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接下來兩日,榮王與顧輕侯有過幾次相遇,顧輕侯似是身上事多,對他不過淡淡一點頭。榮王揣着心事,亦颔首而過。
終抵東山行宮時,衆人各至小院休憩,榮王處行禮還未歸置清楚,忽見定王進來,帶來不大不小一消息——官場傳言,京兆尹不知中了什麽邪,目标從靜王換做榮王,四處搜集當年鐘家舊事,替鐘勇上奏喊冤。
榮王身上清白,心裏不慌,聽了也不以為意,反安慰定王,“無中生有之事,他們又能查出什麽?”
他在東山放心休養,因此地風光甚好,天子儀仗在吉日前幾天抵達,特意為各位貴人留出閑暇時光,各處走走。
榮王攜鹿童和定王各處游遍,這一日,回到房中,接到王卿書大人的京城密報,定王展開一讀,變了臉色。
他指着密報,深皺眉頭,道:“京兆尹這個老東西,真是反了天,因皇兄不在京城,他們以案情未定為由,将姓鐘的提出——未曾想提到一半,竟被那人跑了,此刻正鬧得滿京城追捕!”
榮王一愣,立刻問:“他單身一人,竟能跑了?”
定王眉頭皺的更深,“誰知這裏有什麽貓膩!滿京城搜不出一個人來,也是可笑!”
鹿童心中一動,“城門可嚴守?逃出城也是有的,他孤家寡人一個,逃出也沒個去處,唯一一個活着的指望便是……”
他看向榮王,榮王淡淡的道:“殺我。”
衆人皆不做聲了。
定王指着門外的侍衛,道:“這是天子儀仗,天子行宮!他一介莽夫,能摸得着邊麽。皇兄,不必挂懷。”
榮王笑笑,“也說不得,聽說那鐘勇是個神箭手,保不齊從山腳一箭射到山頂上……”
定王噴笑。
鹿童也笑,笑畢略有幽憤的嘀咕,“當初顧國舅拿下那姓鐘的,便該立地絞殺才是,及至收押,也并未立時查辦,不知安得什麽心!”
這次榮王不笑了。
他回京後,與顧輕侯時院時近,衆人皆以為他二人要鬥得你死活我時,其實顧輕侯對他頗為關照愛護。及至二人一夜荒唐後,顧輕侯反而對他若有若無地冷淡起來。
榮王嘆一口氣。
鐘勇失蹤的詭異,顧輕侯的态度莫測,他着實猜不準二者之間是否有因果聯系,心中入墜大石,沉甸甸的難受。
及至第二日,宮人們忙碌更甚,因明日便是大典,各禮具祭品俱已備齊。
榮王在外瞧了一番熱鬧,漸将昨日之事淡忘,到了夜裏,他正在用飯,忽聽得院外小道上響起一陣繁雜腳步聲。
他拿着筷子的手忽的頓住。
他命鹿童,“去問問,何事疾行。”
鹿童去了,不一會兒帶回一身着铠甲的士兵,士兵遠遠跪在門外,禀道:“方才一宮女瞧見宮牆上影子一晃,吓得哭喊起來,說有個人跳進牆裏,但牆裏牆外皆有人把守,卻沒瞧見一個人影,現正下官正緊鑼密鼓的搜查。”
榮王聽了,垂下雙目,一笑道:“這山溝子裏,野禽甚多,早年便有宮人被飛上牆的錦雞吓哭,許是宮女天黑眼花一時瞧錯,你們小心搜查,不要驚擾天子,明日是祭天的正經日子。”
士兵們點頭稱是而去。
滿桌佳肴冒着熱氣,榮王端着半碗飯,發了一陣呆,将筷子撂下,道:“收了吧。”
鹿童望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
掌燈之後,榮王獨自卧在帳下,聽屋外,鹿童在院內低聲安置宮人小心守夜的碎語,碎語之後再無人聲,山風吹響檐下的紙燈和樹枝,窸窸窣窣,更顯清寂。
疏枝搖影,映在窗上,古怪嶙峋,中夾雜聲,仿若幽人。
榮王看了一會兒,背過身,沖着床內。躺了一會兒,一陣陰風吹透後背,他打了個冷顫,立刻轉過身。
山風無孔不入,透過窗棂的空隙,在屋內循環低吼。
榮王閉上雙目,慢慢進入夢鄉。
他聽到院外巷子傳來走動聲,似零星有宮人奔跑,混着風聲異常含糊,榮王閉着雙目覺得心中動念,他慢慢睜眼,只見一把血劍穿透窗紙,手執劍之人破窗欲入!
榮王猛的睜開雙目!
他至此才真的醒來,只見屋內黑暗昏晦,空空蕩蕩,幽風嗚咽,窗紙映着斜枝嗚嗚作響,哪有人影?
屋外确有宮人零星行動之聲,榮王向外大喊:“鹿童?”
那行動之聲頓了一下,向房屋逼近,房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
榮王面色淡定,身子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鹿童手執素白宮燈,疾步向床前走來,柔聲問:“王爺,何事?”
破開的房門使屋內風聲大作。
榮王沒甚表情,在床上僵坐一陣,裹緊随風亂擺的衣角,小聲道:“去顧國舅那,快!”
