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開放式校園,進出不登記證件,大大小小一共五個門,包括一個為了圖取快遞方便而被撬開栅欄的‘小北門’,這個門還沒有監控。校園各條大路和教學樓雖然都有攝像頭,但當天幾千個學生進出,還有別校來串門的,學校被我們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頭緒。沈璃的社會關系簡單得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她唯一的親人,也就是她爸,三年前車禍已經過世了。”許久坐在窗邊的椅子裏,抽了一口煙,頭仰在靠背上。
陸知遙雖然才見過許久兩次,但他覺得許久抽煙時,總有想不完的心事似的。
陸知遙:“宿舍樓裏查不到線索?”
許久:“嗯,老校區的宿舍樓沒有攝像頭,宿管當天兩人值班,都确認沒有男人進過宿舍樓,即便混了進來,應該也很快會被發現,但是沒有目擊者說看到過男人,也沒人聽到沈璃屋裏有異樣的動靜。女生的話,整棟樓兩百來個已經逐一問過話,暫時沒有發現可疑的,那天還有很多女孩帶了外校女生來玩,确定來過的,已經安排做過筆錄了,還有一部分嫌麻煩偷摸沒供出來的,這就更無從查起了。沈璃出事後十幾分鐘才被發現,她們打了電話報警,但是在這段時間裏,并沒有封鎖宿舍區,兇手應該早就跑了。”
陸知遙:“沒有劇烈響聲,可能是熟人?沈璃的朋友呢?”
“她朋友不多,有幾個社團的,當天都不在學校。哦,還有你那個妹妹,曹琳,說是沈璃最好的朋友了,那天她正好叫了個快遞員來幫她寄了一堆的東西,沈璃出事的那段時間她一直在宿管那裏跟快遞員一起挨個打包,一步也沒離開,不在場證明非常充分。”
“曹琳不是我妹妹,就是我爸生意夥伴的女兒。”陸知遙嘀咕了一聲。
“曹萬宏……”許久喃喃道,接着說:“還有件事,你肯定想不到。”
陸知遙看向他。
“屍檢時候發現,她少了一個腎。”
陸知遙“騰”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麽!被人謀殺還摘了腎?”
許久:“不是,這個腎應該是她很小的時候就摘掉了,也許是有嚴重的腎病。據她的舍友說,沈璃一直在吃藥,所以她有一個專門的塑料小藥盒,巴掌大小,但是這個藥盒在她出事後就消失了。我們搜了每個宿舍,沒有發現。”
陸知遙:“如果兇手是樓裏的人,藥盒肯定早就被轉移了,是外面人的話更不可能在宿舍樓了。但是好端端拿她的藥盒幹嘛?”
“暫時還不清楚,有很多種可能。需要裏面的某種藥、藥盒留下了兇手的痕跡、留作殺人紀念或其他的。而且,沈璃身體裏的那個腎是健康的,以她的身體狀況,不應該經常吃藥增加腎髒負擔才對。”許久喃喃自語了幾句後,忽然擡頭:“哦對了,明天我們要去一趟沈璃的家。”
許久說完,陸知遙看着他:“我可以一起去嗎?保證不影響你們工作,我就是想去看看她住過的地方。”
許久抽完煙,摁滅了煙頭:“行吧。”
陸知遙看頭發也幹得差不多了,起身走出房間,出門前,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對許久說:“謝謝你許隊,手法不錯。”陸知遙指了指自己的頭。
許久沖他無奈地笑了下。
幻境中的笑容終于真實地出現在眼前,陸知遙看到了許久嘴角邊隐隐的梨渦,陸知遙忽然覺得這個笑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大概是在眼裏的風雪中看過了太多次。
沈璃的老家在輕水區一個叫龍灣的棚戶區,陸知遙環顧四周,發現這片地正是遠宏最近拍下的三塊地之一。
從高處往下看的龍灣,周圍圍着一圈五六層高的筒子樓房,這片區域就變成了不見天日的低窪地。區域內大多是平房,高高低低、奇形怪狀的屋頂像無數異形輪齒互不退讓得咬合住,不留分寸空間。
過不了多久,這個房子會随着沈璃和她已經過世的父親一起消失,他們存在過這世上的證據,都會被一并抹去。
許久和陸知遙一行人對照着戶籍上的地址一路摸進去,奈何棚戶區裏的位置實在錯綜複雜,就像是一個到處是出口,卻永遠找不到正确路的迷宮。
棚戶區一路都積着深一腳淺一腳的污泥水塘,前半部分是龍灣的集貿市場,狹窄的路兩邊開着花花綠綠各式日用雜貨店,男人們無所事事在抽煙,湊在店門口對着一個21寸的古董老彩電看相聲小品,時而咒罵時而狂笑,比節目演的還生動;往裏走就到了居民區,一路充斥着女人打罵孩子的聲音,時不時會有一盆水毫無預兆地從屋內潑出來。正走着,某家破舊的空調外機“轟”地啓動了一下,瞬間整個棚戶區的地都震顫起來,陸知遙忽然想起了自己哥們前幾日買回來的改裝賽車,震撼力幾乎是一個水平,這一段不長的路簡直走得驚心動魄。
許久拿着地址問了一個正在自家屋外給幼兒把尿的大嬸,大嬸打量了下這些人,看他們都穿得人模狗樣,龍灣這地方曾幾何時出現過這樣的陣仗,每年年底區長來扶貧慰問的陣容都比這簡陋。
“沈家還在前面,唯一一片比較空曠的地那兒,那棵很大的銀杏樹下。”大嬸上下抖了抖手裏剛尿完的孩子,殷勤地問:“你們是來搞拆遷的嗎?我們這兒啥時候能拆?能補貼到多少?”
