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千罰的時間
按着來時的路線折回,星枝一手扶着腰側的刀,由于是下坡,她的速度比起上山時快了不少。
感受到大部隊的氣息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她不禁加快了腳步。
一心注意着大部隊,被幹擾了感知的少女沒有注意到某個單獨的人,直直地向着自己這裏來。
僅僅是一瞬間,她的視線被暗紅的色彩填滿,天旋地轉之後有些微的刺痛彌漫。
太刀仍然還在原位,堅硬的刀鞘硌得她生疼,星枝用力眨了眨眼。
并不是陌生的氣息,眼中映出的夕陽随着耳畔呼吸聲漸遠而被少年的面孔所替換。
“果然是你啊,星枝。”率先起身的少年向她伸出手。
少女并沒有做出反應,而是拍了拍身上的落葉,然後自行站起。
發現對方依舊是一身校服的模樣,她看了看頂上的方向,淡淡問道:“你不去,沒關系嗎?”
“會去的啦,只是現在……”赤羽業故意頓了頓,從口袋裏拿出了什麽,“還是這個比較重要。”
透明的塑料袋裏,只有孤零零的一張相片。
以某個人的上半身為中心所拍攝,背景是某個星枝刻骨銘心的地方。
紫黑色的發絲出現在相片的邊緣,而令少女神色改變的是對方脖頸上,由銀色細鏈穿起的圓環狀物體。
那是一枚戒指,與她手上擁有的這枚是一對。
是她一眼便能确認的存在。
少女雙手垂在身側,注視着他的深棕色眸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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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她緩緩擡起手,向他伸開五指:“……把那個給我。”
從未見過她如此表情的少年內心一窒,但他依舊笑着問道:“為什麽?”
眸中的所有情緒均被壓抑凍結,少女淡着眼,周身的氣息極為平靜,卻給人一種她是隔世之人的錯覺。
胭脂色的唇瓣開合,帶着猶如陌路人的語氣,她吐出的回答令他瞳孔緊縮。
“因為在【這邊】的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黑色的纖細身影立在積滿灰塵的廢墟中,腳下地面上的血跡早已幹涸變成黑色。
在沙礫碎石中行走并非易事,更何況破碎的建築物中還摻雜着金屬的儀器。
即便少女足夠小心,但是白皙的腿側還是被劃出了細小的血痕。
“……你的邀請函,我确實是收到了。”感覺到身後已經變形的門的方向傳來令人厭惡的氣息,她的視線依舊向下,凝視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柳澤先生。”
白布裹身的男人眯了眯眼睛,似乎是笑了:“那麽,就給自投羅網的你一些獎勵吧。”
話落音的瞬間,有什麽機械的東西開始運作,星枝面前的顯示屏閃過雪花之後定格,這次并不是如同照片上有意無意模糊的意思。
清晰地被拍攝進入鏡頭的是,令她神色驟變的容顏。
那是自從她出生起便陪伴在身側的人,記憶中無數次對她微笑的人。
紫黑色的發絲,與她所相似的眉眼,投注到她的方向的視線曾經包含着多麽溫柔的色彩。
但是現在……
現在只剩下空洞無光的陰影。
如同被操縱的人偶一般,顯示屏中青年的口型僵硬地開開合合,拼湊出幾個字眼:“你來了啊,星枝……”
仿佛不知道對方接收不到自己的訊息,少女眸中映出了顯示屏的藍光,聞言她露出些微安撫性的笑容,猶如自言自語的音量輕聲答着:“嗯,我來了。”
“我來……殺死你。”
蒼白的病房裏,E班的同學繞着那張病床圍成一圈,聽着綠發的少女講述他們所不了解的過去。
“其實在看到律給出的那張照片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握着被子邊緣的手指微微收緊,茅野露出了些微的笑容,嗓音有些啞,“星枝她和我,都是在那次實驗中失去什麽的人。”
“只是那時我親眼見到了姐姐的屍體,但是她的哥哥……卻始終沒有被找到。”
低下頭,視線被發絲遮蓋,少女的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我和星枝,完全不一樣。”
“我被恨意蒙蔽了雙眼,單純地被人操控。但是她……她了解的事實比我更多,也查得更深。”
“而且現在,白的目标就是她。”
少女的口中吐露講述的這些,引出殺老師的腦海中響起的一道聲線。
【喲早上好啊,死神?今天感覺怎麽樣?】
【你說為什麽我會和你攀談?】
【嗯——想要找人說話還需要理由嗎?】
【畢竟我……也算在某種程度上也有非人的經驗吧,哈哈。】
雪村亞久裏,筱原星明。
在他被作為實驗品的那些日子裏,僅有的兩個毫不在意他的可怖,輕松愉悅地同他對話的人。
然而在他最後人為的暴走中,一個死亡,另一個行蹤不明。
那段痛苦之中僅有的溫度,早已開裂斑駁成尖銳的碎片,至今仍刺痛着心髒的深處。
黃色的觸/手微微卷緊,他該阻止的,從她暴露了原本姓氏的那一刻……
——因為,身為兄妹的他們兩個人是如此的相像。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在你抓住他的時候?還是……”少女轉過身,冷冷地問道,“将他當成實驗品的時候?”
似乎感受到了對方身上散發出無法掩蓋的淩厲殺意,白的語氣中難得帶上了一絲慌張:“哦?你在說什麽呢清水同學?”
