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雜念

雜念

宮之家頂着一把從宮信玄家中順來的白傘,提着枇杷果,憑着不太深的印象,彎去宮信玄所指示的地方。

她在一處家宅停下,門牌子刻的是日本姓氏,單從緊閉的大門,半點看不出來有外國人居住的痕跡。

正要冒昧地按門鈴時,一位打着花傘的阿婆,停在她的側邊,與她的不确信的眼神一對視,自顧自地講起這家住的是一對愛鬧矛盾的外國夫妻,新搬來沒多久。

阿婆聽不到意大利語,卻有大說特說的高漲念頭,便前言不搭後語地編造外國夫妻的争執之言,就連因過于頑劣而被夫妻雙雙抛在鄉下的孩子都出來了。

宮之家一聲不吭,在阿婆絞盡腦汁為思索下一句而停頓時,一根尖尖的手指,按響了門鈴。

鈴聲尖銳,猶如雨中的驚雷,阿婆被震懾地停下傾吐之言,訝怪地看看她,着意掃過她裸露脖子處挂的一只銀瓢蟲,帶着點瞧不起她的樣子,嘟嘟囔囔地走遠了。

由遠及近地傳來了阿蘭疑問的呼喊,地方是找對了。

宮之家盯着枇杷果籃,沉沉嘆口氣,終究是有些對宮信玄的抱怨和對阿蘭的不信任,便在阿蘭開門之前,将枇杷果留在門外的一簇飽受踩踏的草堆上。

阿蘭沒有打傘,來的這段距離,發絲被雨水打濕了。藍眼睛一經水洗,顯得更亮,尤其是挪開門見到宮之家時。

宮之家對他友好地笑笑,眼神迷離地盯着他的發絲,說是特意來拜見的。

未等阿蘭回話,她問:“萊亞呢?”

“萊亞不在,你是特意來見萊亞的嗎?”

“不,不是。”

宮之家的這兩句話讓阿蘭感覺她有些卑劣,但他沒什麽埋怨她的想法,更多的是興沖沖的得意和喜悅。

阿蘭補充說:“我倆不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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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亞真的要走了?”宮之家問。萊亞也是個怪人,反反複複地走又留,磨蹭到此時都還未購票。

阿蘭渾渾噩噩的,把她的問話聽成了肯定的話,于是,他竟站在被告知者的一方,恍然大悟地哦了哦。

轉而,阿蘭躬身請道:“快請進吧,雨快下大了,想必你……避雨的想法居多吧。”

宮之家委婉地淡笑,彎彎的眉毛流露出比雨水更過的潮濕美意,手臂往上擡,用這把窄小的傘,将阿蘭的身軀也罩了進來。

傘未合起,傘骨撐開放于外廊,像是她很快就會走的樣子。

宮之家傍着阿蘭身旁坐,雙手捂了一杯熱茶,臉頰上浮動着若有所思的笑意,說了幾句甜蜜蜜的體己話。

雨聲連連,鑽孔進了屋,像是燒滾的水聲。

他們聊起意大利,聊起職業,又聊起了萊亞。

多虧沒有聊起宮信玄,要不然兩人就不會順勢而下地親吻了。

在這個雨天,在那個雪天,吻的滋味都是尖銳冰涼的。

阿蘭的手掌心溜到宮之家的腰間,摸到鼓鼓的一團,順着布與布之間的縫隙,抽出一條柔滑的絲巾。

宮之家一掃而過,明白絲巾是宮信玄偷偷塞入的,至于要整什麽幺蛾子、故弄什麽玄虛,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她摸上阿蘭的肩膀,順着手肘油滑地往下,觸到他的掌心,将這條絲巾搶奪了過來。阿蘭感覺到她手指的冰冷和她強勢的掠奪性。

