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19
薛凡松開張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随着懷裏一空,張朝的心也跟着空了。凝視着薛凡消瘦的背影,張朝忽然想起他們在湖邊吻別時的場景,薛凡的嘴唇那麽涼、那麽軟,軟到令他心碎。
如此長久的感情,怎麽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張朝一言不發地往家走,他知道自己需要時間,等離開這裏,接受了全新的環境,時間會幫他釋懷的。
回到家,蔣冬做好了飯,張朝先脫外套再洗手,沉默地進食。蔣冬沒有打擾張朝,兀自吃飯,吃完繼續工作,直到晚上臨睡前,才跟張朝說了聲晚安。
蔣冬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十年他都等了,不急在這一時,等周日一早離開望陽鎮,他有的是時間和張朝厮守。
熄了燈,躺在沙發上,張朝睡不着,望着漆黑的牆面發呆。黑暗中好似有猛獸在蟄伏,随時都能将他吞沒,張朝心裏亂得厲害,他在想薛凡,沒辦法不想,他在想這一走,以後難道永遠都不見薛凡了嗎?
其實只要想見面,總歸是能見到的,但張朝害怕自己會忘記薛凡,更怕薛凡會忘了他。越是長久的感情,失去後越覺得惋惜,張朝的身心開始變得沉重,變得遲鈍無力,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将他釘在原地,不肯放他走。
這時,一團亮光浮現,是手機屏幕亮了,張朝伸手拿過來,倏地坐直了——是薛凡。
-明晚再見一面吧,八點半,就在湖邊我們經常看日出的地方。見到之後如果你還是打算丢下我去市裏生活,我保證,一定不會再纏着你了。
指尖敲擊鍵盤,張朝迅速打出一行字:我不走了。
随即,他冷靜下來,思考片刻,又摁下取消鍵,靜坐了幾分鐘後摁亮屏幕,重新回複:好,我準時到。
放下手機,張朝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随着手機屏幕漸漸暗下,他開始閉上眼,緩慢進入睡眠。等張朝的呼吸變得規律,看似睡着的蔣冬卻睜開了眼睛,掀開被子悄悄起身,走到茶幾旁邊,拿起張朝的手機。
他點開收件箱看到了薛凡的短信,又點開發件箱看完了張朝的回複,心中有了一絲起伏,巨大的不安開始萦繞心頭。發件箱下方的草稿箱右側顯示着數字“1”,蔣冬點進去查看,發現了剛才張朝未發出的一條信息。
我不走了。
這四個字一瞬擊垮了蔣冬的心防,讓他有點慌了。薛凡為什麽非要明晚見張朝?他到底想做什麽?他難道有把握留住張朝?張朝會不會真的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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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晚上,蔣冬輾轉反側,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最後關頭了,絕不能因為薛凡功虧一篑。
張朝必須走,失眠了一整晚的蔣冬,把薛凡釀成了自己的心病。
新的一天,張朝白天哪兒也沒去,一直待在家裏收拾東西,偶爾跟蔣冬聊上一兩句。張朝學不會隐藏情緒,當日頭落入山間,晚上吃飯時,他開始變得心事重重,沒吃兩口便坐不住了。
洗完澡吹幹頭發,八點整,張朝揣上手機,對蔣冬道:“我出去一趟。”
蔣冬正在整理行李箱中的物品,沒問緣由,沖張朝點頭說:“早點回來。”
打開門,正準備往出走,腳步停頓,張朝轉回身,躊躇半晌道:“我要是回來得晚,你就先睡吧。”
蔣冬笑了笑:“好。”
門板掩合,屋內重歸寂靜,蔣冬的笑容僵在臉上,目光是冷的。随後他快速起身,穿戴整齊後邁出房間,樓道燈應聲響起,他稍稍加快步伐,跟上了張朝。
走出巷口,經過理發店,張朝忐忑地叼着煙,大步朝向望陽湖。月光很亮,往路面上撒了一片銀白,張朝從兜裏掏出手機,八點二十分,還有十分鐘,他就會見到薛凡了。
心在“咚咚”直跳,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張朝不禁奇怪,難不成他是在心動嗎?或許只是緊張?又或許是因為這将是兩人見到的最後一面——因此每走一步,張朝都覺得是在倒計時,他和薛凡的感情開始進入倒計時了,他要跟過去的十年徹底道別了。
不管後面會發生什麽,此時此刻,張朝是真的很想再見薛凡一面,于是不由自主地邁開步子,大步朝着薛凡跑去。
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小張?”
