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寄人間（上）
寄人間（上）
寧州森林。
星河燦爛，點點星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了林間的小溪上。
一個金發少女走到了溪邊，靜靜地望着天空。少女的面容看上去十分稚嫩，不過十三四歲.她有一頭金色的長發，在星光下熠熠生輝。她并非人類，也非羽人，而是一個魅。
忽然，林間傳來一陣巨響，仿佛有什麽東西從上空墜落。
随着夜風傳來的，還有一絲血腥味。
少女神色未變地起了身，走進了這寧州的密林。
一個人，或者說一個羽人，闖入了這片森林。寧州是羽人所居住的地方，見到羽人并不驚奇。只是寧州的羽人都知道這片森林是魅族所在之地，是羽人的禁忌，怎麽會有人無故闖入？
少女走進了，才發現那是一個将死的羽人。他的翅膀已經折損了大半，右翼被人從翼尖生生折斷，而他的胸口正刺着一柄羽箭。他應該是從上空直接墜入到了這片密林，胸口的羽箭被樹枝折斷了一部分，卻并沒有完全折斷。這個羽人已經失去了意識昏迷不醒，止不住的血從半折的左翼流淌而出，很快就浸染了剩餘的白翼。
少女看着羽人，用星象了一下，發現對方的命數止于今晚，也就不再多看對方一眼，準備轉身離去。今天就要死的人，也不需要在意什麽。
忽然，一個圓滾滾的齒輪從那個羽人的身上滾了下來，滾到了少女的腳邊。
少女撿起這個齒輪，發現這是一枚非常精致的齒輪，做工堪比河絡所做。
羽人，居然精通工匠之術？少女忍不住仔細地研究起這枚齒輪來，伸出手指将齒輪轉動了起來，齒輪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回蕩在了密林之中。
“小姑娘，你怎麽一個人在密林之中？這樣很危險。”嘶啞的話語将少女從思索中拉了回來，原來那個羽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羽還真是被齒輪轉動的聲音驚醒的。作為機械師，齒輪轉動的聲音總能驚醒他。只是他沒有想過，自己居然還活着。
他擡眼看了一下四周，看來他是掉落在了寧州邊際的密林之中了。看來，他終究是飛不回瀾州了，那麽就這樣死在這裏，也是不錯的。
Advertisement
站在羽還真面前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魅族女孩，金色的長發顯出了她的身份。小姑娘稚嫩的眼神正好奇地着他的齒輪在那裏觀察。
直到羽還真開口，少女才看到了羽還真的眼睛。那是一雙淺藍色的眼睛，藍的仿若維海的海水一般。這雙眼睛直直地看着你時，仿佛心也跟着平靜起來了。就是魅族，也很少見到這樣好看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好看。”少女并沒有回答羽還真的問題，而是直白地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聽到小姑娘的話，羽還真有點想笑。
但是胸口的那一箭，讓他沒法笑出聲來。他的肺從來沒有這麽疼過，好像無數的刀在裏面抽拉。他很想拔出那柄羽箭，好好睡一覺。可他的右手已經被折斷了，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拔出這柄羽箭了。
“你喜歡這個齒輪，不如送給你。”見那個魅族少女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一直看着那個齒輪，羽還真開口将齒輪送給了對方。
少女搖了搖頭，看着對方，“我只是奇怪，這種工匠之術，一個羽人怎麽會如此精通？”
“因為我是奇怪的羽人。”
“奇怪的羽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
“羽人都是沒有名字的嗎？不過我有名字，我叫蘇葉，是一個在學習星象的魅。”
對方聽了蘇葉的名字，并沒有說些什麽，而是用左手吃力地從懷中拿出一個玉佩，遞給了蘇葉。
蘇葉上前接過一看，是一個雕刻得很漂亮的玉佩。
這個玉佩玉質潔白，在夜色中泛出點點流光，上面更是隐隐有術法在流動。蘇葉一眼就看出，這個玉佩價值不菲。
“我本來想把這個送給有個人，這樣我們就兩不相欠了。但是我好像撐不到了，不如就送給你，也算有緣。”
