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柯一夢”裏,每晚都吸引着午夜夢回時仍在塵世浮蕩的膏粱纨绔。人間美好地可以連虛華和頹濫都能當成一場歡喜,誰又舍得離去,名利場從不缺的就是春夢,“南柯一夢”這名字,大約有安神定魄的良效。

繼上次“霸道總裁愛上我”的主題派對取得空前成功後,這天“南柯一夢”又趁勢舉辦了“MASK TONIGHT”的主題舞會。

陸知遙從許久家出來晃悠到“南柯一夢”,找小吳——聖弗朗西斯科卡卡本尊洗了頭,他其實本名叫吳俊言,大約是為了陸總特地去練了洗頭技巧,給陸知遙洗的很舒服,年輕男孩的手指又軟又滑,換做以前,陸知遙大約早就開始心馳神些別的活動,但今天的陸知遙卻心事重重。

他想着許久的手在他頭皮上左支右绌,還能隐約感覺到手指上的繭子蹭過頭皮時細密的摩擦感,事後回想起來讓陸知遙無比想念。

洗完出來,他端着羅蔚蔚給他随手倒的香槟坐在五光十色的大堂裏看着人群裏的五光十色。

舞池裏每個人都帶着面具,藏在僞裝後的身體正瘋狂地搖擺,燈柱肆意的揮來舞去,讓陸知遙感到一陣荒誕的可笑。

節奏感強烈的舞曲和明豔的燈火都阻擋不了陸知遙看到眼前那場無聲大雪和許久的笑容。喧鬧和靜谧在他身體裏強烈撕扯。

陸知遙揉了揉眼睛,忽然,在舞池中間看到一個熟悉的深藍色薄紗兔耳發箍,那個發箍比一般的蝴蝶結發飾都要高一些,非常顯眼好認,看來是熟人。

“小兔耳”正扭動着性感的腰肢,和對面一個身材平庸的女孩縱情地跳着舞,時而揮舞雙手時而臉貼臉大聲說着話,一曲終了,燈光亮了些,陸知遙确定面具下的小兔耳就是曹琳,她旁邊是一個陌生的女孩,面具邊緣帶着一層薄紗一直垂到肩膀,雖然看不清臉,但僅憑露出的局部五官,能感覺到是個清秀的模樣。陸知遙仔細打量了下,覺得自己不太喜歡曹琳這種身材火辣型的,他不自覺地揣測,沈璃的身材是什麽樣的,許久會喜歡哪樣的款,喜歡3d款的火辣,還是2d款的清純。

正在陸知遙揣摩着身材的時候,前凸後翹的“小兔子”朝他看來,好看而年輕的臉龐哪怕被遮得只剩半張臉,仍然讓人側目。

“知遙哥哥!”曹琳蹦跳着揮手向他打招呼。

陸知遙端着酒杯晃悠着邁入舞池:“你剛在跳舞我就看到了,戴着面具我都能一眼認出來你。”他擡手撥弄了下她的小發箍。

“你……怎麽會來我們這個場?”曹琳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是應該在隔壁……”

陸知遙勾起嘴角笑了笑,他知道曹琳的意思,隔壁場裏都是男孩子。

事實上,陸知遙對自己的性向從不去深究,男朋友女朋友他都有過,玩歸玩,認真歸認真,對陸知遙來說,重要的不是男女。

陸知遙刮了下曹琳的鼻子:“就你知道的多。”

随即他擡起下巴點了點,示意了下那個女孩,問:“你同學?我以前怎麽從來沒在這裏見過你們來玩?”

陸知遙紳士地朝她伸出手:“你好,陸知遙。”

那清秀的姑娘低着頭,隔着面具不太好意思地擡眼看了看陸知遙,伸出手去握了握,陸知遙微微愣了下,忽然那女孩隔着面具将曹琳拉過去,在耳邊悄悄低語幾句,兩個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随即她轉身跑開了。

“她說你太帥了!”曹琳挽起陸知遙的胳膊往卡座走去,“她叫小月,以前我們都在另一個酒吧玩,今天就是沖着這個面具舞會來的。”說着随手拿起陸知遙的酒喝了一口,抿了下嘴回味道:“Delamotte。”

陸知遙:“曹琳,你跟沈璃關系很好?”

