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010章
陸如琢喝了她的茶,從此教她習劍。
裴玉七歲,殺了第一個人。
也是潛進府裏的刺客,對方被陸如琢一劍刺在右肩,血流如注,只能靠在門邊喘.息。
裴玉握着劍向前,将劍尖送進了對方的心髒。
那人至死也想不到,最後要他性命的,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
她回過頭,陸如琢向她點了點頭。
她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女兒,是她唯一的親人。裴玉自小就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姑姑的命,他們要不了姑姑的命,就會來要她的命。
我不殺別人,別人就會來殺我。
所以她拼命地練功,一刻都不敢偷懶。
及笄那年,她接住了陸如琢百招,可以搬出去單獨住一個院子。
兩年後,她劍法小成,被準許出京,外派公務。
現在……
裴玉提着口寶劍跳到院子中央,劍花一挽。
“姑姑,我與你過兩招!”
“好啊,我正想看看你出門半年有沒有長進。”陸如琢一笑道。
“來了。”青鋒纏上白虹似的劍光。
武藝切磋,點到為止。
陸如琢退一步,裴玉退五步,她回劍入鞘,嘻嘻笑道:“怎麽樣?”
“不錯。”陸如琢颔首贊道。
“只是不錯?”裴玉不滿意。
“非常好。”陸如琢改口,點了點頭。
裴玉把劍扔到一邊,上來抱住陸如琢的胳膊,整張臉埋進她的頸窩。
“走開,都是汗。”陸如琢笑,推她腦袋。
“不要嘛姑姑,我都好久沒見你了。”
“昨晚你也是這麽說的。”
“人家想你嘛。”
“有多想?”
裴玉聽到這話仰起頭,目光忽然發亮。
陸如琢似乎自知失言,眉間閃過懊惱。
“姑姑,我……”裴玉的眼神把陸如琢釘在原地,哪怕她輕功絕頂,也縱不出一分一毫。
正在這時,屋檐又響起啁啾的鳥叫。
立春大笑着踏進院裏,見裴玉拉着陸如琢的手,眼神切切,而陸如琢微抿淡櫻色的唇,兩人之間氣氛有些怪異。
“你們母女倆幹什麽呢?”立春讀不懂氣氛,笑道。
此話一出,兩人臉色同時變了。
裴玉在沙漠跋涉時,曾聽過一種鳥的叫聲,極為難聽,現下卻覺得遠不及立春吐出的話語刺耳。
陸如琢則是将唇抿得更緊,不客氣地一眼看向立春。
立春:“?”
裴玉雖對陸如琢以“姑姑”相稱,但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陸如琢收養的孤女,兩人實際上是母女關系。
因為當年收養裴玉的時候陸如琢才十八.九歲,雲英未嫁,一個大姑娘家突然聽一個女孩子喚她“母親”,怎麽聽怎麽不自在,這才改口教她喊“姑姑”。
立春以前沒少拿這事捉弄她。
記得小裴玉一歲多,立春和陸如琢在院子裏教她說話,立春有心使壞,握着小裴玉的手,指着陸如琢,一字字地道:“娘、娘。”
小裴玉眉笑眼開,糯糯道:“娘。”
陸如琢:“……”
她氣憤地瞪了立春一眼,拂袖便走。
立春拉着她的袖子又哄,什麽再也不敢了,老實教孩子喊姑姑。
這事還被當做一樁逸事,逢年過節便在裴玉面前說起,裴玉被立春帶壞,冷不丁地一句“母親”,收獲陸如琢一張精彩紛呈的臉。
趕在陸如琢發怒之前,立春牽着裴玉一大一小立刻跑走,撐着膝蓋哈哈大笑。
有時候裴玉一個人也會起逗弄姑姑的心,“姑姑”“娘親”的亂叫,到了這兩年,許是長大了,很少再胡言亂語,惹陸如琢不快。
立春奇怪地看着表情各異的二人。
陸如琢變臉她可以理解,裴玉為什麽面露不悅?難不成孩子長本事了,想自己個當娘?
立春想着想着哈哈笑了。
陸如琢收斂神情,淡淡問道:“你有什麽事?”
立春擺擺手,道:“沒事,我就是過來蹭口飯。”
“今日廚房沒做你的份。”陸如琢道。
“沒事,我吃你剩下的就行。”
“沒得剩。”
“?”立春看向裴玉,“那……”
“她在長身體,你還是不是人?”陸如琢又道。
“……”∫
立春也不是全然沒有眼力見,看得出陸如琢現下十分不快,識趣地道:“那我就回家去吃了。”
陸如琢嗯聲。
立春撒丫子跑了。
“你先回房洗漱。”陸如琢把裴玉也打發走。
院子裏只剩下陸如琢一個人站着。
“烏朱。”
房檐飛身而下一個銀白飛魚服的百戶。
“下次鐘大人再過來,先通禀再放人。”
烏朱觑着她的臉,不敢多說,幹脆利落地道了聲是。
老天保佑,千萬不要挨罰。
“你,還有你們,去宮門值守一個月。”
“……”
陸如琢冷哼一聲,甩袖向屋裏走去。
烏朱苦着臉,上房和弟兄們彙報這個噩耗。
***
裴玉把亂七八糟的情緒收拾好,陪陸如琢用了朝食,去衙署報道,作述職順便領新的官服。
陛下給她升官的旨意已經到了。
裴玉仰起頭,對着銅鏡整理衣領。千戶的飛魚服是大紅色,冷白的肌膚襯着鮮豔的朱紅,清美動人。
裴玉走出屋門。
屋外的幾位同僚上前拱手笑道:“恭喜裴千戶,祝賀裴大人高升。”
裴玉回禮:“同喜、同喜。”
同僚們等她請吃飯呢,誰知裴玉卻無知無覺,問道:“可有新的差事?”
