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深夜中,敲門聲十分清晰有力,而房中,青紗帳裏,顧輕侯好一會兒,才分辨出這聲音。他本不予理會,奈何敲門聲不肯斷絕,持續不停。

他抱着懷裏的人,揚起泛着水光的脖頸,克制淡然地道:“進來。”

門外人推門而入,似是有什麽重要密報,只是……雖隔着幾道紗幔,這房內的響動,□□,氣味,卻讓他立刻察覺不妙。

來人猶猶豫豫地站在垂幔前,不知該立刻開門退出,還是如何。

幾重垂幔後,傳來顧輕侯平靜的聲音,“說。”

來人哆哆嗦嗦的不由自主的跪倒,一邊磕頭,一邊道:“小人該死……回禀主人,方才宮道上恍惚有個人影逃竄!就在咱們院近旁。故小人立刻來請主人示下。現正全力搜查。”

幾重垂幔後,顧輕侯不停,将額邊凝結的水珠拭去,道:“下去吧。”

身下人撐着床柱,伏着的腰身已酸軟無力,腿根亦哆嗦着支持不住。他顧不得其他,掙紮着身子向後仰,十分驚惶對顧輕侯道:“定是那人!”

顧輕侯制住他的胡亂掙紮。

榮王無處可依,只得反抓緊他的手,雙目含着惶恐脆弱的水光,低聲哀求道:“救我……救我……”

跑進獵人的陷阱裏,被逐殺的,無家的鹿似的。

顧輕侯不堪忍受,好一番掠奪。垂幔中的□□聲夾雜着哀泣,驟然加強。

祭天正日。

天還未亮,灑掃宮人彎着腰,手持笤帚,沉默着打掃宮門。宮門,大院,臺階,祭壇,幾日間早已被擦了數百回,亮的反光。

大典分為迎帝神,奠玉帛,進俎,初獻禮,亞獻禮,終獻禮等十數個流程,複雜紛繁,規矩嚴明,其中細節需一絲不差,祭品五日前由榮王親查,天子需三日前開始齋戒,祝板需兩日前寫好祝文,神庫祭器,牲畜祭品需一日前宰殺完畢,以上所有需前一夜由太常寺親率人安置妥當。

及至到了當日,日出前九刻,天子百官集結,日出前七刻,太和鐘鳴,樂舞聲起,天子起駕,大典方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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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便方到日出前九刻,無論王孫貴族,權臣大吏統統整裝待發,衣着肅穆,來至天子宮前待命。

天光昏暗,定王走進隊伍中,沒忍住抹黑打了個哈欠,他身後的安王拉了拉他的袖口,小聲道:“看那顧家人,跟自家家祭一般,一大早便站的整整齊齊。”

定王向顧家人紮堆處望了一眼,小聲對安王道:“上次祭天,禮部發昏,少放一只燈籠!祭臺東邊十八,祭臺西邊竟只有十七個!最後引的革了一串人的職,招惹了好大麻煩!故此他們都謹慎,咱們也小心些。祭天是大事,況如今世道,人都盯着咱們看呢,千萬別給人抓了把柄!”

安王點頭,定王看着他,愣了一刻,又原地繞一圈,震驚的問他:“皇兄呢!榮王呢!”

安王一呆,也四下查看。可是衆王皆至,獨無榮王蹤影!

兩人面面相觑,定王又急又氣,喚來最緊密的近侍,低聲道:“快去榮王院中請他!就差他沒到!讓他快快起床!”

近侍貓着腰小碎步出門,一上宮道便撒腳疾奔,不消一會兒,又疾速跑了回來,鑽進人群中,對定王附耳道:“榮王沒在院中!小人問了院中人,他們支支吾吾,只說榮王出了門,此刻還未歸!”

定王的冷汗瞬間爬了滿頭。時已至日出前九刻,百官彙集之時已過,而再過兩刻天子便要起駕——若此刻人叫嚷出,說榮王遲到,天子也可問罪了!

定王恨不得當場跺腳,腦內打仗一般混亂。

正在此時,顧家顧二堂叔也覺異樣,他盯着親王處看了一會兒,忽問:“榮王怎麽不在!”

定王等人沉默,衆臣議論聲漸起。

顧二堂叔大聲對宮人道:“還不去将他請來?”

安王咽了口唾沫,小聲道:“皇兄沒在自己寝院……他不知去哪兒了……”

顧二堂叔當場便發作,“祭天這般的大事,他竟這般憊懶疏忽!簡直不知輕重,不守規矩,胡鬧之極!”

他高聲叫來侍衛,“傳令下去,着一支侍衛營,給我挨門挨戶搜尋,掘地三尺也務必将榮王請過來!”