曹琳聽到陸知遙這話,本來因為派對雀躍的心情突然沉了一下,臉色也随着陰沉了下來:“是,沈璃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這樣了。”

陸知遙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試探曹琳,但是許久的反應給了他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他若無其事地點了根煙:“你們倆怎麽認識的?”

“我們都是學校社工聯的,”曹琳輕輕說着,眼神因回憶着什麽而顯得憂郁呆滞,“認識以後發現都喜歡收集發箍發飾這些小首飾,經常會一起去逛街淘淘好看又便宜的發飾品,她也是在社工聯認識了紅十字會的人,後來就登記了捐贈眼/角膜。”曹琳擡起頭看了看陸知遙的眼睛。

陸知遙嘆了口氣:“是個好姑娘,還正在最好的年紀。”

“是啊,她本來身體也不好,他爸就她這一個女兒,他爸在天上看到她就這麽走了,該多傷心。”曹琳說着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陸知遙:“說起他爸,你有印象他爸出事的時候,沈璃有什麽特別的情況嗎?”

“他爸不是交通意外死的嗎?”曹琳奇怪地問了聲:“有什麽特別的?那段時間沈璃正好請假在家,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回來的時候說她爸交通事故死了,特別傷心。”

“她正好請假在家?”陸知遙忽然挺起身:“知道為什麽請假嗎?”

曹琳想了想,搖了搖頭:“不太清楚,她沒說。”

陸知遙出神想了一會兒,倆人沉默着。

“嗯,你這……早點回家吧,這種地方,不适合你這種小姑娘”陸知遙擡手看了下手表:“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知遙哥哥,我讓司機來接了。”曹琳說着起身要走,突然回頭:“你好久沒來我家玩了,曹你妹都想你了,每天都叼着你送的玩偶骨頭玩,有時間來我家坐坐吧。”

曹……曹你妹……

陸知遙想起來了,那是曹家一條柯基狗。

他目送曹琳離開,拿出手機給許久發了個消息。

“沈璃的案子,有情況跟你彙報,許隊有時間接見嗎?”

噔!許久的回複兩分鐘後來了。

“明天我不在局裏,你可以來這裏找我。”

陸知遙手機上跳出一個定位地址,天宜護理院。他拎起手機一角頂在自己下巴上,嘴角無論如何都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心裏仿若小時候挖了一團又軟又粘的饴糖拉扯着慢慢舔食。

正在他回味着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甜意時,陸知樂發來了一條信息:“有空回家一趟,爸要跟你談你手上輕水區那塊地的事。”

呵!

陸知遙瞬間挑起一個輕蔑的笑,能讓陸遠臻再而三的插手,要說那地方沒鬼,誰信。

陸知遙踏進天宜護理院時,“倪姚陳金”四朵金花正屏息凝神圍坐在老邢頭的身邊,八只眼睛盯着老邢頭緊蹙的眉毛。

老邢筆挺端坐,兩只手十指交握掌心朝上,盤在小腹前,仿佛在思考一個比前世今生還要難以琢磨的問題。四朵金花的臉又湊近了些,巴巴地微張着嘴等待答案。陸知遙走近了些,彎下腰,被這般如臨大敵、破解乾坤的架勢吸引了過去,剛想拜求高見,老邢突然一睜眼,仿佛一個修仙的長者打開了天靈蓋……呃,打開了靈竅,曠若發蒙。

他嘆了口,沉思良久後帶着一臉的遺憾和不舍,說道:“還是高圓圓最漂亮吧,畢竟賈靜雯不是我的初戀。”

陸知遙腦門冒出一滴汗……這他媽是什麽靈山寶地……

陸知遙嘴角一撇:“大叔,您這年紀,這倆女明星都能給您當閨女了……”

老邢大手一揮:“你不懂,我晚熟!”

陸知遙雙手抱拳作揖一拱,覺得自己別是遇到了情聖界師祖,趕緊先拜下山頭。

護理院裏每天進進出出的人都差不多,陸知遙這種穿着打扮非富即貴且還是個大帥哥的出現,讓阿姨奶奶們瞬間眼神發了光。

陸知遙見“四朵金花”的眼神從老邢轉向了他,立刻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朝她們一招手:“你們好啊,美女們。”

“四朵金花”炸開了鍋,變成了“炸金花”:“哎喲哎喲!哪來的小夥子,帥的呀!”