羽還真知道，他和那個人，永遠也算不清。他們中間有着太多的人命，姐姐、易姐姐、白大哥，還有天空城無辜死去的民衆……這些血和仇恨每一條每一道都橫在他們中間，永遠都算不清。但是他總想的，少一點牽扯是一點，當初他砸破了那個玉佩，現在他還給他就是了……
自欺欺人，掩耳盜鈴，要是易姐姐還在，恐怕會指着他的額頭大罵他沒出息。不對，易姐姐不在，他親手害死了易姐姐。他說風天逸殘暴冷酷，自己又何嘗不是滿手血腥……
就這樣死去最好，默默地死在這裏，是他這樣的大叛徒最合适的下場了。
蘇葉看得出這個羽人非常痛苦，他的生命已經到了極限，可是他的內心還有不甘，不甘和痛苦撕扯着靈魂，身上的傷痕又在折磨他的身體。
蘇葉輕輕地走到羽還真的身邊，坐了下來。她開始哼唱歌曲了。這是一首極其古老的魅族的歌謠。
“魂魄離散，汝筮予之。雙月朗朗，濰海蕩蕩。印池當空，溟朦翻滾，人有所思，皆為空妄。”（①）
如果有魅族的長者經過此處，就會明白蘇葉所吟唱的，正是魅族代代相傳的安魂曲。蘇葉在撫慰這個羽人痛苦的魂魄，讓這個羽人能夠放棄不甘，能夠安息。
蘇葉的歌聲空靈悠遠，回響在了整個林間。
風聲，落葉聲，蟲兒的鳴叫聲都停在了整個歌聲裏。
所有的聲音都歸于沉寂，密林裏只有少女的歌聲在回蕩。
歌聲撫慰了飽受折磨的靈魂，羽還真慢慢閉上了眼睛，開始沉浸在歌聲之中。
“真好聽的歌，我姐姐會跳舞，要是她聽到這個歌聲，一定會跳一段舞的……”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我姐姐？”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姐姐！她是我唯一的姐姐！”
羽人開始胡言亂語了，說着一些完全沒有關聯的話語。
蘇葉知道，幻覺已生，死時不遠了。所以她沒有在意對方的話，而是繼續吟唱。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說的是真話，我真的是為了你來的……”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我姐姐！我恨你，我恨你，風天逸，我恨你！”
“姐姐，我沒有喜歡他，我沒有，我會殺了他！我會殺了他！姐姐，你相信我，我會為你報仇的，姐姐！”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為姐姐報仇……報仇，報仇！”
“易姐姐，易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想過要害死你的。易姐姐，易姐姐，你別走，你別走！”
“我恨你，我恨你，風天逸，我不愛你，我一輩子都不會愛你！我不可能愛你，我恨你！”
“娘親，我好累……真兒好累……我想回家，娘親……”
蘇葉坐在一旁，看着這個羽人一會哭，，一會笑，一會驚恐，一會憤怒，最後緩緩歸于平靜。
“那麽大的雪飄在你的頭發上，你笑起來真好看……”
羽還真的眼前出現了那一片大雪，那一年的雪花飄的那麽大，他躲在山腳，看到了風天逸。大片的雪花從空中飄落下來，灑落在了少年的發梢。風天逸立在崖下，一身白衣上沾染了幾簇雪花。他笑的有幾分無奈，又有幾分自傲。自此，這個唇邊淺笑的人無聲地走進了羽還真的心裏，也開啓了兩人這一生的糾纏不清。
直到羽還真露出了最後一個笑容，蘇葉才停下了她的吟唱。
因為蘇葉知道，對方已經死了。
這個奇怪的羽人，從天而降，仿佛只是為了給蘇葉送上一個玉佩一般。
在那一段奇怪的話語之後，帶着笑容離去了。
不知道他最後是想起了什麽，笑容裏帶着略微的一絲的甜蜜，想來是很美好的回憶吧。
蘇葉幫這個羽人清理了一下被血跡染滿的面容，才發現這是一個很好看的羽人。
秀氣的臉龐，看上去讓人心生喜歡。軟綿綿的臉龐，摸上去有着一絲柔軟。即便是已經死去，也讓人覺得有幾分溫暖。
蘇葉并不知道這個羽人的身份，所以只能為他掩埋，并不能為他立碑。
直到很多年後，蘇葉游歷九州，在瀾州大地上，遇到了那位的羽人帝皇。那時候的她才知道，那個被她掩埋的羽人，正是那一場人族與羽族大戰中，叛出羽族的大機樞師羽還真。只是那時候的羽還真，早已經只餘下白骨累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