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鹿童心滿意足的挨夠了打,将湯碗捧來與他喝,榮王鬧得渴極了,喝了兩口,侍女蔻兒進來,報稱定王來了。
定王急匆匆的進門,将晚上顧國舅要提審懷王孫之事絮絮說了一遍,榮王半枕在引枕上,靜靜聽完,淡淡說了一句,“這也是無可挽回之事。”
似無怒怨傷心之色。
鹿童察言觀色,這次老老實實的用小勺舀了湯,喂到他嘴邊,“王爺?”
榮王目光落在虛空處,揮了揮手,“飽了,撤下去吧。”
定王看他這般,也心有不忍,但仍道:“皇兄,咱們兄弟越剩越少,靜王入獄,懷王孫也要不妙,咱們難道便坐視不管?”
榮王望着他,無可奈何,“難道你能管?”
定王咽了口口水,想起市面上不忍卒聽的傳言,想起自己臨來前幕僚教的那一番話。
他偷瞄榮王一眼,潤潤喉嚨,“我不能……可是皇兄你能啊……”
榮王不解地望着他,“我能如何?”
定王炸着膽子,附到榮王耳邊一番低語。
榮王素來溫吞平淡的神色漸漸消失,不一會兒面色紫漲,他抽出胳膊,拼盡全力卻輕飄飄地按住定王胸口,猛的一推。
定王紋絲未動,抱住他推人的手,急切地道:“皇兄皇兄,你莫生氣!”
氣息走岔,榮王仰倒在枕頭上。枕頭上青絲橫斜,他側過臉一陣猛咳,然後瞪着他道:“你從哪聽到的混話,還敢到我面前學!”
定王縮着身子,抱着他的手,道:“外面閑話雖多有誇飾,但那人救皇兄之舉又作何解呢,你想想,夜黑風高,又沒旁人,他大可串通那鐘家人前後夾擊,要了皇兄你的性命,可他沒有!他捉了鐘家人,将你接進府裏療養,百般優待!”
定王瞧着榮王的神色,“若此事真如傳言一般,那他此前撫恤皇兄你,看望你,對你百般讨好,皆能說通了——這個人吶,自被你擄後,也對你生了情愫!”
榮王被定王的一套亂猜氣得頭痛,聽到定王後面那個“也”字,簡直要暈過去。
他極力定神,喘了一會,語帶深沉地對定王說:“我早對你和靜王講過,當年之事并非你們想的那般……”
榮王逼不得已,将自己當年假作風流,只為救人之事和盤托出。
多年來,他并不願将當年舊事告知任何人,只想夜深人靜時,獨自品嘗回味。
就連當年後院那十幾人,他也從未對其明言過。當年是不敢說——說了也沒人信。後來是不必說,懂的人自然懂。他也從未想過挾恩求報——那只是一段從始至終充滿求而不得的故事。
榮王将自己老底都亮出來,定王聽了,目光複雜而狐疑地望着他。
榮王平靜地回望他,他知,這般曲折離奇的英雄故事,任誰聽了內心都久久難以平息。
他也懂,定王此刻必然認為他是個背負罵名忍辱負重遺世獨立的賢王,他要貼心,要給聽者消化和瞻仰的功夫。
定王确實久久不能平息,他看着榮王,欲言又止,內心如聽書的大嬸大姐一般的澎湃,他問出他最糾結的問題,“……所以皇兄心中只有楊公子一個?”
榮王:“……”
娘的,又不便否認。
定王心念一動,想起另一件事。他看了看侍立一旁,從容而不失風姿的鹿童,又瞧瞧自己的皇兄,有些事,他出于羞澀,不好張口。
他只得感嘆一句,“原來皇兄是如此癡情的人兒。”
榮王念及無處不在的眼線,勉力一笑。
他道:“顧國舅對我純粹念及當年的恩情,毫無雜質。”
定王一拍腦門,“那更好了,有恩情更好說話……”
榮王沉默了,挾恩圖報絕非他所願,但見死不救,他心內也不安……
他長嘆一聲,自覺頭疼欲裂,扯上被子蒙住了頭。
鹿童見狀,強行拉起定王,一番撫慰将其帶走。
一個時辰後,大理寺。
顧家這邊顧二堂叔顧三堂叔,王孫那邊定王等都自薦旁聽,顧輕侯一個沒答應。這場庭審只有他主審,大理寺卿陪審。
殺懷王孫,于他而言,是輕松且篤定之事。
顧輕侯來的遲了,他緩步上臺,大理寺卿立刻起身,向他行禮,顧輕侯微微點頭,随意坐在主座上。
桌案上羅列好參懷王孫的各色折子,各類罪證。
顧輕侯沒看,他擡擡下巴,向大理寺卿道:“叫進來吧。”
大理寺卿應聲,由他向下面人道:“宣犯人進殿。”
一個身着染血烏衣之人被推上殿,顧輕侯甚至都未正經瞧他一眼。他稍微擡眼,大理寺卿立刻道:“雲川地方官員參你夥同懷王謀逆,打死侍女,欺壓良民種種罪過,你可認罪!”
