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02

大雪将鎮上頹靡的氣息完全掩蓋,放眼望去是一片純潔的雪白,肮髒的街路看起來幹淨不少。各家店鋪門口象征性地貼上了春聯、挂着紅燈籠,店內萦繞着各種短視頻的背景音樂,打工仔們嘴角咬着快要燃盡的煙頭,橫七豎八地仰躺在塑料椅上。

張朝路過理發店門口,朝着包子鋪走去。其實他此刻更想吃一碗熱乎乎的牛肉拉面,但兜裏的零錢只允許他買兩個素餡包子充饑。

狹窄的巷道往裏,鳥不拉屎的地方潦草地塞着幾棟矮樓,最高不超過三層,外觀髒兮兮的。張朝兩口啃完一個包子,拐進其中一棟,上三層,邊踩臺階邊從兜裏掏出鑰匙。

樓道內黑黢黢的,腦袋大的窗戶照不進光,但張朝依舊能看見他的出租屋門前蹲着個人,僅僅拿目光随意描摹一下那人的輪廓,就知道是薛凡。

跟他談了十年戀愛,同居了十年的薛凡。

張朝沒什麽反應地咬住另一只包子,态度平淡地問:“大冷天的,蹲這兒幹嗎?你不是有鑰匙麽。”

薛凡偏頭看向張朝,哭紅的眼睛睜不太開,眼角受了凍,疼得厲害。

走近兩步,張朝看清了薛凡的臉,然後把咬了一半的包子塞進他手裏,兀自開門,邊擰鑰匙邊說:“真不明白,你到底在較什麽勁。”

“我較勁?你是不是還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薛凡先張朝一步跨進屋內,愣了下,緊接着眉心一擰,“怎麽這麽冷,停暖氣了?”

張朝把鑰匙往床上一扔,沒換鞋,先将半開的窗戶掩合:“是我沒錢交暖氣費了。”

薛凡一聽不吱聲了,歪身往門邊一靠,随手将包子丢到茶幾上,口吻裏夾雜着濃濃的怨氣:“我今天回來是來收拾行李的。”

“随便你。”換上拖鞋,張朝落低目光,對上薛凡的視線,“這間屋子裏還有什麽你想帶走的,都拿走吧。”

說完這話,張朝沒動,薛凡也沒動,兩人就這麽直直地盯着對方,誰也沒躲,也不尴尬,就這麽耗着,都是一副強勢的姿态。但一目了然的是,薛凡明顯憋着悶氣,羽絨服袖筒裏的手早就攥成了拳頭,反觀張朝,面對薛凡的神色平靜得像是一張白紙。

“張朝。”做了半天心裏鬥争,薛凡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你還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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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嘴的同時啧了一聲,緊接着把頭歪向一邊,沒等張朝回話,薛凡見狀突然嚷道:“就是這種表情,我每次問你你都是這種不耐煩的表情!”

“你每次問我這個問題,都會讓我覺得咱倆這十年白過了。”摸出煙包,張朝咬上根煙,蹙着眉,“我愛不愛你這麽多年你感覺不到?”

“以前感覺得到。”薛凡吸了吸鼻子,“現在感覺不到了。”

“全世界就只有你二十八了還和十八歲一樣,天天把愛字挂嘴邊。”打火機蹿出火苗,張朝遲滞片刻,煩悶地收起煙,“成天游手好閑,什麽事兒都不操心,跟我過了十年了,這間房子的暖氣費是多少你知道嗎?”

薛凡蠻橫頂嘴:“是你說你要養我的。”

張朝沒脾氣地抓了把板寸,自嘲地點頭,言語帶笑:“是,我是說過,但我現在也确實養不起了。”

薛凡的吻是帶着怒氣撞過來的,張朝沒躲,兩人甚至磕到了牙齒。像是要把張朝整個人吞了似的,薛凡連吻帶啃,急切地想要驗證着什麽。

後背倚着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什麽樣的流程,先從哪裏開始,十年了,張朝早就一清二楚。從前的擁抱都跟蜜一樣甜,然而現在,張朝只覺得索然無味,跟薛凡有關的接觸全都寡淡極了。

屋子裏的溫度比之前暖和些了。幾分鐘後,薛凡偏過頭,在張朝衣服上胡亂揉了幾把,失望地退後兩步:“你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張朝疲憊地閉了閉眼,心裏想的全是印刷廠的那筆欠款:“咱倆都這麽久了,接個吻哪兒還……”

“承認吧。”薛凡冷笑着說,“你就是對我沒感覺了,不愛了。”

“是我老了行嗎?”張朝無奈道,“愛不愛的,又不是只體現在這個方面。”

“那體現在哪兒?你告訴我應該體現在哪兒?”薛凡質問,“每天按部就班地出門上班,一日三餐全在印刷廠解決,下了班回到家就往床上一躺,跟個死屍一樣,哪兒也不想去,這日子一點樂趣都沒有,怎麽過?啊?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跟我怎麽過?”

“我現在連自己下頓飯的錢都沒着落。”張朝煩躁地回答,“薛凡,我真的很累,身心都累,是,你不用考慮這些,我也從沒讓你考慮過這些,但現在,我沒這個本事了。”

薛凡皺眉:“你什麽意思?”

“随你怎麽想吧。”張朝擺手說,“我說過了,選擇權在你,決定權也在你,你如果鐵了心要分手——這段時間你确實沒少提過,我也沒辦法,不是麽。”

“咱倆之間一直都是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衣櫃門被狠狠拉開,薛凡抹了下眼睛,從衣架上扯下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挂在臂彎處,咬牙切齒道:“最煩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什麽都無所謂,明明就是不在乎了,不愛了,弄得好像都是我的錯一樣。”

“難道不是麽?”張朝笑了一聲,“前兩天在理發店裏,跟那個紅毛擁抱的人是你吧。”

“是又怎樣?”薛凡轉過身,把怒意丢過去,“故意抱給你看的,你生氣麽?”

張朝回答得不鹹不淡:“在這之前你已經提過兩次分手了,我都不是你男朋友了,還有資格生氣麽?”

薛凡吼道:“王八蛋!張朝你個王八蛋!你冷/暴/力我!”

吵,煩,心情五味陳雜,亂得很。心口發悶發沉,張朝只覺得身上的衣服像濕了水一樣,實在是太重了,壓得他難以呼吸。

曾經的愛人變得面目全非,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薛凡繼續收拾自己的行李,全都抱在懷裏,多到只露出來一張臉,張朝無動于衷地看了一會兒,微微嘆氣後伸手想要幫忙,被薛凡躲開了。

張朝凝視着薛凡通紅的眼眶,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輕聲問:“你和紅毛在一起了嗎?”

薛凡賭氣地回道:“早在一起了。”

張朝垂下眼睑,停頓片刻,疲憊地說:“行。”

門板重重掩合,屋內重歸寂靜,張朝立在原地發着愣,彎腰坐到床上,又愣了幾秒,伸開雙臂向後一仰,眼神空洞地瞪着天花板。

此刻,他的大腦是空白的,和窗外的雪一樣白,心情也不像剛才,已經沒什麽起伏了。張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對生活提不起興致,哪怕最愛的那個人一直陪伴着他,這樣的日子還是很無聊。

現在,最愛的那個人也走了,張朝的心窗上破了個大洞,透着風。他其實還想再問薛凡一句:你覺得我們的感情是我辜負了你,你認為是我沒做好,難道你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如果你也有錯,那我們算不算扯平了?

所以……能不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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