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012章

“玫瑰酥、茯苓糕、蜜餞銀杏,還有雞絲銀耳、八寶兔丁。”丹橘在攏翠閣的小廚房,走來走去地巡查,叉腰道,“這都是小姐最愛吃的,小姐最近心情不好,都做得用心點。”

“是,丹橘姑娘,我們省得的。”管事嬷嬷道。

丹橘點頭,看看窗外的天色,小姐也該回府了。她拍了拍手,提了一食盒蜜餞,先往外面去了。

正巧趕上裴玉擡腳進院門。

“小姐!”丹橘提着食盒跑過來,道,“小姐,你最喜歡的銀杏蜜餞,要不要吃兩口?”

裴玉一反常态地沒有拒絕,而是伸手道:“好啊,我嘗嘗。”

小丫頭年紀小,差點兒流出眼淚。

見她呆呆地站着,裴玉笑道:“愣着幹什麽?要餓死你家小姐麽?”

桌上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菜,裴玉吃了一大半,飽得不能再飽了才擺手讓人撤下。

丹橘給她端來一杯熱茶,好奇道:“小姐,你怎麽突然胃口就好起來了。”

裴玉喝了一口茶,道:“我去見了姑姑。”

丹橘了然。

往後的不必說她也明白。

小姐總是這樣,見到姑姑就歡喜,見不到姑姑就低落。她的喜怒哀樂、陰晴圓缺全都系在陸如琢一個人身上。

裴玉煙視媚行,抿唇笑了笑:“她讓我好好吃飯,等她回家。”

話音剛落,只見丹橘捂住了嘴,驚呼聲還是從指縫漏了出來。

“你怎麽了?”裴玉蹙眉道。

丹橘兩只手緊緊擋住嘴,瘋狂地搖頭。

話說出來未免太離經叛道,主子的事不是她一個小丫鬟能妄議的。

裴玉一拍桌子,茶水濺出來。

“說!”

丹橘跪下來。

“奴婢不敢。”

裴玉失了耐性,冷冷地看着她,道:“你現在說我還能恕你無罪,再有遲疑逐出陸府。”

丹橘咚咚磕了兩個頭。

“奴婢說,奴婢現在就說。”她爬起來,先把房門關上了。

裴玉目光逡巡,等她走過來,向後靠了靠身子,重新端起茶。

丹橘不敢看小姐的臉,低聲道:“奴婢是覺得,小姐對都督,不似對長輩的敬愛之情,倒像是……倒像是……”

裴玉聲音裏沒有情緒。

“像什麽?”

丹橘一咬牙,跪地道:“像話本裏說的男女之情!”

啪——

裴玉捏碎了手裏的杯子。

“你好大的膽子。”她森然道。

“奴婢胡言亂語,當不得真的,小姐恕罪,小姐恕罪。”丹橘咚咚叩頭,額上很快有了血跡。

“滾出去。”裴玉道。

丹橘應聲是,連滾帶爬地出去。

裴玉低下頭,看着地面染血的瓷片碎渣,臉龐藏進燭光的陰影裏。

……

許是裴玉的那一食盒糕點起了作用,陸如琢當夜便回府歇息。

不出意外,在裴玉這吃了個閉門羹。

守在門外的是另一個小丫頭,有些面生。

陸如琢挑眉。

這小丫頭差點吓得跪下,哆哆嗦嗦地道:“禀都督,小姐、小姐已經睡了。”

陸如琢慢吞吞地“哦”了聲,轉身走了。

小丫頭背抵在房門前的柱子上,緩緩滑落,跪坐在地上。

陸如琢進了主院,身後悄無聲息地多出一個影子,正是她院裏侍候的婢女之一。

“丹橘今日被小姐責罰了。”

“緣由呢?”

“不知,晚膳的時候丹橘忽然關了房門,之後便一額頭的血出來。”

陸如琢嗯了聲,已走到房內,雙臂打開。

婢女為她解下披風,露出裏邊的交領織金麒麟深衣,婢女道:“主子可要現在就寝?”

陸如琢搖頭。

“給書房添些炭火,我要處理公務。”

“是。”婢女款款退下。

書房的燈點了一夜。

朝食擺在正廳,府裏兩個主人都在,仆侍們都被打發下去,安靜地用膳。

陸如琢端着的碗碟一頓,擡目望向對面坐着的少女。

“你這般看我作甚?”陸如琢無奈道。

“我在看……”裴玉索性放下碗筷,道,“姑姑生得這樣美,為何沒有意中人?”

陸如琢似乎沒有多想,輕易中了她話裏的圈套。

她道:“你怎知我沒有意中人?”

裴玉面色一白,說不出話來。

***

陸如琢騎上馬,朝皇宮的方向馳去。

裴玉從門口走出來,腦海裏浮現的是她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的傳言。

皇帝陛下後宮空置,膝下只有一女一子,皇夫的影子都沒有一個。而陸如琢深受皇恩,和陛下形影不離不說,還不時夜宿宮中。滿朝文武,怎獨她二十年恩寵長盛不衰。

于是大家都說,女帝和陸如琢是磨鏡之好。

裴玉本不信的,幼時她曾因好奇親口問過陸如琢,陸如琢說陛下是她半個知己,并非傳聞的那樣。可過去了十幾年,她們倆還是君子之交嗎?

