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祭天是大事,顧二堂叔自也随行,他一見榮王,便想起靜王,一想起靜王,便想起可憐的顧笑歌,便想起顧家與天家的恩恩怨怨。

他心緒難平,輾轉反側咬牙切齒。

顧笑歌還蹲在深牢中,他前幾日曾去看望,竟冷飯冷菜冷床冷被,無一絲優待!他當即大怒,責問牢頭,使盡官威,竟然沒能撬開那小小牢頭的嘴。

他覺得此事蹊跷。

事實上,從許久之前,他便漸漸覺出不對勁,但又難以說清。

這不,方才他聽聞速報,京兆尹又參靜王一本,帽子扣的更重,言辭更加激烈,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顧二堂叔問不出是家中誰人在背後撺掇,只好叫來顧輕侯商議。

無論如何,這于他是一件喜事,他心中快慰,派去請顧輕侯之人剛剛出門,顧輕侯便立即随之而來,這讓他更快慰——不得不承認,顧家如今越來越依靠這尊大佛,自己雖剛強魯直,卻也不敢輕易在他面前賣老。

待他眉飛色舞将此事對顧輕侯說到一半,一盆冷水迎頭澆下。顧輕侯撇着茶碗上的浮沫,淡淡地道:“二叔消息倒快,但恐怕要空歡喜——”他看向顧二堂叔:“京兆尹所舉人證物證皆為僞造。”

顧二堂叔一愣,脫口道:“你怎知道?”

顧輕侯将茶碗随手擲到一旁,“我若連這等小事都鬧不清,還敢坐在此位上麽。”

顧二堂叔道:“那不能以假做真麽?”

顧輕侯看着茶碗,“二叔倒是夠膽色,只是二叔怎能如此放心,能瞞過衆人呢?若是這幕後造假之人故意為之呢?”

顧二堂叔為這一番話悚動,确實,今日接連怪事,若是有人在背後弄鬼……

他皺着眉頭,問:“那該如何是好?”

顧輕侯淡聲道:“京兆尹再告靜王之事,明早消息才能傳來。到時,少不得我出面做個人,彈壓此事。”

顧二堂叔無可奈何,別無他計,只得答應,但心中卻更加不甘。

見顧輕侯起身,他忙跟着站起,半責備半含酸意地道:“你如今就一個兄弟,也不知對他多加關照愛護,他在大牢過的什麽日子,你可曾問過?也不知道交代交代牢獄?”

提起那人,顧輕侯眸色便複雜起來,他哼了一聲,問:“他可曾對二叔說些什麽?”

二叔酸氣沖天道:“說你為榮王之事狠狠打他!不是二叔說你……這事笑歌确實做的不妥,但你也該手下有分寸,怎能為了外人對弟弟下這麽重的手……”

顧輕侯勾起唇角,半笑不笑,露出一個詭異的神情。

顧二堂叔還要唠叨,硬是在這笑容下,漸漸無聲。

顧輕侯向他一禮,道:“二叔無事,侄兒便先去了。”

禮畢揮袖而去。

溫泉山莊的夜晚,格外幽寂,此處地熱,竟早早有了蟬鳴。酷暑時慣聞之聲,放在這不熱不冷的天氣,令人仿若置身春中之夏。

亥時。

顧輕侯回了自己的小院,小院中人早無蹤跡,天黑燈昏,他端坐在黑暗中的太師椅上,等着燭火燃盡。

他右手輕捏着一根朱砂禦筆,在黑暗中徐徐轉動,天下多少事,多少人命盡在這一支筆下,而這些年,他的多少謀劃算計也憑此得成。

如今,在他沉默着發瘋前,他将心中最癡妄的念想,也憑着手中的權柄,如同捕魚撒網般一一收攏在懷。

他仰在椅背上,閉上雙目。那夜,他沖進那人身體前,那人迷茫地望着他的雙目,赫然浮現。

他手心發起癢來,将纖細的筆杆緊緊攥住。

那人一向寬容溫柔,被冒犯了也難發作,今夜他一番軟硬兼施,終于将那人唬住。

他像是幾欲幹渴而死之人,吃到一塊強扭的瓜,滿嘴是令人欲閉目驚嘆的甘甜,水潤,沙軟,難耐。

什麽楊公子,什麽閑雜人等,他統統先顧不得。

只想抱着他救命的甜瓜再吃一口。

明明已是深夜,他卻毫無上床休憩之意,只癱在椅上,從懷中掏出半塊束腰,放在臉上,深深呼吸。

醜時。

榮王一腳踢開薄被,擺出一個大字,又煩躁地将薄被團團收攏纏抱,從左翻到右,從右翻到左,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月光曬着他床頭的衣衫,他擡起頭,從衣衫中掏出一個小白瓷瓶。

白皙瑩潤的瓶身,泛着淡淡光華。

榮王盯着這瓶子,不知想到何處,臉上泛過一絲微紅,苦哈哈着嘆了一口氣,将臉深深埋進軟枕中。

第二日。

雄雞始鳴,榮王睡得正沉,不斷有人輕喚他起身,他深深皺眉,不耐煩的轉身到另一邊。

那人無可奈何,只得道:“聖上儀仗立時便要開拔,我的親王爺,您可醒醒吧。”

榮王閉着雙目,一臉苦相,哀哀坐了起來。

剛喚他的鹿童,為他梳頭整衣,忽然“诶”的一聲,問:“王爺穿誰人的裏衣?”

