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閑祝副
第029章 閑祝副
在啓元朝以前,歷朝歷代只有文舉,沒有武舉。雖說一直有通過武藝拜官的人,但直到女帝才正式定下科舉。
因為是開創之舉,無前例可循,女帝順理成章地将女子一并納入了武舉的範疇,比文舉還要早上許多年。
早在新科女狀元蘭嘉若之前,便已出了兩屆武狀元皆為女子,裴玉是年齡最小的,時年十六歲。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武狀元是校場之上一槍一馬,一弓一劍,實打實拼出來的,朝官也置喙不得。因武舉為啓元朝所創,歷朝重文輕武,武舉的頭名遠不如文狀元名聲來得響亮。
更有些男子揚言不屑參加武舉,與女人為伍。後來文舉也去除了性別門檻,随着越來越多的女子入仕,此類言論只敢在暗中傳播,無人敢公開宣揚。
再後來,新晉探花禦史中丞上官大人新官上任,狠狠彈劾了幾位大放狂言的官員,出言不遜、中傷同僚、言行狂妄、藐視天子……等等等等,舌燦蓮花,女帝震怒,将這些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連私底下也無人再敢輕蔑女官。
科考三年一屆,狀元也是三年一出,緋袍玉帶,簪花游街,百姓熱鬧一陣便抛之腦後。但官場不比民間,知府在腦子裏回憶,那一屆的武狀元裴玉是……她是……
知府打了個寒噤。
堂下圍觀衆人只見裴玉走到案前說了一句話,便退回來。
而知府不再詢問她,轉而一拍驚堂木,聲色俱厲審問起走私的商販來。
……
堂下圍觀民衆呆呆地分開一條路,裴玉離開衙門,走入繁華的街道,隐進人潮。
公堂站了許久,她在路邊攤坐下,點了碗面。因為挂念陸如琢,她草草吃完了事,在桌上留下幾枚銅板,轉道進了街對面的糕點店。
打包了兩盒桂花酥,裴玉從裏面出來,發現街上不知為何又熱鬧起來。
她站在人群外面,從縫隙看見由四匹高大的胭脂馬拉着的華麗馬車在寬闊的青石街道緩緩碾過,街道上的江湖人分開兩邊,容馬車通行,面露恭敬,眼神裏又說不出的狂熱。
裴玉蹙眉。
不說滁州,就連京中的達官顯貴,也鮮少有如此招搖的。
陸如琢位居一品,只有封官之時女帝禦賜游街,才乘了四匹馬拉的禦攆。
此人是誰?竟使用三公九卿規格的車駕。
恰好也有不解之人在問。
“這是神劍山莊謝莊主和他的夫人,特來滁州參加武林大會的。六大之中,謝莊主是最先到的,咱們剛到,就能見到名震天下的謝莊主,不枉此行了。”
裴玉看了眼緊閉門窗的車廂,心說你上哪見到的謝莊主真容?
答話的那人又和同伴道:“謝莊主本來是騎馬的,莊主夫人貴體有恙,所以在馬車裏陪同。”
同伴感慨道:“謝莊主和夫人鹣鲽情深,令人豔羨。”
答話的那人便道:“謝莊主武功高強,為人寬厚,江湖名望高。還愛護妻子,真乃偉丈夫也!”
裴玉在旁邊聽着,不自覺地撇了下嘴。
她聽陸如琢說很讨厭神劍山莊,她便跟着不喜,心裏也認定了這謝莊主是個僞君子、真小人。
她聽不下去,逆着神劍山莊的華貴馬車方向離開了街道。
馬車內鎏金異獸銅爐裏檀香陣陣。
謝夫人坐在車廂一角,聽着外面時不時傳來的奉承之詞,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夫人在想什麽?”坐立正中閉眼打坐的紫袍男子淡淡開口。
他看起來只約莫四十來歲,實際年齡比他的外表大十幾歲。端坐在那裏,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我……妾身……”
謝莊主睜開眼,兩道精光如電從他眼中迸射出來。
謝夫人藏在衣物下的手臂又隐隐作痛。陷豬副
謝莊主伸手過來,寬大的手掌蓋在了謝夫人的手背上,感覺到細微的顫意。
謝莊主勾唇,“就快到唐莊主那裏了,夫人知道如何做,嗯?”
“妾身明白。”閑諸賦
“乖。”
謝莊主拍了拍謝夫人發抖的手,目光從她年輕美麗的臉上劃過,心中生出一分憐愛。
謝莊主道:“只要你聽話,為夫不會虧待你。”
謝夫人低下頭,克制住不住抖動的身體,道:“多謝夫君。”
她楚楚可憐,別有一番動人意味。
謝莊主本想将其摟到懷中,在車裏放縱一番,但是馬上就到唐家莊了,時間來不及,只得作罷。
車廂寬闊,可容納三人并肩。
“坐到為夫這邊來。”謝莊主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謝夫人又是一抖,卻不敢違逆,聽話地坐過去。
謝莊主攬過妻子的肩膀,打開轎窗,面含笑意朝窗外看去。
“是謝莊主和他的夫人!”
