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錦衣衛辦案,閑人退避!”

“吏部侍郎薛妩欺君罔上,人人得而誅之!”

“錦衣衛奉旨讨逆,違者格殺勿論!”

京城大街,入暮時分,十數匹健馬從夕陽裏闖出來,揚起滾滾沙塵,一人手中舉着金紅令旗,烏壓壓的,就像是漫天而過的陰雲。

街上的百姓紛紛四散逃開,避之唯恐不及。

有孩子的緊緊捂住身邊孩童的嘴,生怕他們不小心,童言惹上殺身之禍。

一行人來去匆匆,攤販們撿起地上四散的瓜果布匹,把攤位扶正,安靜地收拾,不敢對剛剛疾馳過的十幾騎發表任何意見。

方才還喧鬧過的街道噤若寒蟬,只有沿街酒館招搖的旌旗聲,獵獵。

一個稚嫩的童聲響了起來。

“爹爹,剛剛過去的人是誰啊?為什麽——”

女童的聲音戛然而止。

大家麻木地看向那位驚恐捂住女孩嘴巴的父親,小販滿頭大汗,扭頭看向已經遠去的黑雲,長長地松了口氣,他仍沒有松開手,示意旁邊的妻子,妻子從貼身的衣兜裏掏出一塊桂花糖,女孩得了桂花糖,便也不再記得原先的問題,只是邊吃邊小聲說了句。

“那個姐姐好漂亮。”

“噓。”娘說,“不要說話。”

……

酒館二樓。

幾位華服公子從窗外收回視線,臉上便有怒氣顯現,只是下一刻,又仿佛到處都是眼線似的,投鼠忌器地将這怒氣掩蓋下去,飲恨低聲道。

“他們已經害了老丞相,竟連他的獨女都不放過!”

“薛侍郎不是陛下的愛臣嗎?怎會……”

“伴君如伴虎,如今這位陛下更是……”一位公子搖頭嘆了口氣,痛心疾首道,“我大楚百年社稷,只怕要毀在一介女——”

同侪一聲重咳打斷了他的話。

說話的這位公子甩袖,悶悶地喝了口酒。

之前始終默不作聲的綠衣公子忽然噓了一聲,衆人都看向他。

綠衣公子咽了咽口水,看着衆位同侪艱難吐字道:“剛剛縱馬過去的那一行人,好像為首的是陸、陸……”

陸什麽?他不說其他人腦海裏已經自動浮現出一個名字。

陸如琢。

錦衣衛親軍指揮使司,十四所千戶之一,陸如琢。

聽着像個女人名字,也千真萬确是個女人,卻比男人還要手毒心狠,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計其數。此人深得女帝寵信,親賜飛魚服、繡春刀,若不是資歷不夠,早就升任南北鎮撫,同知亦指日可待。

小二提着茶盞過來上茶,卻見方才還聚在一起論事的公子哥們倉皇起身,扔下銀子作鳥獸散,其中一位下樓梯的時候差點絆了一跤,連滾帶爬,急急忙忙地跑了。

開什麽玩笑,那可是殺人如麻的陸如琢,還敢談論,不要命了?

***

柳月初挂樹梢,月光搖晃樹影。

紅木鑲金的薛府大門緊閉,血跡從門口一路蜿蜒,泥土浸得濕潤深紅,連綿不絕的慘叫聲劃破了黑夜。身着錦繡服的官兵們面無表情地揮刀,鮮血濺在地上、身上、臉上,把這裏變成了人間地獄。

後院主家廂房,屋門大開。

吏部侍郎薛妩一身飛禽官服,端坐在案幾前,長發披散。她擡起頭,露出分外柔美的一張臉,看向背負雙手,緩步踱進來的年輕女子。

她身上穿的飛魚服已經顯示了來人的身份——錦衣衛。

錦衣衛上門,必有災殃。

薛妩笑了笑。

“逆臣薛妩,你可知罪?”陸如琢從身後拿出一本密折,啪的丢在她桌案,冷冷道。

薛妩看向那折子,含笑嘆了口氣。

她直起身,從幾案後走出來,俯首拜倒。

“罪臣,認罪。”

……

錦衣衛官兵們過來的時候,陸如琢站在門口,纏金繡春刀收在鞘中,沒有動過的痕跡。

房梁上吊着一具屍體。

百戶立春命人将屍體放下來,躺在地上的薛妩雙目緊閉,表情并不猙獰,甚至稱得上寧靜安詳。立春擦了擦一路走來手上溫熱的血,替她整了整衣袍,看向始終神情平淡的陸如琢。

陸如琢點頭道:“燒了。”

立春應聲是。

薛妩的屍體拖向一旁,立春揚手揮下,一聲令喝:“搜!”