很容易沉迷,兩人正要抛棄一切,沉入雨水的波濤時,傳來人走進來和走出去的響動。

“門沒有關緊吧?”阿蘭無措地問。

“我關緊了。”宮之家挑着細眉輕笑,雙手從阿蘭的懷抱中抽出來,接着是一整個身軀。

兩人都沉默了。

這間屋內,滿滿都是女人的痕跡。

宮之家将那條絲巾錯落有致地系在脖兒上,識趣地輕聲辭行,撿起傘傾斜着抖抖雨滴,目不斜視地離開了。

阿蘭姿勢別扭地坐在原位,雙手抱着頭,微斂着眼皮,木木地注視着她。

枇杷果籃仍在門外。出奇的是,籃子上多了一把為枇杷果遮雨的傘,顏色是文雅的淡青色,新買的,吊牌沒有摘,好像連人的指紋都沒有留有。

她望着敲打傘面的細密雨腳,隐藏起伏不定的心緒,将好心人立起的傘合來,傘柄朝下豎在水光光的牆角,端起枇杷果籃,在雨中一搖一晃地回到千羽藝伎館。

姐妹們有的在睡覺,有的在打牌。她婉拒邀她打牌的姐妹,抱着枇杷果籃,縮回小室。

枇杷果從籃子裏取出來,一個一個依次擺開,薄薄果皮附着的水珠擦幹。數了數,數了兩遍,都少了一個。

她挑中最飽滿的,順暢的揭開一層橙黃色的皮,吮吸甜潤的汁水,仰頭看凝有水珠的玻璃窗,猜想是某個貪吃的孩子偷偷拿走了一個。

*

次日正午,表演回去的路上,千羽夜夜子喝醉了,遇到外國人就一驚一乍地大喊阿蘭的名字。

過了一會,她酒醒了點,告訴宮之家她喊阿蘭的名字,是因為她在筵席間遇到宮信玄了。

“遇到宮信玄,為何要喊阿蘭的名字?明明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宮之家疲憊地架着她問。

千羽夜夜子扭着腰打了個酒嗝,迷迷瞪瞪地說:“萊亞走了,昨天走的。阿蘭、阿蘭他也要走了,好像就在後天了。”

宮之家知道這是宮信玄要千羽夜夜子轉述她的話。用意很明顯,勸她把握時間,将阿蘭留在京都呢。

旋即,千羽夜夜子憤憤不平地調轉話頭,開始談及莊司莉珂談戀愛一事,明裏暗裏對她所談的對象貶低排斥。

宮之家聽得一頭霧水,一問才恍然大悟,原來莊司莉珂的對象是那位破産的家夥。

千羽夜夜子不屑地呵斥:“真可惡那男子,用可憐巴巴的身世将莊司莉珂狠狠拿捏了。也怪她不争氣,搭理他做什麽!”

估計是出于憐憫吧,莊司莉珂是受到排擠的女子,見到同樣被排擠的男子,一定會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愛吧。

宮之家神不在焉地聽完,幹巴巴地奉上對莊司莉珂祝福的話,這惹得千羽夜夜子大為惱火,氣鼓鼓地訓斥宮之家的祝福太另類了。

可能是之前的印象影響,宮之家認為莊司莉珂仍是在與她暗暗較勁——她有宮信玄挂心,莊司莉珂便弄出類似心境的另一半來了。

千羽夜夜子止不住嘴,轉頭絮叨其餘姐妹的風流趣事,一件一件事就像花生一樣輕松抖落。

別看千羽夜夜子這麽熱衷于侃趣味八卦,真正要論誰身上帶着的風流話題之多,她一人都能頂過數十位姐妹的了。

宮之家在半途借口去佛寺三千院散心,與千羽夜夜子分別。借口好使,千羽夜夜子知曉宮秀樹遠行回京都,大多是在三千院栖身的。

宮之家至佛寺,坐于大雄寶殿左後的古潭邊,聆聽一群戴鬥笠的行腳僧快步走過時,無情踐踏雨水的啪啪噠噠聲。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僧衣之間穿梭,探尋着什麽。

已經過去太久了,她早已經忘記宮秀樹是什麽樣的了,追到半天只追到眼花缭亂。

那群和尚無影沒多久,她出了寺院,只是在山門處,遇到了鬼鬼祟祟的宮信玄。

他的眼神望着她時有些閃躲,如同第一次偷竊被逮到的小偷,神情尴尬驚慌,還有些不明所以。

宮之家不躲不避地問:“怎麽會遇到你呢?”

“是有益的事吧。”宮信玄糊裏糊塗地說完,眼神一亮,又說:“想起了,我正準備撈個人陪我一起去看電影。小之,你陪我吧。”

他從西裝褲兜裏取出來一沓子票,差不多有十幾張,分給宮之家七八張。

“怎麽這麽多?”

“賣不掉的贈票,沒有一個人要,我全要了。”宮信玄甩着票說。

宮之家頓時想起來了,千羽夜夜子說起宴會撞見宮信玄時,還提了一嘴他今日怪兮兮的,把沒有人要的電影票全揣走了。

宮之家揶揄地問:“扭傷痊愈了嗎?”

“恢複力驚人,好的差不多了。走吧,我陪你去看電影……”

宮信玄笑着輕輕跺了跺腳,拿出邀請她去茶室的法子,死皮賴臉地纏着她。

宮之家直視他躍躍欲試的眼神,無法不包容地答應。

法國電影,稀裏糊塗地看完了,若不是宮信玄介紹,她還以為是意大利的,明明每個演員都與阿蘭長得都一模一樣嘛。看來她是一丁點都不了解意大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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