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榮王臉紅的要滴出血,羞恥的恨不能鑽進地縫,他咬牙道:“我……我沒事。”
顧輕侯看了看他微側的面龐,如往日般平靜,卻隐約閃過一絲笑意,“你撐着我些。”
榮王不想。
可腰不同意,硬挺着堅持了一瞬,他在虛弱倒地前,心中悲泣着,微不可見地将身子向他處略傾。
太羞恥了。
顧輕侯面上仍然淡淡的,二人憑着一身繁雜的寬衣大袖,如常人閑話般站在一處。
好不容易熬到二人分開,祭天禮畢,榮王身子恢複了些,恹恹跟着衆人進殿中随宴。
細樂喧喧,衣香鬓影。
宴席自然豐富,全是珍馐名菜。榮王的胃口卻不足,他此刻只想喝些清水或果酒,壓一壓浮躁惡心的空胃。
獨坐在小桌前,用筷子挑起一道醬鴨,将紅色油皮刮下,嘗了一口嫩肉,那冷肉的氣味令人想起昨夜的腥味,他頓了頓,面色古怪,默默将含着的肉吐了,把剩下的順手向後一遞,給了鹿童。
他嘆了一口氣。
桌對面的顧二堂叔,早看他半晌,深深皺起眉頭。短促的冷笑一聲,“看來天子的宴席不入殿下的眼。”
榮王舉着一塊點心,正要向後遞,聞言一滞。解釋道:“自然不是,我今日胃口不好……”
顧二堂叔身旁族人聲音蓋過他,道:“殿下從小養尊處優,想是吃慣天下好物,只是一粒米需百日耕耘,一口肉需三兩年飼培,一飯一菜,都是辛苦所得,過于驕奢浪費,總是不妥。”
榮王舉着點心,滿面通紅,吃也不是,遞也不是。
正尴尬至極時,忽有人接住他手裏的點心,榮王猛一回頭,竟是顧輕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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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輕侯神色淡淡的,道:“這有什麽,想吃便吃,不想吃便給旁人,也算不得浪費。”
對面顧家人頓時安靜。
顧輕侯望向榮王,壓低了聲音,輕柔地問:“給你上些熱的?甜豆花好不好?”
明明是平平常常兩句話,榮王卻詭異地紅了臉,連連搖頭,小聲道:“不必特意照料我。”
顧輕侯看着他,別有意味的低聲含笑道:“我做的事,我不善後怎麽行?”
榮王喉嚨一噎,頭臉被熱血沖的發燙,通身骨頭卻不自覺地酥軟了。
顧輕侯叫來伺候的宮人,親自吩咐了,才離開去主持大典。
榮王垂着眼,不敢看對面顧家人,不敢看後方各大臣,鹌鹑一樣窩在自己的小桌前,及至上了甜食,他含羞帶臊地吃着,舌頭許是也酥麻了,竟全無味覺。
只覺胸腔滿溢,卻說不出那是什麽。
大典完成,賜宴完畢,隔日天子儀仗便起身回京。
回程只有短短兩日,榮王卻有頗多煩惱。
先是第一日中午行至驿站用餐,榮王下車,正遇見同是下車的顧輕侯。顧輕侯與他道,想與他聊聊京中關于他的情報,及行宮那夜人影之事。
榮王聽了,不得不随他去。
二人獨占單間,悠然平靜的吃完一餐飯,榮王也未聽到甚麽要聞,稀裏糊塗被送出來。
當夜到了歇腳地,當地官員安排夜宴樂舞,顧輕侯又派人請他,用的相同理由,榮王還是去了。
兩人這次又是獨占廂房,榮王依然未聽到任何訊息,不過喝了一肚子好茶,和顧輕侯欣然聽了一夜好曲,又稀裏糊塗的被送回。
榮王離了他,方思忖出不對,自己簡直随傳随到,毫無還手之力。
到了第二日,儀仗正在行進中,外面不再是新奇的山水樹木,而是一成不變的田野莊稼,車馬中人也俱無聊至極。
榮王打了個哈氣,忽聽一侍從跑到他車馬外,小聲道,“顧國舅請您去他車上。”
榮王哈氣打到一半,生生咽了回去,隔着車簾,面色也忍不住泛上薄紅,小聲問:“他有何事?”
侍從道:“似是京中有來信。”
榮王薄紅的面頰上帶着一絲氣惱,欲要不去,但身心早被養成随傳随到的本能,且也憂慮真的有京中情報。
他無可奈何,下車後朝行進的隊伍看了一眼,隊伍綿長,衆車簾緊掩,他稍稍安心,疾走幾步,偷情似的登上顧輕侯寬闊華麗的馬車。
馬車中溫暖舒适,設着小桌軟墊,顧國舅正細閱書函——除了手中那封,小桌上還堆着許多未拆開的。
榮王心裏別扭,笑不出來,挨着車身,遠遠坐在小桌對面。
顧輕侯等了一會兒,終于從書函中擡起頭,望着他,道:“怎麽坐的這樣遠?”
榮王垂眸道:“坐在此處也能聽到——京中有了消息?”
他目光中終于藏了審視和懷疑,身子堅持不動不再靠近。
顧輕侯的手在暗處捏緊了紙張,面上一片無波無瀾,道:“自然來了,”他将手裏紙張放在身側,“我的心腹來信,說東北封地的官員夥同京兆尹和劉禦史要聯名告你。”
榮王眉毛一跳,順着桌沿膝行至他身側,拿起信函,跪坐在軟墊上細讀。
他凝眉掃着紙張上的字,神色認真而緊張,他全是為信函所牽制而來——顧輕侯強壓下心頭的煩和癢,收回目光。
榮王看到一半,脾氣再好的人也忍不住斥罵出聲,“胡說八道!他們所告之事我一件都沒有做過!”