腳步剎停,張朝聞聲立在原地轉過頭,是徐主任。他禮貌地打招呼:“您怎麽在這兒?”
“我正要去赴約呢。”徐主任笑得一臉慈祥,忙問,“看你喘的,你這是有急事兒啊?”
張朝支吾着回答:“我……我沒什麽事情,就是去見個朋……”
“那正好,我正想跟他們說把你也一起叫上聚聚呢。”徐主任熱情地攬過張朝肩頭,笑道,“是印刷廠跟我關系比較好的幾個員工,知道我女兒要把我接去市裏養老了,非得張羅着要給我送行。”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距離八點半沒幾分鐘了,張朝頭疼地說:“主任,人家是去給你送行的,我去湊熱鬧不合适吧。”
“怎麽不合适?你幫大夥兒要回了欠款,他們都拿到了錢,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好好感謝你呢。”徐主任壓根沒感覺到張朝的為難,拉着他的胳膊催促道,“哎呀別不好意思了,走了走了,今晚吃好喝好,我請客。”
老領導都這麽熱情了,張朝不去實在不合适,無奈之下,他只得跟着一起去。走進火鍋店,張朝跟幾位同事打過招呼,坐下後掏出手機,時間顯示八點四十分,薛凡沒打電話也沒發信息,張朝怕他生氣,于是點開新短信編輯:臨時被印刷廠的同事叫來吃飯,晚點見可以嗎?九點半?
“小張,我們幾個得好好感謝你。”坐在對面的老員工舉起啤酒瓶,先給張朝倒滿一杯,“我就實話實說了,你要回來的錢雖然不夠大夥兒分的,但總算是能吃飽飯了,兄弟仗義,我敬你。”
忘記摁發送了,張朝收好手機忙端起酒杯,放低杯沿跟對方碰杯,說:“您太客氣了,同事一場,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
菜已經點過了,由于多了個人,徐主任專門為張朝多加了兩盤牛羊肉,稱贊道:“我就覺得小張不是一般人,将來必有大出息。”
其中一人附和:“我也這麽認為,張朝幹活兒踏實細心,對工作認真負責,将來肯定能從咱們這個小破地方走出去,去闖一番大事業。”
徐主任對張朝的近況略有耳聞,便問:“文印店的工作還順利嗎?”
張朝悶了半杯酒,酒精度數略高,灌猛了,喝得他有點犯暈:“我昨天已經辭職了。”
同事們詫異地問:“為啥呀?”
張朝擡眸瞄了一圈大夥兒,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剛才同事們的話誇得他有些飄了。張朝實話實說:“我明早就搬去市裏了。”
話一脫口,徐主任先激動地拍起巴掌來:“你們瞧瞧,人這年紀輕輕的就能過上好日子了,我這熬了一輩子,到了晚年才有機會見見大世面。這頓飯我還真請對了,來,小張,滿上,咱倆喝一個。”
張朝擺手道:“不了主任,我明早還得早起,我的酒力你清楚,我可不敢滿上,半杯就夠我暈一晚上的了。”
徐主任仰頭一口幹完,紅着臉,咧着嘴角大笑着說:“行,今兒個高興,咱們都随意。”
熱鍋上桌,蒸騰的水汽萦繞衆人,同事們三句話不離張朝,都在誇他有出息。張朝往銅鍋裏涮肉,涮着涮着,人就吃歡了,被這些贊賞的話捧得有些忘乎所以,不知不覺,酒杯又滿了。
漸漸的,他就把薛凡忘到腦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