道回府。
榮王目送他離開,鹿童笑嘻嘻走上來,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榮王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沒好話,“本王喜從何來?”
鹿童手裏抛起一塊嶄新的素色方巾,“王爺随遭人暗殺,卻死裏逃生,這是一喜,在人家住了三日,賺回半府的家當,這又是一喜。”
榮王清澈的雙目圓睜,“什麽半府的家當?”
鹿童将方巾向前一遞,“方才王爺來時,那顧府送來許多物品,堆得滿谷滿倉,喏,連方巾都是他們送來的。”
榮王瞪着眼前的方巾。
鹿童允自道:“我便對顧府人講,一塊方巾何必大費周章的送來。你猜怎麽着。”他憋笑望着榮王,“顧府人說,他們主子說了,這方巾軟,怕別的紮了王爺!”
鹿童實在忍耐不住,嗤嗤大笑。
榮王也跟着微笑,笑完嘆了一口氣,“顧國舅是個好人,他一直記得我曾救他之事,還對我言明了,他不會害我……”
他邊說邊見鹿童笑容詭異地望着他,他問道:“怎地?”
鹿童邊笑邊搖頭,“無事,你且歇着吧。”
自從榮王被刺之事後,京中的輿論圈微妙的變了。随着顧府向榮王府送的禮物漸次增多,茶館裏,市井裏,人們談起他二人時面色也愈加古怪。不再是最初的揶揄,嘲笑、瞧好戲,而被替換為一種見了真鬼的詭異。
國舅府。
港城倭寇退走,顧輕侯大解心頭之患,頓感輕松,其間,他的二堂叔三堂叔來尋他幾次,無非要他找理由将之前鞭打親王,之後撺掇人刺殺榮王之事,替顧笑歌撇清。
外面隐有些傳言臆測,但他們這些老人全然不放心上——顧輕侯是什麽樣的孩子,他們自诩心裏清楚。
顧笑歌确實做事不妥,讓人抓了錯處,顧輕侯為主持大局自然要拿捏得當。這不,他們在顧輕侯處坐了半日,顧輕侯淡淡幾句大局為重的話,他們也無言以對。
臨了,他二人一拍大腿,提起了懷王孫,如今四海清宴,可該輪到處置那個小畜生。
顧輕侯二話沒說,着人傳話,晚間他親自提審懷王孫。
他毫不避諱,當着兩位堂叔的面,拿起一封紅封折子,展開,全是天家子孫的姓名。
他提起朱砂筆,面無表情的在懷王孫的名上勾上了紅圈。
以懷王孫及其祖父所犯之罪,但凡提審便是定下死罪,消息飛一樣傳遍京中官宦人家。
定王等先收到消息,然他們也無可奈何。
榮王府。
榮王正抻着脖子向鹿童要湯喝。鹿童欺他前胸後背皆有傷,起不得身,他越張嘴,越将湯向旁挪。
榮王氣的發笑,頭陷進軟枕裏,直欲伸手打他。
鹿童自覺自己有一怪癖,平日還好,只要一見榮王身虛體弱的躺在床上,心裏便像貓撓一般,忍不住要欺負欺負他。
對此,他心中十分有理,都怨榮王長了一副欠欺淩的模樣!
比如如今,榮王輕飄飄的揮着胳膊打他,他不僅不痛還十分受用。
他笑着抓住榮王的手,哄他:“別打了,打我不要緊,累到王爺可是不行,如今府裏都是那一位的眼線,讓他知道又要心疼……”
榮王瞬間紅了臉,又笑着捶了他兩下,“瘋了你了,天天拿我打趣……”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上設錯了發布時間,鞠躬抱歉。
感謝 嘀哩哩哩小離離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27 07:3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