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

蘭竹恭敬應是,低頭退出去。

她站在緊閉的門口,出了一後背的冷汗,風吹得冰寒。蘭竹不敢多歇片刻,朝外面走去。

陸如琢的院子裏很少有丫鬟伺候,平時也少見人影,夜深人靜,蘭竹一個人疾步走在長長的游廊裏,兩邊挂着的黃燈籠光線昏昏,搖得鬼影憧憧。

快步穿過兩扇月洞門,面前亮堂如白晝的院落讓蘭竹提了一路的心髒終于平穩落回肚子裏。

“大人,小姐帶過來了。”

蘭竹抱着一個熟睡的女孩子出現在書房門口,聲音輕輕。

案上一應書本紙張俱已收拾妥當,陸如琢嗯了聲,吹滅了書房的蠟燭,從裏面走出來。

小裴玉睡得熟,陸如琢接過來的時候她仍然沒有睜開眼睛,鼾聲輕微。

蘭竹點燃桌上的蠟燭,燭光将黑暗的卧房微微照亮,她走到床前,将青色的帳幔一邊打起。

陸如琢抱着孩子走進來,動作輕柔地放在床上。

女孩子卻在此刻醒了,睡眼惺忪地叫了聲“姑姑”,陸如琢溫柔地回答她:“姑姑在。”

女孩子困倦地嘟嘟囔囔了兩聲,團進錦被裏睡了。

婢女們夜裏都住在別院,甚少有人敢闖到主家的院子來,更因為怕撞見一些會威脅自身生命的事,所以一到晚上,除了巡邏的錦衣衛,府裏幾乎沒有一個下人敢出來走動。

原來陸大人晚上都是帶着小姐一起睡的。

蘭竹心中想着,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猜測,恭敬地候在一旁。

陸如琢站起來,展開雙臂,閉上眼。

“更衣。”臨近子時,女子聲音有些懶。

蘭竹解下她的鬥篷,再是外衣,執起木梳輕輕梳理過長發,慢慢放下散在背部,之後垂首退開兩步。

陸如琢僅着雪色中衣,舒展了一下筋骨,吩咐道:“這院裏其他房間都是空的,你自去挑選一間歇息便是。”

一般主子睡覺,貼身婢女都是在外間支一張小床,以便随時聽候吩咐。但蘭竹只是應是,趨步退出了卧房,在外面帶上房門。

從用晚膳開始,她就一直在陸如琢跟前伺候,完全沒有時間去別院把自己的行李搬過來,眼下再去是更不行了,主家已歇息,她再到處亂走恐怕要被當作刺客亂箭射殺。

蘭竹站在門口打量了一下院落的布局,挑了一間離主屋不遠不近的房間推門進去。

驚訝的是裏面并非空置,家具一應俱全,被褥雖不是剛曬過的,卻也沒有異味。蘭竹弦繃了一晚上,脫了鞋襪便上床睡了。

她是被院子裏的刀劍聲吵醒的。

她以為是第二日,睜開眼才發現外面仍是深夜。

這種聲音在陸府的這一年丫鬟們時不時便會聽見,蘭竹蹑手蹑腳地爬起來,不敢發出任何動靜,提着床邊的鞋襪慢慢爬進了床底,躲好。

大概一炷香時間,短兵交接聲停了下來,接着是拖拽物體,用水沖洗青石板的聲音。

蘭竹漸漸睡着了。

……

翌日一早。

咚的一聲,蘭竹吃痛,捂着額頭從床底爬了出來,顧不得渾身酸痛,蘭竹粗略梳洗了一番,在朦胧的白夜中出門向距離最近的小廚房小跑而去。

剛出耳門,便撞到一個人。

來人嘶了一聲。

蘭竹借着淡白的天光辨認出來人,立刻跪下:“立春大人恕罪。”

“你是哪個院裏的人,怎麽在這裏亂跑?”上方傳來的威嚴聲音讓人不自覺的感覺到壓力。-_-!

“奴婢是主君院裏的,正要去廚房打熱水。”

蘭竹擡起頭,讓她看清自己的面容。

立春打量她,眼神裏的懷疑慢慢散去,忽然眼前一亮,道:“我見過你,你是那個……”

蘭竹叩了一個頭,回道:“一年前,奴婢誤入主君院子,有幸見過立春大人一面。”

“對,是你。”立春伸手扶起她,“行了,快去廚房吧,不用跑那麽快,陸大人不會要了你腦袋的。”

蘭竹福了福身,轉身快步走遠了。

立春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皺眉,過了會兒又搖頭笑了。

想知道陸如琢為什麽突然添了個貼身婢女,去問她不就好了,在這兒胡猜什麽。

立春一只腳剛踏進陸如琢的院子,房頂上便響起一聲婉轉的百靈鳥叫。

立春停下腳,随手在牆角撿起一土塊,掂了掂,朝房頂上用力扔去。

“啊”一聲慘叫。

房頂上憑空鑽出來一個人頭,穿着銀白色飛魚服的百戶揉了揉額頭,拱手整容道:“立春大人,我等皆是聽陸大人的命令。”

“百靈鳥是這時候叫的嗎?”立春說道。

“那不是立春大人你來了,咱們這院子便立時蓬荜生輝,春色滿園了。”百戶一下破功,哈哈說道。

旁邊的屋頂上也冒出幾個人頭。

“快滾。”立春笑罵一聲,又道,“還有你們,瞎瞧什麽熱鬧,一會把陸如琢吵起來,通通罰去宮門值守。”

幾個人頭咻的一下都消失在屋頂後,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

一同上完早朝,立春跟着陸如琢回府蹭飯。

丫鬟們端着托盤把朝食一一擺上來,施禮如雲般袅袅退下。

立春看了一眼站在陸如琢身後的蘭竹,朝陸如琢擠了擠眉毛,揶揄道:“這個,是怎麽回事啊?”