許久:“不是,我們是公安局的。”
“啊?公安局啊?噢喲,真是……”随即抱起孩子嫌棄地“砰”一下關上了門。
陸知遙踏進沈璃家房子的第一腳,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撲面而來。他眼前晃動着一個四五歲小女孩的身影,在屋子裏某個角落安靜地用手接着窗邊的浮灰。陸知遙忽然有點站不住,扶着頭晃了下。
許久正和趙毅與輕水區的警員在現場勘查,見陸知遙不對勁,走過來拍了拍他肩膀:“沒事吧?”
“沒,沒事,我可能看到沈璃小時候了。”陸知遙摘下護目鏡揉了揉眼睛,接着問許久:“沈璃她爸怎麽死的?”
“她父親叫沈勇,交通事故,肇事者和唯一死者都是他,拿照不到一年,既沒酒駕也沒毒駕。我們之前已經去他生前的單位問過了,他這人比較孤僻沒什麽關系特別好的,都只知道他有個得了腎病的女兒,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許久翻看着手裏的資料:“唯一的疑點就是,沈勇是個有本沒車的人,出事那天他去租了一輛車不知要開去哪,他拿駕照不到一年,按伍州的規定應該是租不到車的,但租車行老板說他額外加了很多錢,所以老板就租給他了。車子後來查過,沒有動過什麽手腳,租車行也是幹淨的,所以當時的論斷是沈勇車技太差還開上貨車遍地的國道練車,才出了車禍。”
陸知遙:“他沒事租輛車開出去練車??”
許久搖了搖頭:“是有些匪夷所思,但沒有其他解釋,當時沈璃的筆錄上也說不知道原因。”
陸知遙走到客廳的老式玻璃櫃邊,櫃子縱向分成兩排,裏面擺放了許多小孩的玩具,一排類似盜版芭比的人偶娃娃和卡通動物毛絨玩具,另一排是禿了毛的毽子,塑料跳繩和皮球等。
陸知遙盯着看了會兒,總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把許久喊了過來。
“你看這櫃子,有什麽感覺?”
許久端詳了一會兒說:“整齊,幹淨,這種小時候的玩具還收拾得這麽好,不像是一個大男人做的,也許是沈璃自己收拾的。”
陸知遙搖了搖頭,手指摩挲着下巴說:“你難道沒有感覺到一種……泾渭分明的感覺?”
一陣邪風刮過,“砰”得一聲摔上了大門。
許久擡頭一顫,一種詭異的感覺密密麻麻爬上心裏,直沖腦門。
離開沈璃家時,分局的人在陸續打包家裏的證物。許久和陸知遙在門檻上坐着,眼前是沈勇家門口那棵被保護起來的百年銀杏,正是長得最好看的時候,滿目的金黃扇形樹葉幾乎像是把沈璃家籠在一個溫柔的幻境裏,時不時一陣濕噠噠的風刮過還會飄落幾片葉子,陸知遙躲在滿目金黃下,借着給許久點煙的機會,偷偷看着他。
“當時因為是交通事故,所以處理得很簡單,而現在要再去查三年前的事,實在有難度,連人證都很難找到了。”許久正說着,看到路口走過一個大媽,随即跟陸知遙一起上前招呼了一聲。
“阿姨您好,我是公安局的,想跟您打聽下這家人的情況。”許久亮了下證件。
大媽有點害怕的後退了幾步:“你說沈家?沈勇幾年前不是交通事故死了嗎?她女兒在城裏讀書呢。”
沈璃去世的消息還沒傳回來。
“想問問您,沈勇死的那段時間,這家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許久接着問。
“這我哪還記得,都好幾年了,而且他們家這房子離我們那片稍微有點距離,我們也不是常碰面的。”大媽說着就要走。
陸知遙上前沖大媽笑了下,好看的臉在哪都好使,大媽瞬間呆了下,看着陸知遙問:“小夥子你想問啥?”
陸知遙笑笑:“您別緊張,我們也就是跟您随便打聽打聽。”
許久接着問:“平時見過什麽人上門嗎?”
“上門?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沈勇出事前有個女的來找過他,我就遠遠看到了一眼。”大媽回憶着。
陸知遙和許久對看一眼,許久問:“還記得長什麽樣子嗎?”
“好像是長頭發,瘦瘦的,不太高,看背影挺年輕的,我只看到背影,其他真沒什麽印象了。哎呀,老沈早就沒老婆了,有女人來找他也很正常的,我也只見過那人一次,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
……女人。
不知為何,許久突然拿出手機裏搜證時保留的曹琳的照片,問:“和這個女孩像嗎?”
