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8章
“潼關大捷——”
一人一騎手持戰報,晝夜不停越過楚境數座城池,抵京後馬蹄不歇,一路馳入重重宮門。
“啓禀陛下,潼關大捷!”
風塵仆仆的信兵單膝跪在禦前,雙手呈上戰報。
潼關大捷的消息很快在京城傳遍。#
孝武皇帝在位時窮兵黩武,邊關戰事連連,幸得榮嘉長公主治軍有道,才得以保存國力,休養生息。自女帝登基,大楚國富兵強,邊境已經安穩了二十餘年,小國年年納貢,對大楚俯首稱臣。
今次鮮卑突然進犯,一連攻下三座城池,陳兵潼關。民間消息傳得慢,前些日子京城百姓才聽到西北狼煙又起,民衆義憤填膺,恨不得即刻便去參軍,将戎狄逐出北境,兵部有司勸退的參軍百姓不知凡幾。
也有人擔憂楚境平和,如今再起戰事,吉兇未蔔。特別是一些經常行走在北境的商人,楚境北邊的鮮卑族部落強盛,拓跋文琢一統北境,厲兵秣馬。大楚已二十年未有大的戰事,陛下為國事殚精竭慮,近年身體抱恙,朝政漸漸交由帝姬楚漣處理,去歲因病卧床,連春耕大典都是帝姬主持的。
長公主榮嘉是大楚第一位女帝,她的女兒雖為皇儲,卻不見得能順利繼承大典。不僅朝廷有官員人心浮動,民間亦猜測萬般。
商人們收拾家財,選擇觀望,伺機而動。然而僅僅半月後,號稱“草原之狼”的拓跋部連同他們的大汗一起被驅逐到關外,捷報傳回京城。
楚軍大勝!且是全勝!
又過了半個月,關于這場戰事的具體經過才被百姓們知曉,口耳相傳。
此處暫且按下不表。
……
裴玉這一覺睡了很長的時間。
醒來的時候耳旁很靜,屋外也沒有下人走動的腳步聲,想來是被人特意囑咐過。
裴玉嘴角彎彎,睜開了眼睛,看見青色的紗帳。
她房裏的帳子是湖綠色的。
裴玉悄悄把被子拉高,只留下一雙黝黑的眼睛,嗅着鼻間的氣息,在床上又閉目躺了會兒,才掀被起床。
剛發出一點動靜,門口便傳來丫鬟問詢的聲音。
“小姐醒了麽?”
“醒了。”裴玉撇了撇嘴,出聲道。
端着熱水盆的婢女進來,伺候她更衣洗漱。
裴玉小的時候一直睡在陸如琢房裏,直到十五歲及笄,才搬回到自己的院子,一個人住。
婢女們都習慣在陸如琢房裏見到她,駕輕就熟地放好水盆毛巾,施禮道:“奴婢已經讓廚房做了些吃食,小姐是要在陸大人房裏用,還是送去攏翠閣。”
“在這用吧。”
裴玉仰着臉,聲音從臉上蓋着的熱毛巾底下傳出。
婢女抿嘴笑了笑。
裴玉揭下毛巾,偏頭看向門口的方向,問道:“姑姑又不在府裏麽?”
“皇帝陛下召都督進宮了。”
“有說什麽事嗎?”
“這個……奴婢不知。”婢女咬着唇。
裴玉按了一下額頭,無奈笑自己,道:“怪我,是我糊塗了,你怎會知曉。”
她相貌清妩,這番作态實在可憐可愛,婢女咬了咬唇,小聲道:“不過這半年陛下經常召都督進宮,有時也會微服到府裏坐坐,和都督在花園閑逛,想是沒什麽大事,就是叫去說說話。”
下人妄議天子,乃大不敬。妄議主君,乃是不義。
裴玉噓了聲,回以小聲:“謝謝翠竹姐姐。”
翠竹眼中有笑,福了福身,道:“奴婢去廚房催膳食。”
“有勞翠竹姐姐。”少女人美聲音甜。
翠竹笑得眼睛彎成一條線,小步快跑着離開了。
裴玉慢吞吞用過膳,陸如琢還是沒回來,她不得不回到自己的攏翠閣。
早知道及笄那日和陸如琢的比試,第一百招的時候她就該裝作接不住,這樣姑姑就會因為她武功不濟,擔心她的安危,繼續讓自己留在她房裏歇息。
裴玉嘆了口氣,坐在攏翠閣的高臺上,手托腮,看着主院的方向。
暮色四合。
陸府大門前一騎停下,陸如琢把挽着的缰繩随手丢給迎上前的府兵,大步朝門裏走去。
“想什麽事這麽出神?”肩膀一沉,領口圍上厚厚的狐裘
,溫熱呼吸欺近耳廓。
裴玉回頭,便見日思夜想的人出現在她眼前,身上還穿着入宮面聖的大紅官服,纖長挺拔,眉眼盈盈。
“姑姑!”