陸如琢夾起一筷軟酪,咬了一口,細嚼慢咽後,方道:“貼身侍候的,怎麽了?”

“我還不知道是貼身侍候,我問的是……”立春湊近她,用蘭竹聽不到的聲音在她耳邊道,“有多貼身,嘿嘿。”

陸如琢停下筷箸,靜靜瞧着她。

立春連忙低頭吃東西,一口酥一口杏仁茶,吃得不亦樂乎。

“好吃啊,蘭竹,再給我來一杯。”

陸如琢忍不住道:“你好歹也是個千戶了,也有自己的府邸,天天到我這蹭飯,也不臉紅。”

“我哪比得上陸大人你聖眷正隆,連廚子都是陛下禦賜的宮中禦廚,家裏的飯沒有你家的好吃。”立春塞得兩頰鼓鼓,接過蘭竹遞來的茶。

陸如琢無奈地搖頭笑。

“大人。”有輕柔的聲音響起。

陸如琢偏頭,看到蘭竹也給她倒了一杯茶遞過來。陸如琢伸手,不知怎的卻沒有接穩,指尖剛碰到茶杯,杯子便直直跌落下去,眼看便要摔碎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蘭竹手上一抄,一眨眼那茶杯便穩穩落在她掌心。

立春張大了嘴巴,酥渣掉在桌上。

蘭竹後知後覺地一駭,再擡起頭,陸如琢正看着她盈盈笑。

***

“你早就知道她會武功?”書房裏,立春從五屜櫃翻出陸如琢珍藏的上好茶葉,泡了兩杯茶,好奇地問道。

“謝謝你啊,還記得給我泡一杯。”陸如琢接過來,吹了吹茶面的熱氣,道,“沒有早知道,只是有所猜測。”

“那你為什麽要收她呢?”

“因為她想。”

“……”

立春一言難盡地望着她。

陸如琢笑了笑,道:“她一個家門落魄的貴女,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惶惶不可終日,而是想到我身邊伺候,為她的母親和妹妹創造更好的生活。我為什麽不答應?”

立春神情恍然。

當年女帝重啓錦衣衛,言明是不拘性別,但自古女子比男子矮一頭,敢報名的寥寥無幾,便是比武藝,能夠入選的女子亦屈指可數。陸如琢是例外,校考時以一敵十敵百,驚動了女帝,女帝鳳顏大悅,親封百戶,禦前聽命,從此青雲直上。

立春本是草寇出身,家人在官府剿匪中喪命,她無依無靠,流落到京城,遇到騎着馬帶隊巡街的陸如琢。

街上的百姓紛紛避讓,立春不認得錦衣衛,也餓得沒力氣避讓。

她倒在巡街的隊伍前。

再醒來已經在一間有淡淡香氣的房裏,桌上擺着飯菜,香氣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立春撲到桌前狼吞虎咽,把碗底舔得比她剛洗過的臉還幹淨。

一個容貌昳麗的年輕女子推門進來。

立春看癡了,呆呆地問:“你是誰?”

“我是陸如琢。”

“陸如琢是誰?”

陸如琢把她懷裏緊緊抱着的碗拿出來,給她倒了杯熱茶,看着她微微一笑。

“我是錦衣衛。”她說道。

“錦衣衛?”立春有了些印象,點頭道,“我知道,你們殺的人比我們黑虎寨都多。”

陸如琢忍俊不禁。

“是,也不是,以後我同你慢慢講。”她問,“你願意當錦衣衛嗎?”

“管飯嗎?”

“包吃住。”

“好,我當!”

立春從官兵剿匪中浴血殺出,作為黑虎寨唯一幸存的山匪,武藝自是了得。通過了初選,之後順理成章被陸如琢帶在身邊成為她的心腹。

立春手肘支在桌案上,兩手捧着臉,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為了讓她一家都能吃飽飯,有住的地方,才收的丫鬟是嗎?”

陸如琢:“……”

她頓了頓,莞爾道:“你這樣想倒也不錯。”

立春咬着手笑。

“知道,你大善人嘛。”

陸如琢搖了搖頭。

“不止這個原因。”

“那還因為什麽?”

立春歪着頭看她,陸如琢卻端起了茶杯。

她慢慢地吃完了一盞茶。

茶杯輕輕擱在桌上,陸如琢伸出自己的右手,擡高到自己眼前,五指在光下剔透如玉。

“我原也是個千金小姐,讓人伺候慣了的。”她微微嘆了口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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