老邢頭顯然對陸知遙搶走了自己的觀衆表示了不滿,重重咳了兩聲。

許久在樓上陽臺抽煙望着他們,看着陸知遙熟門熟路的樣子,彎起嘴角無奈搖了搖頭。

陸知遙一手拎着禮盒,一手插着口袋還邊吹着口哨進了門,根本不像是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倒像是來看自己媽。

正在拖地的小李打量了下陸知遙,疑惑地問:“您……找哪位啊?”

陸知遙也看了看小李,随即笑了下伸出手:“你好,陸知遙,許久的朋友。”

小李看着陸知遙伸出的手,尴尬地頓了頓,立馬把濕漉漉的手往身上擦了擦,然後和他握了握:“你好你好,叫我小李就行,這兒的護工。”小李大概從沒見過這麽有親和力的公子哥。

“小陸來了啊。”許冬梅今天看上去神思明朗,跟普通老太太沒什麽區別。

“阿姨今天氣色很好啊。”陸知遙笑着将禮盒給她放在床頭櫃,扶了下許冬梅的肩膀讓她坐下,轉頭看到許久正在陽臺上,叼着煙向他招了招手。

陸知遙接過許久丢過來的煙,許久湊過去幫他點着。兩人靠的最近的時候,陸知遙隔着淡淡的火焰擡眼望着許久,發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了旁邊,陸知遙嘴角勾起笑了笑。

“昨天說有情況,什麽事?”許久吐了口煙。

陸知遙趴在陽臺上,太陽曬得他眯起了眼睛,懶懶的感覺讓他很舒服。

“昨天我跟曹琳見了一面,聊了聊沈璃的事,據她回憶,沈勇出事的那段時間,沈璃正好請假在家,我就是覺得,有點巧,你覺得呢。”

許久想了下:“是不太對。”

陸知遙擡頭看着他。

許久:“沈勇死的那天,我記得是周二,既不是雙休也不是節假日,老師和同學都反應沈璃在學校的表現一直很好,如果不是有什麽特別的事,她應該不會無故缺席。”

“沈璃在這段時間請假的事我會派人去學校核實的。”許久想了下,還是搖了搖頭:“但是這跟沈勇出事有什麽關系?他的車禍是他自己開車撞上了一輛大貨車的車尾,當時沈璃根本不在場,而且那可是她爸。”

難道真是巧合,但沈璃回家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只可惜這宗交通事故過去好幾年了,許久看過當時的事故認定報告,所有證據都表明這就是宗純粹的交通意外,如果跟沈璃的死要扯上什麽關系的話,很多事都無從查起。

正在兩人沉默時,許久手機響起,是趙毅。

“許隊,我們在區局調查沈璃家裏的遺物,有發現,你現在能過來嗎?”趙毅的聲音有些大,從聽筒裏傳出來讓陸知遙聽得清清楚楚。

許久“騰”地一下站起來。

陸知遙一把抓住許久的臂彎:“我車就在樓下,我送你去。”

許久走到正坐在床邊疊衣服的許冬梅身邊,蹲下身:“媽,我要出差一兩天,你這兩天先別一個人回去了。”

“知道,去吧。”許冬梅打發他趕緊走。

許久回頭拍了下小李的肩,小李立馬會意道:“放心吧許哥。”

陸知遙坐到車上,回味了下“許哥”這個稱呼,覺得連護工都可以親膩地喊他許哥,琢磨着自己什麽時候能從“許隊”這麽官方的稱呼進階一下。

許久看着身邊的攬勝,有點意外:“沒想到你這麽一個純金富二代,對車倒是挺……”他琢磨着“接地氣”也不對,“親民”也不對,雖然攬勝對他們這些每月拿工資的來說也是豪車了,但許久覺得對陸知遙來說可能便宜了點。

“你是說我不像敗家子整天開蘭博基尼瑪莎拉蒂?切,我最讨厭四個字四個字的詞了。”

許久悠悠地飄來一句:“那還有法拉利、邁巴赫、賓利……”

“哎艹,家裏那輛法拉利自從上次跟陸知樂吵完架被她噴成了粉紅色,我就再也不開了,攬勝挺好的,偶爾讓錢秘書開去工地還不會心疼,哎你幹嘛嫌棄它?”