“果然是他們!”
“謝莊主器宇軒昂,英雄氣概,謝夫人貌美如花,傾國傾城,真是天生一對。”
謝莊主笑容和煦,手伸出來,向大家招了招。
街上爆發一陣熱潮。
“謝莊主!”
“謝莊主!謝莊主!”
華貴馬車駛過街道,一片頌揚之聲。
唐家莊門口,唐岳攜自己的一雙兒女等候已久。
朱紅大門前緩緩停下一輛鑲金嵌玉的馬車,四匹身長一丈的胭脂馬原地踏着步子,噴出響鼻。
同樣列為四大山莊,唐岳年僅十六七歲的兒女仍被強烈地吸引了視線。
“爹爹,這馬好威風啊,我也想要。”唐岳的女兒拉着他的袖子,小聲興奮。
唐岳拍了拍女兒的手,一臉無奈。
這胭脂馬哪是那麽好得的?皇宮中都不一定有。他們驚風山莊不比神劍山莊歷史悠久,積累了幾百年的財富。別說買不到,就算買得到也一時拿不出那麽多銀子,山莊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再看自己的小兒子,站在姐姐身後,也眼巴巴地看着。⌒
唐岳猶豫想了想,要不自己就腆着這張老臉,讓謝兄賣自己一個人情?萼兒和椿兒馬上就十七歲生辰了,生辰禮若是這胭脂馬,他倆定能高興上一年。
那逾八尺高的胭脂馬安靜下來。
車廂的雙扇門向外打開,一個身形偉岸的紫袍男子頭戴金冠,腰束玉帶,率先跳下了馬車。
唐岳三人沒有上前。
男子回身,溫柔地扶住從車廂裏伸出的柔荑,将一位柔弱美麗的女子攙扶下來。
兩人相攜過來,好似一對璧人。
唐岳這才往前兩步,熱情迎接道:“哎呀,早收到謝兄的信,說是在路上了,可讓愚弟一番好等啊。嫂夫人身體可好了?”
謝夫人緩緩點頭,挽着夫君的胳膊,笑容甜蜜腼腆。
“一路多虧玄知照顧。”
唐萼和唐椿也行禮道:“謝世伯,伯母。”
謝玄知目光掃過兩個孩子,朝唐岳笑道:“賢弟好福氣,有這樣優秀的一雙兒女。”
“謝兄客氣了,你是不知道,鬧起來也煩得很。”
“賢弟這是在向我炫耀?”
“哪裏?我這不争氣的兩個孩兒,哪裏比得上令公子英年才俊。他們倆啊,不提也罷。”唐岳擺手嘆氣,多麽不堪似的。
唐萼和唐椿對視一眼,暗自不服。
少年人嘛。
兩人在門口寒暄一番,唐岳邀請謝莊主往裏走,謝莊主溫和的目光落在唐萼身上。
唐萼硬着頭皮:“世伯。”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這位謝世伯一直在笑,但總卻給唐萼一種危險的直覺。
謝莊主笑道:“世侄女,我聽你說很喜歡我的胭脂馬。”
唐岳忙道:“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的,謝兄千萬別當一回事。”
謝莊主擺手,将唐岳阻攔的動作攔下,哎了一聲道:“既然世侄女喜歡,也不是什麽貴重物品,我便送世侄女一匹,提前恭賀生辰之喜。”他轉向唐椿,又道,“椿兒與姐姐是雙生,同一天生辰,你可喜歡這馬?”
唐椿恭恭敬敬長揖了一禮,道:“椿兒還好,只送姐姐便是。”
謝莊主露出苦惱的神情,唇角依然勾笑:“那世伯只好另送你生辰禮了。”
唐椿禮數十足:“謝世伯費心,世伯記得椿兒的生辰,已是送給椿兒最好的生辰禮。”
謝莊主驚訝看唐岳:“你這孩兒,着實令人豔羨。”
唐岳在一旁捋着短須,笑得見牙不見眼。
謝莊主吩咐駕車的弟子待會解一匹胭脂馬送到唐家小姐的院子裏去,攜夫人随唐岳步入莊內。
唐岳慢行了兩步,在後頭跟兩個嘟着嘴的孩子說幾句話。
“為父的方才只是客氣幾句,沒有覺得你們真的不争氣的意思。”
“真的?”
“真的,為父對天發誓。”
“那好吧。”唐萼挽住爹爹的胳膊,嘻嘻一笑,“原諒你了。”
“椿兒呢?”