門外的錦衣衛湧進來,用刀、用腳把房間裏的櫃子劈開、桌椅踢倒。陸如琢邁向裏間,一扇一扇地檢查過去,她雙手打開其中一扇櫃門,眉尾輕輕一動。

“大人。”一個總旗沖進來。

陸如琢用刀鞘戳了戳櫃裏的布帛,回頭道:“這裏沒人。”

總旗應聲是,出去了。

陸如琢關上櫃門,向後背的手貼在櫃面。

“大人,沒有。”

“大人,這裏也沒有。”

各路搜查的錦衣衛彙集在廂房門口,各自彙報。

陸如琢仰頭看了看幽深的夜,月光依舊,無風無霧,更不見雨。

她道:“走。”

……

遠遠的,京城裏火光沖天。

黑夜裏馬兒發出嘶鳴,十幾騎從薛府門口離開,帶出空氣裏的血腥味。

鄰近的官員府邸安靜異常,巡城的禁軍們視若無睹,京兆尹衙門和往日一樣酣睡。

陸如琢回到家中,取下腰上的佩刀,換下飛魚服,從櫃中拿出了一套夜行衣。

大火是從前院燒起來的,淋了酒,火勢蔓延得迅速,或許是因為憐惜薛侍郎,容貌才華皆絕世,卻落得如此下場,她的屋子周圍并沒有淋酒。陸如琢趕到的時候,熊熊火勢剛好燒到門扉,陸如琢往自己身上淋了一瓢水,掩住口鼻,頭也不回地沖了進去。

原本安靜的屋內傳來嬰兒清亮的啼哭聲。

櫃門打開,一個深紅色的襁褓映入眼簾,孩子哭得滿臉的淚水,兩只手從襁褓裏伸出來,不住地在空氣裏抓着,似乎在尋找往日溫暖熟悉的懷抱。

陸如琢看着這孩子皺眉,伸手将她抱了出來。

孩子軟軟的小手立刻抓在了她身前,哭聲止住,發出咿呀的細語。

年輕女人護着嬰兒沖到外間,薛妩的屍體仍在地上,陸如琢腳步微頓,朝那邊看了一眼。下一秒,她視線被一片火色覆蓋,屋頂的房梁砸下來,薛侍郎的臉被掩蓋在大火後面。陸如琢看了一眼門口,腳步不停地低頭沖了出去。

着火的房屋在她身後轟然倒塌。

嬰兒的啼哭聲再次清澈地響了起來。

陸如琢擡手撚去肩上燎焦的長發,足下發力,幾個起躍消失在薛府的院牆外。

黑夜隐去了她的身形。

***

“咚!——咚,咚!”

“子夜,醜時。”

兩人一組的更夫邊敲梆子邊敲鑼,沿街巡夜。

其中一位更夫忽然停下腳步,摸了摸後頸,緊張地回望四周道:“阿兄,你有沒有覺得有什麽東西過去了?”

阿兄扭頭四顧,打了個哈欠,笑道:“是風罷了,瞧給你吓得。”

“可是……”

“別可是了。”阿兄道,“禁軍剛剛過去,要是有人的話他們不比我們看得清楚,還是早點打完更,回家吃碗熱湯面。”

“阿兄說的是。”說話的更夫憨憨地笑。

阿兄走過一條街,敲了三下梆子,随着一聲響亮的鑼聲響起又滅,“子夜,醜時,平安無事——”

自從女帝登基以後,京城的治安就好了許多,雞鳴狗盜之事鮮見,他們夜裏出來打更心裏也踏實了不少。不管朝堂怎麽吵,錦衣衛又是打又是殺的,血流成河,也不關他們老百姓的事。

老妻肯定在家準備好了熱湯面,回家還能趕得及陪孩兒玩一刻。

更夫們心裏暖,身上也就暖了,加快腳步地朝下一條街走去。

北城的一戶院牆裏悄無聲息落下一道身影,屋裏邊的燈燭點了起來,盈滿了房間。微弱的燭光從紙窗透出來,照見一身黑衣挺拔的來客。

乳娘取下門後的插銷,輕輕打開了門。

院裏站着的人擡起頭,露出面容,整個院子都被照亮了一瞬。

乳娘接過她手裏睡着的女嬰,抱在懷裏低頭看,心道一聲可憐,目光也忍不住的憐惜。

陸如琢略低的聲音道:“先寄養在你這兒,日後我再來接她。”

乳娘恭敬應聲是。

她一眨眼的工夫,面前站着的人就不見了,只有風聲和複又暗下來的院落。

啓元三年,吏部侍郎薛妩勾結逆黨,意圖颠覆朝綱,以謀逆罪論處,涉案官員共一百六十二人,皆滿門抄斬,家産盡數上繳國庫,這一樁滔天大案以上千個人頭落地告終。

同年十二月,錦衣衛千戶陸如琢因功勞卓絕,升任北鎮撫使。次年八月,升任指揮同知,掌錦衣衛事。

至此,朝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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