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

裴玉從樓梯後走出來。

海棠紅襦裙的女子媚眼如絲,聽見動靜也不過眯着眼掃過來一眼,接着便旁若無人地繼續沉溺在情海裏。

倒是那個嫩黃衫子的“姐姐”及時停下,朝她屈身施禮。

海棠紅襦裙的女子亦屈了屈膝。

“客人午好。”

裴玉點點頭,目不斜視地路過二人。

她耳聰目明,聽見那兩女子在她身後低聲嬌笑。

“姐姐你瞧,客人臉紅了。”

“休要胡說。”

裴玉僵着身子,額前微微見了汗。

耳後又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想是那二位女子就近找了間房,進去了。

進去做什麽呢?

裴玉耳旁又回蕩起方才那海棠紅襦裙女子媚人的低吟,忍住了回頭探聽的沖動,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

搜查到三樓中間,屋頂響起一聲尖銳的口哨。

裴玉面色微變。

不好!汲堅果然跳窗而逃!

好在聽破窗聲就在附近。

青天白日,富麗堂皇的千金閣三樓,轟的一聲窗戶碎裂,一個衣冠不整的男子破窗而出,就地打了一個滾,紮緊腰帶奪路而逃。

街上百姓側目。

還未反應之際,另一道白衣身影從破裂的窗戶裏跳出來,看身形是個女子。

“錦衣衛辦案,閑人避讓!”女子清亮的聲音道。

民衆紛紛讓道,只是街道紛雜,短時間內很難肅清,汲堅的背影隐入人群,很快就會不見蹤影。

裴玉提氣縱身,上了房頂,居高臨下地看着倉皇逃路的汲堅。

汲堅拐進一條暗巷,身後再沒有傳來腳步聲,他松了一口氣,放慢了步伐,低頭整理衣衫。

忽然,他若有所感地擡頭,十步之外站着一個白衣翩跹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容貌太漂亮,風姿楚楚,汲堅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狐疑地看着她:“這位姑娘?”

“錦衣衛千戶裴玉,奉命捉拿汲将軍。”女子平淡道。

汲堅倒吸一口冷氣掉頭就跑,剛邁出一步卻膝蓋劇痛跪倒在地。

裴玉走過來,撿起地上的銅錢,伸手扯下他剛系好的腰帶,壓在牆上反綁住雙手。

從刑部出來,剛好是午飯時間。

裴玉回府用午膳,陸如琢公務繁忙果然不在,聽說她不在府中,裴玉居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天夜裏,陸如琢很晚才到家。

攏翠閣。

“都督,小姐已經睡了。”丫鬟丹橘道。

陸如琢微微詫異。

往日不管多晚,只要她沒派人回府說她不回家,裴玉都會等她。

丹橘道:“需要我叫醒小姐麽?”

陸如琢擺手。

“不必了,明日再說。”

陸如琢離開了院子,丹橘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回去輕手輕腳地推開裴玉的房門。

原本應該安睡的女子身穿淺色中衣,坐在內間的卧榻裏,墨色長發散在肩頭,聞聲擡起頭,露出分外柔美的一張臉。

“姑姑回去了?”

“是的,小姐。”

丹橘很奇怪。以前裴玉巴不得陸如琢來看她,一日不見就悶悶不樂,怎麽這次陸如琢來探望她她反而躲起來。

“她有沒有說什麽?”

“沒有。”

裴玉“哦”了一聲,慢吞吞把手裏的書卷放下。

丹橘站了一會兒,不見她有什麽吩咐,“小姐?”

“我睡覺了。”裴玉說。

丹橘應是,上前收拾她案幾上的書。

裴玉用手一蓋,輕咳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收拾。”

丹橘視線往那瞟了一眼,好像是什麽“宮”什麽,許是新的話本,也不多想,屈身施禮退下。

裴玉和陸如琢一樣的習慣,都不要人在房裏伺候,所以丹橘住在其他的屋子裏。

房門帶上,腳步聲逐漸遠去,裴玉從卧榻起來,耳朵貼着門聽了會兒,萬籁俱寂,她才赤足回到榻上。

繼續翻閱了幾頁春宮圖,裴玉意興闌珊地合上書頁,市面上流行的皆為男子與女子,着實對她用處不大。早知今日在千金閣時就應該問那二位姐姐芳名,以便下次向她們讨教。

讨教什麽呢?

裴玉臉微微漲紅,不敢往深處想,把書壓進箱底,一躍到了床上,拉高被子睡覺。

過了一會兒,被尾被兩條腿快速地蹬了幾下,終于安靜不動了。

月上中天。

主院種了數株紅梅。

陸如琢從淨房沐浴出來,披一件雪色中衣,斜倚在榻前,一只手支着臉頰,阖眼假寐。

婢女跪在她身後,用幹燥的帕子将她的長發絞幹,動作輕柔。

“小姐今日什麽時候回的府?”女人閉着眼,聲音懶散。

“午未之交。”身後的婢女恭敬道。

“之後可曾出去過?”