親王隊伍頭垂得更低,有人小聲嘀咕:“顧國舅也未見人,不如令這搜尋隊,行至顧國舅處時,順便将他也請來?”

顧家立刻有人反唇相譏,“顧國舅此刻必在聖上身旁——這是老規矩了,每逢大事,聖上便要舅舅陪着,兩人同至。王爺不信,可親去查看……”

兩邊正打嘴仗,顧輕侯一身玄袍,從遠處走來。

他站在臺階上,向下掃了一眼喧嘩的衆臣,淡淡道:“何事這樣熱鬧?”

顧二堂叔身旁的大臣搶着向他作禮,說:“因榮王殿下未來,臣下們正商量着派人去請他。”

李老大人撫須笑呵呵,和着稀泥,“年輕人貪睡是有的,我記得,睿武帝祭天那時,榮王年幼,也是睡得遲了,誰也叫不醒,最後還是睿武帝親自将他抱起來。”

顧二堂叔臉極臭,忍不住譏諷:“怎地難道還要我們中誰去将他抱來?”

定王硬着頭皮替榮王解釋,向顧輕侯道:“皇兄不是睡遲,許是早起漫步忘了時辰。”

衆臣中響起竊竊私語聲。

正在此時,群臣後方人群分劈開,衆人紛紛向後看,只見一人從門口行來,正是榮王。

他面色蒼白,一幅休息不足的模樣,唇上失了血色,帶着幹枯的裂口,腳步虛浮,氣虛體弱,散漫乏力的晃悠過來。

有人與他調笑,“殿下果然好風骨,這般悠然。”

榮王淡淡地,不予理會。手藏在暗處,極力撐着酸痛難忍的腰身,默默站到隊伍中。

顧二堂叔身旁之人笑吟吟道:“殿下再晚到半刻,便該算與天子同來了,不知這按例怎麽說?”

他雖側身向榮王,話卻是問顧輕侯。

顧輕侯面上毫無波瀾,淡淡道:“沒誤吉時便好。”

他掃了一眼臺下,道:“還有半刻鐘,請各位殿裏等候——裏面有椅子歇息,也暖和些。”

此時天還未亮,風寒露冷,許多人抱着雙臂摩挲取暖。

衆人齊聲稱贊顧輕侯的細致關懷,紛紛随着隊伍進殿。

榮王夾在人群中前行,進了殿,依然昏頭漲腦,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人多椅少,多數人不好安坐,只站着寒暄。

榮王盯着腳下的青磚地,只覺暈暈乎乎,萬事不進眼中。

忽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回頭,正是一小宮人,為他端來一把小杌子。

他此刻正是求之不得,管不了許多,立刻坐在角落處。閉了雙目,緩上來一口氣。

稍做休息後,天子至,時辰一到,儀仗起駕。

又他娘的一番折磨。

榮王臨死的魚似的,半合着眼,一腳深一腳淺地随着儀駕前行,在跌宕起伏中,忽覺身後湧出一股熱流……

亵褲濕了。

被寒風一浸又很涼爽。

榮王尴尬萬分,蒼白虛弱的臉上現出一抹緋紅。偷偷伸手扯了扯亵褲邊。

幼帝禮已初獻,衆臣拜倒,榮王亦笨拙的撐着腰身,緩緩跪下。

他的頭磕地,閉上雙目,在心中祈求,別再讓他跪着了……

腰杆疼到麻木,腿根顫抖的頻臨崩潰。他着實不想一頭栽倒在祭臺下。

祭臺上聖上起身,祭臺下大臣随起。

榮王睜開眼,雙手撐地,咬着牙借力将腰身甩起。

他勉力撐着站立,見禮部将一樣樣祭品向上呈遞。

烤制的通紅的祭豬,祭羊各色犧牲流水般進入。

榮王呆滞地盯着那犧牲,心中簡直要流淚,不知何時才能熬到頭。

犧牲之後又是亞獻禮,終獻禮……

不知跪了多少次,榮王最後一次起身時,勉力支腰卻沒支持住,微一搖晃。

他還未反應過來,一只溫熱的手便撐住他。

榮王回頭,竟是顧輕侯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在衣衫掩映下扶住了他的腰。二人的臉猛然離的極近,呼吸着對方的呼吸,連彼此的睫毛都看的清晰。

榮王瞬間血向頭臉上沖,滿面通紅,連耳後都帶了粉色。

他心亂如麻的避開顧輕侯的呼吸。

經過勞累疲乏花樣百出的一夜後,他被這人看一眼,身上便要輕顫起來。

顧輕侯在他耳邊輕聲問,“站不住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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