顧輕侯淡淡地道:“牆倒衆人推,他們不過跟紅頂白而已。”
榮王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三人成虎,讓他們這樣連番造謠下去,可還了得?”
顧輕侯被抓的手頓住。淡淡地問他,“你待如何?”
榮王呆住,“我……”
他一時間未想到答案。這些捏造之事中有許多他也難說清,比如鐘公子。
顧輕侯反抓住他的手,聲音帶着神奇的寬慰和溫柔,“早說了,這些事有我,你只安心便好。”
顧輕侯轉過身與他離得極近,一只手順着他的手,鑽進薄薄的衣衫中。
榮王極為敏感,情不自禁的身子發抖。但仍然心思重重,“行宮那夜,到底也沒搜查出是人還是何物?”
顧輕侯閉目吻上他的下颌,不以為意地道:“或許只是一只山雞罷了。”
榮王揚起下颌,給他行方便,衣衫被搗亂,裏面有一只作怪的手。他身上又軟又麻,仿佛一塊酥糕,一碰便要散了。同時,他暈暈乎乎地想起心中的舊心事:數年來這人都只愛男子,如何兩人竟走到這一步?
這算什麽?
他衣衫半解,被顧輕侯半抱着躺在軟墊上,從醉酒般的眩暈中努力掙脫,手抵着身上人的肩膀,渙散迷離的雙眼盯着他,“為什麽?你不是……”
顧輕侯瞧着他輕輕皺起的眉頭,心中驚跳,立刻奪了他的唇,将他的話深深堵在口中。
什麽都別說,別把他的美夢和幻境打破。
榮王被制着,手拍打幾下,便被抽了力氣一般,落在身上人漂亮有力的肩頭,黏住似的。
與此同時,隊伍數丈之外,樹隙枝影之間,一個詭異的影子一晃而過,似是人影,似是飛禽。
當日到京,二人不敢在車中獨處太久,只纏綿了一會兒,便各歸各位。
下午時分,京門全副大開,從入城大街到宮門口,一路重禮迎駕,各家家人堆在宮門外候着自家主子。
一系列禮畢,衆人在宮門外辭別,各家華蓋油車荟萃,一片錦繡燦爛,熱鬧喧嘩。
顧輕侯望着人群中的榮王上車而去。
他府裏的李忠好不容易得空鑽到他眼前,急的滿臉汗,“主子,京中的密函您可收到?”
顧輕侯收回目光,淡淡地嘆了口氣,并沒看李忠一眼,悠然上車,道:“看了,這事你辦的甚好。”
李忠一窒,眼睜睜看顧輕侯的車馬啓動,他抹了一把額頭,心道,這中間或許出了什麽岔子。
他小跑着跟在顧輕侯的車馬旁,緊貼着簾子,道:“屬下無能,主子交辦的事剛剛辦妥,便聽得大理寺和京兆尹交接時,真的讓那犯人逃逸了!”
車身裏安靜如斯,車輪依舊滾滾向前。忽而,車簾被人從裏面粗暴的拽開,顧輕侯攥着車簾的手青筋跳動,他咬着牙道:“你說什麽!”
李忠恨不得當場跪下,連連點頭道:“屬下該死,屬下已連發密報,您未曾收到嗎?”
顧輕侯一窒,他回頭,那些路上未拆封的信函依舊躺在他小桌上。
“停車!不!快追榮王!”
可是榮王的車馬早走的不見蹤影。
此時正值人懶販閑的下午,大街靜谧少人行,顧家的套車馬身上一口氣挨了數十鞭,嘶鳴着狂奔起來。
李忠早帶了得力幹将随行,以備不測,榮王那邊也安插了許多人手暗中護衛。
只是……
李忠心中隐隐不安,那鐘勇神箭營出身,需知弓箭之物,最難防備……他也拉緊了背後的弓箭。
顧輕侯難以在車內安坐,緊撐車門,望着前方飛快後移的大街,行人,兩旁的商鋪樓閣。
他深皺眉頭,一雙眼恨不得頂八雙眼用。
他和榮王府兩個方向,等他折返追去時兩邊已差出許多腳程,他怕是追不上榮王,然而……
他的心中狂跳。
回京之日最是車馬混亂,上下憊懶之時,若是此刻埋伏在四周,最易一擊即中。
後脊一陣發麻,微熱的汗水從發絲沁出,又被飛逝而過的風吹透吹冷。
一條路跑到底,他未曾追上,車馬飛奔到榮王府門前,榮王的車馬正停在門前!
他眼見車門一動,榮王扶着人手緩緩下來!
他立刻擡眼四望,榮王府門前是一溜金貴的商鋪長樓,不遠處也有鼓樓并高臺,簡直樓閣四立!
這一瞬間,如有神助一般,他忽而擡頭!只見榮王和自己中間的珠寶鋪子樓上,一個衣衫褴褛的漢子站在高處,手中寒光閃現——
顧輕侯一把奪過李忠的弓箭,如仙如鬼般,瞬間搭弓滿射,“咻”的一聲,箭破空而出——
“噗”,箭身入肉聲輕響在安靜的街頭。
一把弓箭從二樓落到街面,榮王府外正在搬運行禮的奴仆忽然驚聲尖叫——高處欄杆上半挂着一個人,晃了兩下,重重摔落。
榮王正是在此刻被尖叫聲引得回頭,他人已安然走進府門中,猛的回身,只見府門外,長街上,一個死屍砰然落地,摔的腿歪頭擰。
而越過這死屍,顧輕侯高立車上,手上猶挽弓箭。他随手一擲,跳下馬車,飛奔過長街,飛奔過死屍,奔入他的門中,一把将他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