少年“嗯”了一聲,道:“我和姐姐一樣。”
唐岳慈愛地一手摸了一個孩子的腦袋。
唐萼道:“爹爹,我有一個問題。”
“問罷,和爹爹見什麽外?”
“為什麽世伯母和之前好像變了一個人,我記得她是瓜子臉,現在怎麽成鵝蛋臉了?”
唐椿在
旁邊點頭如搗蒜,姐姐就是他的嘴替。
“……”唐岳道,“不是變了一個人,是換了一個人。上次你們見到的世伯母已經因病去世了。”
“又去世了?世伯是不是克……”
童言無忌,唐岳忙伸手捂住了女兒的嘴,讓她把“克妻”兩個字咽了回去。
他擡頭看了眼已經踏入二院門的謝玄知背影,低聲嚴厲道:“不得胡言,你們倆先回你娘那裏,晚上爹爹再過去和你們吃飯。”
“我不,我要去看我的胭脂馬。”
“那你去看馬。椿兒,多照看姐姐。”
“知道了,父親。”
兩個少年人腳步雀躍地奔向自己院子。
唐岳在院中招了下手,管事小跑過來,道:“莊主。”
唐岳低聲道:“多調派些人手,保護好大小姐。”
管事疑心,在自家莊中難道會遇上什麽危險嗎?
唐岳接着道:“若是交手發現不敵,不要硬拼,直接放煙花傳信,我看到會即刻趕去。”
管事一凜,立刻應是。
“下去吧。”
管事走後,唐岳輕輕嘆了一口氣,但願自己只是白費功夫。
……
漏夜時分,唐家莊住下貴客的梧桐苑一片安寧。
謝玄知從書房出來,向謝夫人歇息的廂房走去,兩名神劍山莊的弟子在前方掌燈。
高大的梧桐葉随風搖曳,在地面投下陰影。
樹影晃動月光的一瞬間,一道劍光從地上影子裏倏然刺出。
謝玄知及時避過,看清那名神劍山莊弟子平凡得過眼即忘的臉,喝道:“你是何人?!”
那名弟子沉默,又是一劍刺出。
那本是普通至極的一劍,平鋪直敘,無甚虛招,但謝玄知忽然生出一種泰山在面前傾倒的壓迫感,幾乎逼他喘喝。
這是只有和當世絕頂高手對決才會有的威脅感。
謝玄知不敢硬接,向旁急退數步,只見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被狂虐的劍氣削出尺餘的深坑。
謝玄知對一旁呆立的另一名弟子咤喝道:“取我的劍來!”
那名弟子沒有出手阻攔,而是棄劍用掌,一掌向謝玄知打去。
兩掌相接。
“轟”的一聲,苑中水榭屋瓦倒飛,片片摧裂。
那名去拿劍的弟子被淩厲的掌風波及,重重撞上了路邊的假山,失去知覺暈了過去。
湖中水龍暴起。
滿天的雨霧中,謝玄知又和對方硬碰硬極快地對了幾掌,空氣中只能看到藍衣和紫袍交織的殘影。
唐岳聽到動靜趕過來,只見到隐匿在夜幕的藍色衣角。
“謝兄!”唐岳忙扶住紫袍男子。
謝玄知擺手,說道:“愚兄沒事。”
唐岳看着一地殘垣的梧桐苑,一陣肉疼,這可是剛修繕好的院子啊。他壓下心疼,道:“謝兄,愚弟給你和夫人換個院子?”
謝玄知笑道:“無妨,深夜擾了賢弟的清夢,倒是愚兄的不是了。”
唐岳觀他神色,放下了心,送他回了書房。
關上房門,謝玄知背抵住門緊緊攥住胸口,臉上劇烈地褪去血色,低頭吐出一口猩甜的血。
謝玄知掩不住驚駭。
此人的功力竟和他不相伯仲,到底是誰?!
……
會星樓,天字號房間。
房門被推開,來人一身藍袍弟子服,裴玉睜開眼,按上枕邊的劍,手指一根一根地握緊。
朦胧的月光裏,對方發出熟悉的聲音。
“是我。”
“姑姑?”
“你什麽時候出去的?”裴玉回頭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床榻,起身點燃燭火。
陸如琢揭下人.皮面具,道:“你入睡以後。”
裴玉:“……你是不是在諷刺我?”
陸如琢莞爾道:“沒有,你在我身邊睡得熟,我很高興。”
裴玉認出她身上的宗門服飾,道:“你潛入了唐家莊?”
謝玄知來了滁州,現在神劍山莊的弟子都在唐家莊。
陸如琢嗯了聲。
裴玉伸手給她倒了杯茶,陸如琢端起茶杯,茶葉沉底的清碧茶水裏驀地染上鮮紅。
“師父!”
裴玉驚慌失措地扶住突然吐血的陸如琢,陸如琢笑着看她一眼,暈倒在她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