陸如琢還說過,陛下以女子之身征戰沙場,平定亂局,開創盛世,她十分仰慕。

裴玉握住了春臺的劍柄,悲哀地心想:我有什麽叫她仰慕的呢?

榮華富貴是她給的,武功是她教的,連牙牙學語開口說的第一個字都是她教的。

她心悅自己的姑姑,是大逆不道,早該熄了這心思。

裴玉一聲唿哨招來自己的紅馬,利落地翻身上馬,朝錦衣衛衙門打馬疾行。

大楚朝規定“正旦”給假七日,尋常官員已經“封印”,專心過節。對于裴玉這樣的皇城衛軍,安排輪休。

衙門比往日冷清許多,裴玉進門剛好遇到指揮佥事林丹青,林丹青一身常服,似乎正要出門。

“丹青姐姐。”

林丹青走近,溫言笑道:“是裴妹妹。”

“丹青姐姐這是去哪兒?”

“去街上逛逛,買點年貨。”林丹青道,“裴妹妹怎的今日還來衙門?不是到你休假了嗎?”

“在府裏閑着也是閑着,不若來看看有什麽差事。”

林丹青忽然作恍然狀:“噢,我想起來了,陸姐姐近日公務繁忙,不在府中。”

林丹青的年紀正好介于陸如琢與裴玉之間,對上喊姐姐,對下稱妹妹,卻也不嫌亂了輩分。

裴玉卻想道:連林丹青也知道她對陸如琢這般在意嗎?那她豈不是司馬昭之心?那姑姑呢?她是不是也……-

林丹青見她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麽了?”

裴玉眼神定了定,淡笑道:“沒什麽,既然衙門無事,我陪丹青姐姐買年貨吧,還能幫你拎東西。”

“好啊好啊。”林丹青答允不及。

啓元朝建元二十年,錦衣衛進行過數次改制,已經不再唯武藝是舉,或文治或武功,也要出身清白,像鐘立春那樣的江湖草莽,如今再想進錦衣衛難上加難。林丹青士族出身,父親是四品京官,她經義學得一般,兩次科考都落榜,卻對查案很有興趣。眼看着仕途無望,湊巧遇到錦衣衛擴編,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态,層層選拔考了進去。

林丹青的武功,只能說打得過一只雞,兩只雞就換成她挨打。

裴玉陪她逛了一天,手裏大大小小的盒子,釵環玉佩、胭脂水粉、果子蜜餞。

在林宅用了晚膳,裴玉在門口拜別主人,她将馬缰松開,自己走路回府,小紅馬在她身後跟着。

裴玉神游天外,一個玩鬧的小孩撞到她腰上,撲通坐倒在地,她低下頭,伸手扶起來。

幾步之外孩童的娘親将孩子牽過去,溫柔地向她賠禮。

此時已過宵禁,但大楚朝“正旦”前後共三日推遲宵禁時間,裴玉恍然驚覺,明日便是除夕,一年終了。

陸如琢在府裏沒有出門。

裴玉用完早飯便出去貼紅對子,沒跟往常一樣刻意賴在陸如琢跟前,陸如琢一個人在書房寫字,似乎更顯清淨。

未時,陸如琢将裴玉叫到主院,送了她一身新衣,湖緞的布料,湖水綠的春衫。

“上回見你衣袖短了。”陸如琢提着衣裳往她身上比了比,溫柔道,“這件正合适,顏色也襯你。”

“謝謝姑姑。”裴玉心中五味雜陳。

“謝什麽?你我二人相依為命,我不想着你還能想着誰。”

“是……”裴玉低聲道,“我也想着姑姑。”

陸如琢憐愛地摸了摸少女的臉。

“姑姑。”少女擡起頭,道,“今夜陛下的宮宴我就不去了。”

“嗯?”

“規矩多,我不耐煩。”

“好,我從宮裏給你帶好吃的回來。”陸如琢含笑道。

“謝……”裴玉将話咽了回去,挽住女人的胳膊,臉慢慢枕在她的肩膀上,閉上眼睛,“嗯。”

……

這個新年許多官員都過得心裏不踏實,宮宴表面一派祥和,實際暗流洶湧。

果不其然,年初三,“正旦”剛過,光祿大夫家就被抄了,合族下獄,連襁褓裏的嬰兒也不例外。年初四,鴻胪寺卿吊死家中,搜查發現他的妻兒也都自盡在房中。年初五,宣撫使、布政司參議主動前往刑部衙門下獄。

年初六,大理寺正公門前擊鼓,舉告逆臣亂黨。

短短四天,罪臣們相互攀咬,帶出了幾十名之多。

這是啓元朝以來第二樁謀逆大案。有些年紀的人還記得十七年前那樁滔天巨案,殺得西四牌樓的天都血紅血紅,腦袋一顆顆地掉,陳屍于市,觀刑的百姓吓得整宿整宿做噩夢,小兒無不夜啼,當年其他的犯罪案件都顯着減少。

裴玉坐在衙署的長案後,翻開了啓元三年吏部侍郎薛妩謀逆案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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