榮王立刻驚醒,掩住衣襟,含糊道:“以前的舊衣罷了。”

鹿童拿着梳子,直直坐到他面前,帶着笑意的眼睛瞪圓:“我怎不記得這件?”

榮王擡起眼,“那麽多衣衫,你還能件件記得?”

鹿童不依不饒,笑道:“你只穿我的衣衫,件件上面都有一個鹿字,我焉能不記得,我……你的眼睛如何這般?”

榮王一愣,“哪般?”

他攬鏡自照,也吓了一跳。

鹿童掰着他肩膀,笑着追問:“讓我瞧瞧這烏青眼,啧啧,如何,去了顧國舅處一趟,回來問什麽什麽不答,第二日一早卻悄悄換了內衫,還一副痨鬼似的模樣。”

他湊近榮王,調笑道:“王爺,說實話吧,昨日你在他處做了什麽?”

榮王憤憤轉身,對着他:“真沒有!”

說畢,垂下蓬頭垢發的大腦袋,小聲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般……”

生辰前夜那事,鹿童是世上第三個知情人。第二日,榮王身子不适,也全靠他照料。

榮王在鹿童面前,可謂亮個底掉,

鹿童看他扭扭捏捏,伸手揉了揉他的亂發,小聲道:“……王爺,你和那人,究竟算怎麽回事呢。”

亂發裏埋着的榮王也想知道,這算是怎麽回事?

昨夜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也未曾問出口,還被那人……

他再次苦哈哈的嘆氣,将臉埋進鹿童肩窩。

蔻兒用銅盆端着小半盆熱水,朗聲道:“王爺,快些梳洗吧,方才說一炷香後便動身……”

蔻兒的話停在身字上,舌頭被咬斷似的。

榮王從鹿童身上擡起臉,一副亂發敞襟,眼底淤青,氣虛身虧的形容。

蔻兒看看他,又看看鹿童,目光沉痛而複雜。須臾,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吸了一口氣,問:“王爺,用備熱水桶麽?”

榮王一愣,“什麽……”

蔻兒考慮得十分周全,“此刻怕是來不及,要不……我給您多打些水,您二位擦擦身算了?”

榮王歪着頭,思索片刻,等明白過來,早已滿面緋紅,低聲怒道:“蔻兒!”

鹿童早起身敲在她腦門,“小小年紀,鎮日瞎琢磨。”

儀仗開拔,榮王上車,未過多久,鹿童開門進車,遞給他一紙條,乃是定王車上傳來的消息。

榮王低頭看着紙條。鹿童皺着眉頭,道:“京兆尹是耗上靜王了麽,誰給他這麽大膽子?”

榮王看完面無異色,仿若先知似的,靜靜撕碎紙條。

鹿童挑眉:“王爺?”

榮王道:“放心,昨夜我已知,他說……”榮王凝眉看向随風掀起一角的車簾,那裏露出遠方成列行進的華蓋車馬。“他說……他會幫我。”

鹿童幾乎從車上跳起,“你瞞得好緊……”

榮王忙笑着撫慰他,車內狹小,二人拉扯争執間,車身便随之輕搖。

車窗外,蔻兒急道:“王爺!王爺!”

榮王含笑按住鹿童的胸膛,向外道:“如何?”

蔻兒嚴肅道:“國舅處派人來呢。”

榮王忙掀起車簾,簾外一年輕人,身着小厮衣衫,卻不似小厮的形容,躬身一禮,恭肅道:“主子派小人給王爺捎句話。”

他向前,在榮王面前說了低聲幾句。

榮王點頭致謝,回到車內。鹿童問:“方才之事?”

榮王道:“他說……讓我放心。”

中午行至官驿歇腳用飯,各王親大臣紛紛下車,拉攏相熟之人聚成一桌。

榮王再三掂量,壓下心頭淡淡羞恥。穿過繁雜忙碌的人群,直向顧輕侯走去。

顧輕侯正站在長廊口,身姿挺拔清正,不知是等人還是作甚。

榮王微垂着臉,直到他近前,才微微颔首,低聲道:“多謝。”

顧輕侯看着他的額發,亦輕輕點頭,問道:“王爺可約人同坐?”

榮王道:“并不曾。”他向前看看,熟識的親友皆三五成群,他道:“定王許在等我。”

向顧輕侯致意,“先告辭了。”

他飄然而去,走得遠了。鹿童過來扶着他,手心裏攥着一冰涼瓷瓶。榮王冷不防摸了一把,一驚之餘扣開他手心。鹿童在他耳邊低聲道:“早上起的急,你忘了上藥……”

榮王面上緋紅,兩手捧住鹿童攥着藥瓶的手,緊緊握在胸前,低聲急道:“快收起來!”

鹿童調皮的眨眨眼,并未收起,榮王欲要相奪,又怕惹人注目,只得暗中使勁扣他的手,像是緊握雙手向自己懷中拉扯一般,羞澀無奈,又氣又笑。

無意間,他向遠處一瞥,長廊盡頭的那人一動不動,依然伫立在那處。

榮王一驚,立刻收回目光,與鹿童拉扯着走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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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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