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2章

啓元五年。

北鎮撫司,诏獄。

幽深的走廊深處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剛一息,那慘叫聲又像是被生生掐斷了似的,沒了聲響。

“當”的一聲,一片血淋淋的指甲夾起丢在鐵盤裏。

牢房裏囚犯的頭往後仰,繼而猛地垂下去,淩亂枯雜的長發蓋住了臉,不再動了。

負責動刑的錦衣衛看了眼剛走進來的神色無波的年輕女人,上前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低頭回禀道:“大人,他只是暈過去了。”

陸如琢不鹹不淡嗯了聲。

“弄醒。”她說道。

下屬應是。

囚犯被冰水澆了一臉,哆嗦着醒過來,水從他身上淌下來,在牢裏的地面積出一個個血紅色的小水坑,血肉模糊的十指抽搐着。

他的頭仍然垂着,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大人!”

陸如琢揮手示意屬下退後,她走到亂發遮面的犯人面前,白淨修長的手指捏住了對方的下巴。胡須拉渣的男人被迫仰起頭,虛弱地睜開眼睛,在看清面前人的瞬間,像是被當頭劈了一記響雷似的,霍然掙紮起來。

鐵鏈被掙得嘩嘩響,滔天的仇恨和憤怒從他的眼裏射出來。

“陸如琢!陸如琢!”

“陸如琢!你不得好死!”

“陸如琢——”

他雙目赤紅,整個人幾欲癫狂。

肯開口了。

陸如琢嘴角浮現笑意,迤迤然退後,坐在下官搬來的椅子裏,不緊不慢地問道:“周青,周大人,我最後問你一次,名冊在哪裏?”

名喚周青的囚犯呸了聲,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濺在陸如琢官袍幹淨的衣角上。

周青哈哈大笑。

陸如琢低頭看了一眼。

“你休想!”周青閉上眼,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冷聲道,“有膽就殺了我。”

他許久沒有聽到耳邊傳來應答。

“周大人,你看看這是什麽?”女子的清亮的聲音道。

是什麽?

周青睜開眼睛。

看見面前一個兵衛托着一個打開的木盒子,裏面靜靜地躺着一只玉镯,還有……玉镯的主人失去溫度青白的手。

空氣仿佛凝固住。

很久,又像是只過去了幾息的時間。

“啊——”

周青緊緊地盯着那只手,悲痛地大叫出聲,眼淚瞬間流了滿臉。

鐵鏈再次叮當響起來,男人絕望的嚎啕聲劃破了幽靜的囚牢,令人不忍聞。

“周青,你很聰明,骨頭也很硬,我知道你不怕死。”陸如琢走過來,随手把鋪了紅布的盒子蓋上,慢慢道,“我很好奇這樣的好男兒會有什麽樣的妻女,所以特意前往揭陽草廬一見。你的妻子溫文知禮,我砍下她手的時候她連吭都沒有吭一聲,你的女兒今年才五歲,一個人在門口玩泥偶,我上前問路,她很乖地說姐姐,我不知道,我進去問娘親,你要不要進來先喝杯茶……”

周青只顧着流淚。

“我就跟她進去了,她那天穿的桃紅襖子月白的裙子,蹦蹦跳跳,蹦蹦跳跳,又回頭朝我笑,小姑娘真漂亮……”

周青眼淚都快流幹了,眼珠通紅,喃喃道:“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

陸如琢依言停下。

周青擡起血淚斑駁的臉,問道:“她們還活着嗎?”

陸如琢點了點頭。

周青眼淚縱橫。

“如果我說出名冊的下落,你能否饒她們一命?她們什麽都不知道。”

“可以。”女子說道,“我只要名冊。”

周青低低自嘲地笑了。

“好,我招。”

***

走出诏獄,陸如琢仰頭看了眼蔚藍的天,大步向外。

随從的百戶欲言又止。

陸如琢頭也不回,道:“說。”

“大人,周青的妻女……”

“送回揭陽。”

“可是,斬草不除根……”

“我會怕一對孤兒寡母嗎?”陸如琢站定腳步,回頭看着他,目光不辨。

百戶撲通跪下。

“屬下不敢。”

陸如琢淡道:“陛下只要名冊,名冊到手,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不必多此一舉。”

繡着金線暗紋的靴子從身前越過,百戶緊緊貼着地面,十步之後才敢起身,快步跟上去。

***

周青的案子是女帝近期最頭疼的事之一,勒令她一有進展立即禀報。所以一拿到名冊,陸如琢便馬不停蹄地進宮。到了宮門口才發現女帝殿前侍候的小太監正在焦急地踮腳四處張望。

宮門守衛也與往日不同,氣氛凝重,透着非尋常的肅穆。

“小金公公。”陸如琢喚道。

不待陸如琢走過來,太監小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三兩步上前,一把捉住陸如琢的袖子,眼淚都快急出來了,道:“陸大人,陸大人。陛下要生了,命陸大人即刻入宮!”