裴玉喜出望外地站起來。
陸如琢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警惕心不足啊,我在你身後站了這麽久你才發現。”
“這不是在家嘛。”裴玉撒嬌,雙手攏住陸如琢纖細的腰身,幾乎将她抱在懷裏,丈量一番後皺眉道,“姑姑,你又瘦了。”
“……”
陸如琢拉開了些許距離,無奈道:“這話該我來說吧。”
裴玉大大方方展開雙臂,道:“那你來摸,看我瘦了沒有。”
陸如琢卻只是伸手捏向少女臉頰的嫩肉,嗯聲道:“似乎是瘦了一些。”
裴玉抿了抿唇。
“關外風沙大,皮膚都粗糙了,陛下前陣子賜了我兩盒玉露膏,待會我讓人送你屋子去。”
“嗯,謝謝姑姑。”
陸如琢詫異瞧她一眼,“半年不見,怎麽有些見外了似的?”
“沒有。”裴玉提起笑,挽住女子的胳膊,道,“我就是吹了好久的風,腦子有點木木的。”
“昨日剛下的雪,天冷,趕緊下去吧。”
“知道了。”
二人從高臺上拾級而下,路過守在下面的丫頭丹橘。
丹橘張了張嘴。
剛剛陸大人剛進攏翠閣的院門,小姐就立刻将自己打發下來了,連句話都沒吩咐。丹橘想了想,還是安靜地跟在了兩人後面。
房裏,裴玉拉住陸如琢的手不讓走。
“姑姑用晚膳了嗎?”
“陪陛下用過了。”
裴玉微不可察地撇嘴,又道:“那你今夜可有公務?”
“和你立春姑姑有些事商談。”
“明日談不行嗎?”
“這……”
“立春姑姑的賢姐兒才十歲,正是需要母親陪伴的年紀。”
陸如琢默然一刻,道:“好罷,我讓她明日再來。”
總算推開了一尊攔路虎,裴玉掩飾喜色,正色道:“我從關外去潼關報信的路上,途遇風雪,在風陵渡口的客棧歇腳,遇到了歸藏門的金鵬,還起了沖突。”
這話裏信息量太大,陸如琢果然坐下來。
裴玉朝一旁的丹橘使眼色,丹橘退出去,不一會兒端了盤蜜餞果脯進來。
“歸藏門?”
“是一個關外的門派,名氣不大。”
“你有沒有見到一個戴着方巾,儒士打扮的男子。”
“有。怎麽了?”裴玉覺得她姑姑真是厲害,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卻對江湖上的事如數家珍。“落英水上風”祝掌門,就是她當睡前故事講給自己聽的,言語中甚為敬佩。
“他應該就是呂元若。”
“百曉生兵器譜上排第二十三的那個?”
陸如琢點頭。
裴玉從碟子裏捏了一顆果脯送到陸如琢嘴邊,陸如琢自然地張口咬住,櫻唇輕啓。
裴玉将目光從眼前潋滟的紅唇移開,問道:“你怎麽不問我與金鵬起了甚麽沖突?”
“秋塘他們都告訴我了。”
秋塘一行就是之前跟在裴玉身後的五名錦衣衛。
“下次你不要問他們了,直接問我。”裴玉不高興道。
“誰讓你暈過去了,我倒是想問,你能開口嗎?”陸如琢含笑說道。
裴玉本想耍賴撒個嬌,但是見女子雖微微笑着,笑意卻不及眼底。
“姑姑我錯了。”裴玉飛快地改了口。
果然見陸如琢冷下臉,露出真實的情緒,淡道:“你錯哪兒了?”
“我錯在不該不愛重自己的身體,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勞累暈倒,讓姑姑擔心了。”
陸如琢哼了聲,轉過臉道:“誰擔心你。”
“我是說立春姑姑。”
“……”
丹橘在一旁忍笑。
陸如琢輕咳了一下,看向少女道:“你立春姑姑也不擔心你。”
“好。”裴玉笑着,坐近了一些,道,“是女兒我自作多情了,我不要臉。”
“你——”
陸如琢提高聲音道:“丹橘!”
丹橘掩笑連忙應是。
“沏壺茶來,我渴了。”
“是,奴婢這就去。”丹橘笑着出去,體貼地帶上了門。
“坐好,像什麽樣子。”陸如琢看着已經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似乎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裴玉雙手抱住女子的脖子,半個身子都擠進她懷裏,道:“我大半年沒有見過姑姑了,心中想念。”
“我有什麽好見的?”陸如琢嘴角浮起淺淡笑意,到底沒有再推開她。
“我這半年多在外面,見不到姑姑,是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連茶樓先生說的書都不香了。”
陸如琢忍不住笑了。
“你就哄我罷。”
“這怎麽能是哄你呢?女兒所言,字字肺腑。”
陸如琢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
少女還要耍賴磨蹭,陸如琢聲音淡了些,道:“裴玉。”
裴玉手腳都放開,正坐道:“在。”
陸如琢起身道:“你舟車勞頓,只睡了一天遠遠不夠,明日陛下可能會召見你,養好精神,早些休息罷。我去和你立春姑姑商量些事。”
“姑姑!”裴玉追出去,陸如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攏翠閣。
丹橘捧着茶回來,卻只見到裴玉一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裏。
“小姐,茶……”
“放那兒吧。”裴玉嘆了口氣,慢慢地走回了屋子。
丹橘給她斟了杯茶,看她端起茶盞發呆,忍不住出聲道:“小姐,你不要覺得都督不關心你。”
裴玉擡起眼簾看過來。
“昨天小姐你暈倒在軍營,是都督親自抱你進府的。你半夜發燒,都督守在你床邊衣不解帶地照料了一宿,直到今日午後,陛下召都督進宮,她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