大媽撚着手機一角端詳了下:“不太像。”說完借口要回家做飯就走了。
陸知遙心裏浮起一陣思忖,許久在懷疑曹琳?
離開輕水時,趙毅和輕水區局的警員要回分局梳理資料,留許久一人先走。陸知遙殷勤地邀請許隊同路,成功地送他回了家。
許久住在伍州老城區一個別致的小街巷裏,沿路兩邊錯落有致的老式兩層小樓将小巷刻出不規則的路徑,墨黛色磚瓦屋檐飛挑入粉白斑駁的牆面,每家每戶的側牆上不是綴滿爬山虎就是別的常綠木質藤本植物,即便是冬季,但仿佛視覺上就能感受到一股清新的幽香。北面是條窄窄的觀光內河,偶有木船搖過,紮着青花染印頭巾的船娘會扯着細尖的嗓子唱兩句久遠的伍州方言歌謠。沿河一排大多都是許久家這樣的自建小樓,家門口對面是一家老舊的煙雜店,原來還賣賣報紙雜志,現在這些賣不動了,兼着賣賣蘿蔔絲餅和香煙,生意倒是比賣書報雜志時還要紅火。
陸知遙的車開不進那條小巷,兩人剛想就地道別,許久順着窗外,看到一個老太太正幫着收舊貨的老頭推着滿載的黃魚車要上老頭家平房門口的小坡道,推到一半,小老太太忽然用手扶着額頭,暈眩着快要倒下去。許久突然瘋了一樣跑下了車。
陸知遙一時不知出了什麽事,打發司機和錢秘書先回去,自己追了過去。
許久跑過去一把抱過老太太:“媽!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啊?老久啊,你回來了?”
“是不是又頭暈了!”許久着急地攬住她的肩:“走,先回家。”
走到家門口,許久朝跟在後面的陸知遙看了一眼:“謝謝你送我回來,今天不方便招待你了,改天請你來喝茶。”
許久扶着許冬梅開了門剛要邁進去。
陸知遙一把将許冬梅另一只手扶起,沖許久彎了彎眼睛:“阿姨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我陪你一起照顧下。”說着,也不見外地就跟着一起進了屋。
穿過南面的小院子進屋後,許冬梅眼神還略有些渾濁,她打量着陸知遙:“這……哪來這麽清秀的姑娘。”
陸知遙腳底一滑差點沒摔倒:“阿姨,我是男孩啊!”
許久一進屋就鑽進廚房去給許冬梅煮吃的。
“呃,男孩?怎麽長這麽好看啊,比我們老久還要好看。”許冬梅湊近陸知遙看了又看:“你是我們老久的什麽人吶?”
“呃……”陸知遙撓了撓頭,笑笑:“朋友,剛認識沒多久。”
許久端出碗粥,喂許冬梅喝下便扶着她上樓休息。
許久下樓後陸知遙已經很舒坦地半斜在沙發上:“你媽媽,是高血壓?”
“嗯,這兩年犯病越來越頻繁了,這個病,一旦不小心就很容易腦梗,不過現在靠吃藥控制,大部分時候還行。”許久給陸知遙倒了杯茶。
陸知遙:“你工作這麽忙,她一個人住你放心?”
“那肯定不行。我給她在護理院弄了一個房間,我不在家的時候或者她想跟那些老姐妹一起的時候,她就過去住。”許久說着看了看許冬梅剛走過的樓梯,抿嘴淡淡笑了下。
陸知遙心裏湧起一陣暖意,他想起自己跟陸遠臻之間,是絕不可能有這種溫情的,他當年離開遠宏自己成立“莫比鳥斯”,很大原因也是看不慣老頭殺伐決斷時的冷酷無情和獨斷獨行,陸遠臻關節病發作的這些年,照顧他的活兒很多都落到陸知樂的頭上,想到這,陸知遙有些悵然。
兩人窩在沙發裏喝了會兒茶,沒說話,也不覺得尴尬,舒服的感覺讓陸知遙屁股都擡不起來不想走。陸知遙悄咪咪睨着燈光下許久好看的側臉,感覺自己再不走就要“動手”了。
臨走時,許久問他:“你不打算告訴我,你為什麽這麽害怕自己洗頭?”
陸知遙心裏忽然像被揪了一下,有些酸軟。
所有人都知道陸知遙關于洗頭的癖好,都當他是公子病或某些變态的愛好,可從沒人問過,為什麽。
“那你打算告訴我你跟沈璃的故事嗎?”陸知遙反問。
許久沒回答。
陸知遙正色道:“你問我的那個問題,留給我做下次找你的借口,行嗎?”
許久終于挑起一邊嘴角偏頭笑了起來。
陸知遙藏在護目鏡後的眼前又下起了雪,雪原來是那麽溫暖那麽柔軟的一種東西,陸知遙心裏酥酥的。
“我靠。”他忽然跳着捂了下眼睛落荒而逃,心裏嘀咕:“幸虧許久沒對沈璃做啥少兒不宜的事,否則我特麽是不是得天天看他主演的A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