一位同僚笑道:“剛回京就辦差,裴千戶也該休息兩日,慶賀慶賀。”
“都是陛下天恩,哪裏算是我的功勞。”裴玉向皇城的方向拱拱手,一臉恭敬。
衆同僚:“……”
裴玉看似溫和,總是與人有說有笑,卻是個不大喜歡應酬之人,也不願勉強自己,與絕大多數同僚都是泛泛之交。這一點倒是和陸如琢有些相像。
衆同僚見她裝糊塗,也就識趣地告辭,各忙各事去了。
裴玉配好刀,去找自己的上級長官分派任務。
錦衣衛裏最好的差事當然是侍衛皇帝,有機會得女帝青眼,日後前途無量。再不濟巡查皇城,說出去也是頂頂有面子的事。可身為指揮使的義女,裴玉做的最多的卻不是這兩件,而是緝查巡捕,協同辦案。
比起在女帝面前傻站着,在宮裏一動不動地曬日頭,或是日複一日地巡街,她更喜歡每日都不一樣的生活。
不喜歡皇宮,甚至不喜歡京城。
她向往更廣的天地,海闊憑魚躍。
但京城有陸如琢。
官署裏今日值班的是指揮佥事林丹青,林丹青也是陸如琢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是以裴玉和她甚是熟稔。
“林大人,下官前來領差。”
林丹青一見她便笑,因在官署也沒糾正她的稱呼,只從手邊拿了一卷竹筒,遞給她。
“巧了,剛來的差事,還熱乎着。”
裴玉疑惑地打開竹筒,展開裏面的綢布,白紙黑字。
林丹青道:“明威将軍汲堅鎮守邊關,無诏擅自入京,你帶人前去捉拿,押送刑部。”
裴玉應是,又問道:“他現在在哪?”
林丹青看着她的臉,道:“最後傳來的消息說是在千金閣。”
“下官領命。”
裴玉面色未改,轉身出去了。
千金閣是京城最大的秦樓楚館,閣中女子才藝雙絕,出
入多顯貴。
因着當今聖上為女子的緣故,大楚風氣開放,楚境內秦樓楚館不唯接待男客,也接待女客,千金閣便是第一家公開宣稱接待女客的青樓。用千金閣老板的話來說,叫做路走寬了。
大白天,時辰尚早,大名鼎鼎的千金閣也有些人氣寥落。
丫鬟小桃正擦拭一樓的桌椅,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走進來一行衣衫華貴的客人。
為首是位女客,一襲白衣,容色清麗逼人,比她們樓裏的花魁也不遑多讓。
小桃呆了一呆,連忙喊在一旁支着手打盹的掌事姑娘。
掌事的被她喊醒,水袖輕衫,袅袅楚楚地走過來,一面支使小桃去泡茶。
裴玉被掌事領着在桌旁坐下。
“鄙姓田。”
裴玉打量的視線從四周收回,颔首有禮道:“田小姐。”
田掌事掩嘴笑,道:“大人折煞奴婢了。”
裴玉詫異地一擡眉,道:“你認識我?”
“不認得。”田掌事笑着說,“但是我認得當差的人的氣質。”
裴玉便不和她繞彎子,給她看過錦衣衛的令牌,又拿出汲堅的畫像,道:“見過這個人嗎?”
田掌事見過令牌後态度很是恭敬。
“不曾,但閣中接待賓客的管事不止我一人,其他姐妹或許見過,可要我将她們叫過來?”
“幾人?”
“夜中客忙,加上姑娘們,總有十幾位吧。”
“來不及了,我親自去搜。”裴玉命令兩人坐在靠門的桌子封鎖大門,另外三人分別守住其他出口,一人去往頂樓,以防汲堅悄悄跳窗逃跑。
千金閣共有五層。
裴玉刻意沒帶兵器,扶着扶手漫步上了二樓,四處環視,好像一個初入青樓好奇的貴門千金。
她搜查完二樓,轉身邁步前往三樓。
一聲柔膩的“姐姐……”讓她足下一頓。
裴玉當差三年,不是第一次來煙花之地,也并非什麽都不懂,只是聽到這聲音,她腦子還是輕輕嗡了一聲。
裴玉擡腳。
樓梯拐角,一個穿着海棠紅襦裙的女子将另一個嫩黃衣衫的女子壓在三樓欄杆上,一只手撫着對方的下巴,檀口微張,軟語便從那張嘴裏吐出。
“姐姐,再疼疼我……”
嫩黃衣衫的女子臉被擋住,只看得見她雙臂擡起,圈住對方頸項,仰臉吻了上去。
海棠紅襦裙的女子唇齒間滑出的聲音越發膩人。
裴玉握着扶手的五指漸漸收緊,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