“不曾,一直在院裏。”

陸如琢輕輕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冬日的庭院連草叢的蟲兒也不再鳴叫,婢女手上越發小心,許久,她收起帕巾,從榻上下來,安靜地退下,帶上房門。

陸如琢雙手推開窗戶,在寒霜裏探手折了一支紅梅,插在幾案的花瓶裏。⊙

裴玉的院子離她不遠,就在目光能及的地方。

她靜靜地看了會兒,輕輕關上了窗。

夜月重歸靜寂。

……

女帝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沒有在朝上,而是下朝後在勤政殿。

殿裏除了楚漣公主,只有她的心腹重臣陸如琢。

“朕還沒死呢!汲堅受了誰的命令?!”女帝将禦案拍得啪啪響。

楚漣公主站在女帝身邊,伸手撫着她不住起伏的心口,自責道:“是女兒讓母親費心了。”

女帝還沒有說話,底下的陸如琢便道:“殿下千萬不要如此說,是那些人不安分,解決了便是。”

“陸卿……”楚漣公主眸光閃閃。

女帝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喝過一口楚漣公主遞來的茶,道:“阿琢說得對,如今這些人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倒省了我們的事。”

“母親。”

“漣兒!”女帝臉色沉下來,打斷楚漣公主的話,“身為将來的一國之君,絕不可優柔寡斷!”

楚漣公主跪下道:“兒臣只是擔心母皇的身體。”

女帝神色稍霁,扶起她柔聲道:“母皇沒事,不要挂心我。”

陸如琢站出來道:“陛下,公主一片孝心,不若這件事就交由公主處理。”

女帝遲疑。

楚漣公主也道:“請母親相信我。”

女帝看了眼陸如琢,靜默片刻,說:“好罷,讓陸卿輔佐你。”

陸如琢單膝跪下,擲地有聲:“臣定不辱命!”

***

京城的這個新年注定不會太平。縣主付

明威将軍汲堅擅離邊關被抓,關進刑部大牢,爾後轉到北鎮撫司诏獄。陛下命帝姬全權處理此案,右都督兼指揮使陸如琢從旁協助。

嗅到了風聲的官員們紛紛夾起尾巴,生怕火燒到他們身上。

朝堂噤若寒蟬。

帝姬楚漣素有賢名,性格仁厚,中立黨也想趁這次機會看看,這位有史以來的女儲君會不會婦人之仁,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往大了說,這可是謀逆的重罪。

想當年女帝繼位,楚廷上下多有不滿,殺了一批又一批。就連暗處勾結的逆臣薛侍郎一黨,還未來得及真正作亂,就被錦衣衛拿住,禍首滿門抄斬!此後再無成氣候的逆黨。

當今是位明君,二十年勤于政事,殚精竭慮,令大楚國富兵強,百姓安居樂業,堪稱中興之主,卻絕不是位仁君。

就是不知繼承她血脈的帝姬,骨子裏流的是不是虎狼的血。

陸如琢自然跟着忙碌起來。

裴玉之前拒絕了帝姬的拉攏,如今只是作為普通中級官員協理查案。

她是陸如琢的義女,按理說即便如此,也可以接觸到中心事件,但陸如琢并沒有要分派給她重要任務的意思。裴玉不是沒有感覺,陸如琢似乎在刻意讓她遠離皇宮,遠離女帝和公主。

不是在她拒絕公主以後,而是在之前便如此了。

裴玉并不是很介意。

她志不在此。

但她讨厭橫空冒出來的汲堅,把平靜的京城攪得山雨欲來,陸如琢已經七日沒有回府了。

陸如琢亦不怎麽回官署,正五品的裴玉想見正一品大員的都督一面難上加難。

裴玉在宮門口守了半日,終于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姑姑。”

“有事?”陸如琢氣色肉眼可見地比前幾天差了不少,因為公務纏身語氣簡短,顯得有些冷漠。

裴玉把手裏的鳳紋漆食盒遞過去,道:“這

是素心齋的糕點,特地買來送與姑姑,望姑姑保重身體。”

“你有心了。”陸如琢點了點頭,神色似有緩和。

裴玉接過校尉手裏的缰繩,親自為她牽馬,為她系緊大氅,看着陸如琢跨上高高的馬背,夕陽餘晖越過重重宮牆,落在她的背後,落滿京華。

陸如琢調轉馬頭,輕夾馬腹,馬蹄踩在宮門前的青石磚上,嘚嘚遠去。

裴玉看着那道淡金色的背影。

她怔神間,籠在夕照下的那道身影由遠及近,似乎又停在她面前。

裴玉陡然醒轉。

不是似乎,是确實。

陸如琢翻身下馬,在裴玉的注視下走近,寒冬裏染上涼意的指尖徐徐撫上了她的臉。

“好好吃飯,等我回來。”女人柔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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