“沒有,不敢……”

路上,陸知遙話題一轉,沖他暧昧地問,“許隊,那個……你跟沈璃是小時候認識的?”

“嗯,她高一,我大學。”

“嗯?差這麽多也能認識?我還以為你們是發小鄰居什麽的。”陸知遙簡直要佩服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許隊竟然有這麽厲害的撩妹技能。

“她寒假在讀校外補習班,那個課程借了我們學校的教室,所以沈璃在J省公大伍州校區呆過一段時間。”

“然後你倆就勾搭上了?”陸知遙嘴快,說出口就知道要挨罵。

許久瞪了他一眼。

陸知遙算了下時間,沈璃高一那年,他依稀記得伍州的确下過一場很大的雪:“所以那場雪,的确是真的,不是幻覺。”

初冬的輕水區,太陽才出來了一小會兒就又開始了雨霧蒙蒙,舒服的暖意只在指縫的罅隙間一穿而過,很快又從腳底心泛起寒冷。

許久抵達區公安局剛坐下,趙毅就拿出套着證物袋的三樣東西放在他面前。

一張名片、一份結賬收據和一張存折。

“我們在翻查帶回來的沈家遺物時,在沈璃小時候的衣服裏發現這兩樣東西,一張是私人換腎機構的名片,看紙質,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了,我們查過了,這家機構早就沒有了,十多年前應該是一家非法器官移植機構;還有一張,是那家換腎機構開具的六萬元腎移植手術費的收據,收據擡頭姓名就是沈璃。”趙毅連珠炮似地陳述着。

許久拿起名片看了下:“換腎機構?沈璃的腎髒缺了一個,體內的那個是原裝的,除了有些代償性肥大,功能基本是健康的,她換哪門子腎?”

趙毅:“對,這就是我們拿到這張名片時疑惑的地方,假設沈璃一側腎髒有問題,沈勇等不到大醫院的正規腎/源要找私人機構給她換腎,但最後,卻是做的摘除手術,沒有換上健康的。”

許久拿着證物袋仔細翻看:“這個邏輯說不通,私人機構可能會有一些非法途徑能拿到腎/源,但顯然沈璃并沒有換到,那這結賬單結的是什麽錢;如果沒有合适的腎/源,只是因為腫瘤等一些原因做摘除手術的話,為什麽選擇了這家私人機構,這種機構一般都是奔着非法腎/源去的,其他的手術既不合法又不安全,價格遠遠高出正規醫院,無論怎樣都是去大醫院又安全又有保障。”

趙毅:“難道是沈勇把沈璃的腎賣了?”

許久:“不會,那收據就應該是沈勇開給那醫院的了。”

“而且腎移植手術一般來說是不需要切除腎髒的……”許久忽然隐隐感覺到了什麽,神色凝重盯着單據項目上“腎移植手術”幾個字,沉色道:“沈璃這個換腎手術,疑點大了。”

許久又撚起那張存折看了下,那是一張沈璃名字的存折,存入日期就在沈勇死前沒幾天,初始存入金額是六萬,後面被沈璃陸陸續續提出來用掉了些,存折上最後提取出來的金額和沈璃宿舍遺物裏一張銀行卡的初始存入金額對得上。

又是六萬!還是沈勇死前沒幾天,這麽多巧合……

許久看了看結賬收據上的“陸萬元整”的字樣,又看了看時間,大約是沈璃五歲的時候。那家機構的蘿蔔章歪歪扭扭,一看就非常不正規,因為年代久遠,淡紅色收據脆生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斷裂,上面的字跡也有些化開。

許久盯着眼前的三件東西看了好一會問:“除了這些,沒有其他可疑的線索?”

趙毅和辦公室的警員們都搖了搖頭。

許久蹙着眉擡起頭:“你們不覺得少了點什麽東西嗎?”

趙毅:“你是說……”

“病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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