那懷王孫伏倒在地,哀聲喊冤。
顧輕侯端坐高處,百無聊賴,垂眸看着眼前的紙張,等大理寺卿将罪證一一呈上,懷王孫辯無可辯,只磕頭求饒。
那哭聲震動房梁,顧輕侯輕輕皺眉,露出一絲不耐,大理寺卿已查問的到了火候,只等他宣判,顧輕侯拿起桌上的令牌,同時撩起眼睑。
他的眼眸一緊——那懷王孫哀哀哭泣,萎靡在地,被人強行拽起,正是一灘爛泥的模樣,然而……他有一雙形狀溫柔好看的眼,像是溫泉的水。
顧輕侯呼吸停窒,暗處,手指緊緊捏着令牌。
那是一張七分相似的臉,他一道令下,其将被斬去頭顱,漂亮的眼睛眉毛和嘴唇,統統落到泥地裏打滾。
顧輕侯定定的望着那眉目,心中一陣陣發麻,那麻痹感甚至令他恍惚。
直到大理寺卿連聲喊他:“……大人……大人!”
顧輕侯扔了令牌,按住胸腔,他皺着眉頭,忍了又忍,低聲道:“今日先到此吧。”
懷王孫未被定罪,又一次被投進死牢。
各類揣測甚嚣塵上,顧家人,王孫們,甚至榮王都不解其意。
定王當夜又折回榮王府,與榮王密談至深夜,兩人依然弄不懂顧輕侯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榮王因下午之事,對懷王孫多了些莫名的愧疚,而定王一口咬定顧輕侯既然今夜未定他的罪,那此事定有轉機。糾纏催促他,必定要去顧輕侯面前試一試。
榮王被纏的無法,心道:無非是賣弄賣弄臉面,成了便是一條人命啊……還是自己的侄兒……
他咬咬牙,頂着被撺掇的發暈的頭腦,應下了這件事。
定王高興極了,“若皇兄能疏通此事,那必也能為靜王說上話!我先替天家這些不肖子孫謝了皇兄再說!”他心思電轉,嬉笑着道:“皇兄,不日便是你二十七歲生辰,你想要什麽,盡管告訴兄弟!”
榮王聽得這話,倒是嘆了一口氣,該有的他皆有了,不該有的,他也得不到。
定王瞧着他的神色,又向外張望,四下無人,他湊近榮王,低聲相詢,“……那個,皇兄,下午時,我便有個疑惑想問你……”
他頓了頓,榮王斜眼瞧他,“什麽話這樣吞吞吐吐。”
定王期期艾艾,向下指了指,“就是……那個……你這些年……不會還……未經人事吧?”
榮王的臉騰地全紅了,他氣呼呼地:“當……當然不是……”
定王歪着頭看他,忽然“噗”的一聲笑出來,拍着他的肩,道:“這有甚麽!別急,別急,皇兄,等你生日,兄弟送你個好禮,不能讓你近三十年白活一場。”
榮王被他鬧得臉紅了許久。
直到第二日他想起定王之言,臉還發熱。同時,他也犯愁,如何向顧輕侯開口?
榮王養病的這幾日,常常望着窗外的梅樹發呆。他心裏打了無數腹稿,拟定若幹計劃,選了最保險的一個——趁着生辰臨近,向顧輕侯讨個生辰禮物——懷王孫的命!
此時不可一蹴而就,需得一步一步來……
他的生辰正日子是初九,初七那日,顧府便派來一輛馬車,上面載滿大小箱籠,裏面有寶墨寶硯,有名人書畫,有古董玉器,皆是給他的生辰賀禮。
榮王看的頭皮發炸,同時他搓搓手,琢磨着明日一早去顧府一趟……
初八日,一早,榮王洗漱更衣,帶了鹿童來到顧府,擎等着顧輕侯下朝。
他知,這段日子,天下較安定,顧輕侯的日子也較為輕松。雖然明日才是他的正日,但他決定今日先纏顧輕侯一整日。
……解解饞。
無奈何,他已有多日未見顧輕侯。
榮王在書房喝了半個時辰茶,終于等來步履匆匆的顧輕侯。
那個人一見房中靜候的人,在門口處頓了一頓,才緩緩走進來。
榮王身着繡着仙鶴的素衣——上次在宮中相見時所穿那件。手裏扶着一柄木杖——他大病初愈,身子還虛。
顧輕侯的目光從木杖移到他臉上,輕聲道:“才養了多久,怎就出門了?”
榮王眼巴巴地望着他,幹笑道:“太悶,出來走走。”
顧輕侯情不自禁伸手虛扶,榮王拄着拐杖,順勢坐在椅上,與顧輕侯相對。
顧輕侯為他斟茶,道:“逛逛也可,只是要适度。”
榮王乖乖點頭,問:“國舅今日可有空?”
顧輕侯斟茶的手一頓,道:“我……有空。”
榮王暗自放心,道:“那不如和我一道出去走走?”
顧輕侯放下茶壺,問道:“你想去何處?”
兩人皆站在對方位置上思索,何處可令對方快活……
榮王在家盤算了數日,早想到一處所在。顧輕侯也想到一處。
顧輕侯道:“幽草齋?”
榮王道:“妙音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