鹿童一愣,想說什麽,但借着宮燈一望他的面色,不敢多說,忙扶他起身。
行宮內規矩不嚴,宮徑上燈火搖曳不明,他扶着鹿童,只覺一腳一腳踏在雲端一般。
顧輕侯的院落并不遠,臨近時,他便加快了步伐,鹿童在房門外便被攔住,榮王獨個兒沖了進去,房中內廳迎面走出一人影,他紮紮實實撞進那人懷中。
正是月過中天還未休息的顧輕侯。
榮王竭力鎮定着站直。
顧輕侯将他半扶半抱,問:“你……”他一頓,伸指撫上他的嘴唇,輕聲道:“你怎麽了……”
榮王一雙眼睛背着月光,望着他,“我今晚……能在你這裏過夜嗎?”
顧輕侯一滞,嗓音中帶上一絲含着雜物的沙啞,他微微清了清喉嚨,淡然道“……自然可以。”
他執起他的手,這才發覺,榮王披風中只着亵衣,夜涼風亂,竟就這麽趕了過來。
他不禁攥緊他,替他攏住前襟,半擁半攜地躲進內廳。
內廳放着簾幔,風聲被切斷,一室溫馨。
他放開他,低聲問:“怎麽如此狼狽?”
邊說,手指邊攀到他的下颌處,溫柔地捏住披風衣帶,輕輕一扯。
敏感的脖頸有指尖帶着熱氣游走,雖不曾觸碰肌膚,卻讓他渾身發麻發癢。榮王立刻擡高下颌,乖乖由着人脫。
他道:“就是……聽說京中又告起我來。”
顧輕侯随意點點頭,“嗯。”
榮王偷眼瞟他,“……那個鐘勇也跑了?”
顧輕侯雙手從他肩上将披風褪下,“京中來的折子提過一句。”
榮王聽着他淡淡的言語,只覺得嗓子幹,他看着他,輕聲問:“他會逃到哪處呢?”
顧輕侯微微低頭望着他,面容在月影下忽明忽暗。
“他傷不了你,”他輕聲道:“因為你在我這兒。”
他的眼如同詭異凄清的月,透着危險和迷離。榮王看着他,短暫的迷失了。二人離得極近,榮王正輕抓他的手,只需輕輕傾身,便能躲進他的懷裏。
顧輕侯卻沒給他這個機會。他正扶着榮王的手肘,順勢而上便是榮王的衣襟,脖頸。暗夜幽光裏,他的手果真撫上衣襟,順着衣領緩緩滑過,聚在交叉處時,雙手卻輕輕頓住,只替他将衣襟緊了緊,一笑道:“明日是大典,早些歇了吧。”
二人站在床前,皆只着亵衣簡服,夜風襲來。榮王偷撇四周,并無其他床鋪。
顧輕侯沒問他,轉過身,順理成章地取了一床被褥,放在自己床上。
他彎下腰,親自将被褥整理好,對榮王道:“安歇吧。”
他徑自上床睡去,榮王慢慢挪着腳步,跟在他身後。
二人卧于帳下,中間空空蕩蕩,距離兩臂之遠。榮王睡在床邊,敏感的後脊背仿佛能感到身後人的人氣。
他身上發麻,一萬分的不自在。
身後的手觸摸上他脊背時,他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身後人問他,“你在害怕?”
榮王攥着枕角,搖了搖頭,“我沒有。”
身後人似是貼了上來,熱身子挨着他的脊梁,話音噴灑在他後頸,“我這裏很安全,誰也進不來。”
榮王依然僵着身子側卧,閉唇不語。
身後人撐起身子,手指劃過他的黑發,道:“我這裏的護衛比你們親王還要多一倍,比天網還要嚴密。若是他敢闖行宮,外面必能擒住他。若是他敢進這裏,我也會一劍殺了他。”
幽風吹着垂幔,來回攪動,榮王躲在安靜的帳下,咬着手指,由着身後人摸他的黑發。
身後人小聲道:“京中參你的折子,我全扣下了。參你兄弟親人的,我也留下了。”
他的聲音像夜裏的山氣,“你放心……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那些大臣不能,顧家也不能,天下人都不能……”
夜風驟強,薄薄的房門“哐”的一聲悶響,垂幔倏忽飄舞,寒涼之氣滿室。
榮王忽的松開手指,回身一滾,正巧滾進他的懷裏,他仰頭望着他,聲音仿似還淡定着,面色卻并不鮮潤,裹着亵衣的肩頭,是一種無助乖巧的弧度。
他道:“顧兄,幫幫我……”
顧輕侯的胸口一緊,像憋了岩漿的火山,手指順着他的側臉摸索,聲音是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沙啞,“乖,告訴我,怎麽幫你”
榮王忽然将臉紮進他的胸口,脆弱地說:“抱抱我,我害怕……”
岩漿終于爆破,他一把将懷中人狠狠的揉進自己身體中。
榮王的閉着的眼簾,顫動的長睫,小巧的耳垂,光潔的下颌……
不是回憶,不是夢裏。
是真實的,清醒的,抱在懷中的,觸手可及的。
是榮王心甘情願,獻祭似自己呈上的。
顧輕侯無發自控,半抱着他坐直身子。那人卻怕自己的肌膚離開他似的,纏黏上來,小聲喊,“抱我……”
那人的修長的脖頸,藏在衣衫裏的胸膛,光潔的肩頭……
青帳裏兩個身影糾纏,膩人的□□聲愈加強烈。
紗帳漸漸如波紋般微微顫動,裏面半坐的人似在掙紮打鬧,而那□□卻越發無奈,越發放縱了。
甜膩的□□中毫無預兆的夾雜一聲哭腔,雕花床細弱的床柱被人一把攥住,床身堅強,薄軟的青帳卻搖曳抖動,大晃不止。
正在此時,院門外随行士兵隐隐傳來喧嘩之聲,過了片刻,房門被門外士兵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