陸如琢眼神一凜,腳步邁開。

“何時的事?”

“一刻之前。”

“太醫到了嗎?”

“到了到了,陛下這幾日臨産,太醫和嬷嬷一早便在偏殿侍候,現下都去陛下寝宮了。”小金太監把拂塵柄別在腰間跑得滿頭大汗,才勉強跟上陸如琢的步伐。

“除了我陛下還召了誰?”

“哦哦,還有陳太傅、榮國公和鎮遠侯。”

文官武将都齊了。

女子分娩不異于一腳踏進鬼門關,哪怕是九五之尊,同樣危險重重,若是出了意外,社稷便要亂了。

宮道長長,離後宮起碼有幾炷香的路程,耳邊依稀傳來宮女淩亂的腳步聲。陸如琢深提一口氣,在皇城裏運起了輕功。

小金太監眼前一閃,陸如琢的身影一蕩,已經輕飄飄出現在了數丈之外。

小金太監蹭的瞪大了眼睛。

伴随着“什麽人!”“皇宮禁地不得擅入!”“拿下!”的刀兵呼喝,一道身影飛快地穿梭過數道宮門,身後披甲執銳的羽林軍湧湧。

小金太監連忙追上去,邊追邊大喊:“別動手!是陸如琢陸大人——”

然而他跑得太慢,沒人能聽到他說的話。

陸如琢一口氣奔到離女帝寝宮兩道宮門之外的地方,再往前一步,便會被亂箭射穿。

——這是她親自布的防,錦衣衛巡守,不經允許,連只鳥也飛不過去。

陸如琢停下腳步,從腰間掏出塊牌子,往後一擲。

耳邊響起一陣疾風,為首的羽林中郎将偏頭一避,令牌“篤”的一聲釘進雕梁的紅柱,入木三分。

一名羽林軍上前,拔了一下沒拔.出來,他矮身側頭,看清上面的字,大聲回禀道:“是錦衣衛同知陸大人。”

上任錦衣衛指揮使因貪權枉法被禦前杖斃,兩年未有新官上任。陸如琢官銜雖為同知,實際早已坐實指揮使之權。

與此同時,陸如琢大步邁進了後宮。

宮牆上一道道人影如同扶風而過的稻草般齊齊隐沒,幾聲鳥叫響起,在戒備的衛軍間傳訊。

上弦的弩整齊收起,箭頭銳利的寒光收束,如同從未發生過。

風安靜下來。

羽林軍也湧湧而去。

一列列的宮女從殿裏湧進湧出,腳步略顯淩亂,整體依舊井然有序。

她們手裏端着熱水和毛巾,以及一些助産用的工具。

太醫們挎着藥箱一路小跑,耳旁嬷嬷的吩咐聲有條不紊,陸如琢暫時松下一口氣,和守在殿門外的幾位大人見禮。

榮國公微微颔首,道聲“陸大人”。

鎮遠侯板着臉嗯聲。

陳太傅則是将臉一扭,拂袖冷哼了一聲。

陸如琢也不見怪,拱手過後,邁步進了殿內。

身後傳來陳太傅的怒斥和榮國公溫和的勸慰,鎮遠侯一言不發,始終緊盯着殿門的方向。

要說如今這位陛下,乃是先皇與皇後所出長女,食封邑,素有軍功。孝武皇帝晚年求長生道,建宮觀,煉仙丹,幾位皇子為了帝位明争暗鬥,孝武皇帝病危後更是做出弑君奪位之舉,榮嘉長公主及時從邊疆趕回,鎮壓了這場奪宮之亂。

先帝、太子被害,涉案皇子們紛紛下獄,唯有德妃膝下有個剛剛八歲的幼子,因年幼逃過一劫,群臣紛紛表示擁立九皇子為帝,由太後垂簾聽政,長公主攝政。

誰知榮嘉長公主收起帶血的長刀入鞘,轉身坐在了金銮寶座上。

“我要為帝。”

群臣嘩然。

“自古儲君立嫡立長,我榮嘉既是嫡,又是長,有何不可。”長公主坐在高高的皇座上,俯視奉天殿侍立的文武百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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