“一開始你就發現了吧,星明不是繼承者,他的血脈對于你的怪物研究沒有絲毫作用。”張開自己的手掌,面對自己手紋的星枝輕輕勾起嘴角,“但是沒想到,後來你竟然還想出了別的方法來試圖挖出家族的秘密啊……”
“控制那個老頭拿走鬼束的人是你,将星明當成實驗品的人也是你。”
“将我的血親如此肆意擺弄,當是做好殒命于此的覺悟了罷!?”
眸中的光芒瞬時間大盛,深棕色在被血色沾染的瞬間,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揮刀大力劈下,被擊中後頸的人應聲倒地。
但是同時也有更多的人前赴後繼地向着她的方向湧來。
——啧,大意了啊。
沒有料到對方竟然使用車輪戰來對付她,而且這個數量……
星枝的呼吸已經變得急促起來,她環顧了下四周仍然站立着的對手,都是被白所操控的人。
而且介于他們的身份,星枝在不能下殺手的同時,唯一一個能夠發揮極大作用的特殊武器也受到了限制。
在汗水沾濕了額發狼狽地貼在少女額前的同時,她終于踏過了身後累累昏迷的人,站到了白的面前。
手中的太刀即便沒有卷刃,卻也是傷痕累累的狀态,流暢的刀身上面也的确遵從着她內心的規矩,沒有絲毫的血跡。
“把他……交出來……”毫不在意地将額發往後一抓,刀尖指地的少女氣喘籲籲的樣子甚至有幾分力不從心。
“這就是你的極限了嗎?”雙手抱胸的男人語氣是意料之中,然後他按下了某個按鈕,“果然即便是持有者,肉身也還是一樣的脆弱不堪啊。”
“但是真的可以嗎?不拿出那個來。”
在電波連接的呲啦聲過後,少年少女驚訝的聲音令星枝的瞳孔瞬間緊縮。
“星枝?!”
“星枝你還好嗎?”
少女僵硬地擡了擡頭,對上的是隔着巨大投影儀的E班同學的視線。
她的耳畔響起的是猶如惡鬼的聲音,如同利刃一般一刀刀避開她的铠甲,直刺軟肉。
他知道要怎麽樣才能束縛住她的手腳,也知道怎麽樣就能輕而易舉地摧毀掉她。
“裝作是普通人的樣子混入人群之中,結下那些所謂的情誼,試圖忘記自己原本的樣子,和他們一起學習生活。”
“雪村亞佳裏在演戲,你又何嘗不是呢?”
冰冷粘滑的線纏上她的脖頸手腕,略微勒出血痕的力度恰好縛住了她的動作,在絲線越縛越緊的同時星枝手中的太刀應聲而落。
“只是你的這些行為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你的那些自我安慰的心理和想法,不過是在粉飾太平而已。
“持有者,永遠都不會是普通人啊。”
想要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但是你連正大光明地以原本的身份過活都已經是奢望了啊。
動彈不得的少女,失去光亮的眸中映出面前緩緩步來的男人的面容,對方漠然的臉上是死氣沉沉的蒼白。
“做出選擇吧,筱原的姬君。”
故意被加重語氣的二字是絕不陌生的姓氏,而這意味着什麽,隔着屏幕的兩個空間,恰好都有兩個人知道。
他在逼着她,把自己最為醜陋不堪的一面親手揭開來給他們看,承認自己異常者的這個與生俱來的身份。
少女顫抖視線模糊地照出衆人擔憂的眼神。
“「千罰」之主。”
他在把她推向崩潰的邊緣。
——看啊,這就是如同……怪物一樣的我啊。
如果可以,她寧願永遠埋藏這樣的自己。
随着星明擡手攻擊,少女黑色西裝逐漸被血水濕潤。
如同丢失掉了一塊部件一般,心髒某個角落空落落的隐痛甚至超過了肉身傷口的疼痛。
——不如就這樣,慢慢地死去……好像也不賴?
在意識即将墜入黑暗的底部,她即将伸手抓住這個想法之前,有誰的聲音在一片漆黑之中引起了波瀾。
“……星枝。”突然有聲音呼喚着她的名字,将她從破碎的極端喚醒,這個聲音一改原本的愉悅從容,即使語氣嚴肅但依然包含着對她的安慰支持,“不管你現在做出怎麽樣的選擇,老師我都支持你,同學們也一樣。如果想要自己親手了結的話,那就不顧一切地去做吧。”
“不論如何,你永遠是E班的一員,是老師的學生啊。”
似乎被殺老師的話語點醒,一開始還有些吃驚的同學們紛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經歷了茅野的事情之後,他們的接受能力也是當仁不讓地增強了不少。
更何況現在自己的同學面對的是讓他們整個班級都恨得牙癢癢的那個男人。
“星枝!不要認輸啊!”
“是啊清水!快給那個混蛋一點顏色看看啊!”
“不能放棄啊聽到沒有!”
“我們都在等你回來啊!!”
“……他們這麽說呢,不給一點表示嗎,星枝?”
各式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将從內心彌漫開的冷意逐漸融化,少女逐漸失去血色的唇瓣,輕輕扯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為師這麽說可能會掃興,但是因為這次的對手情況特殊。”殺老師撓了撓頭,舉起了一根觸/手,“所以不要吝啬地去使用吧,獨屬于你的秘密武器。”
随着它的話落音,屏幕上映出一瞬間的光芒乍現。
咣當一聲,星明手中的刀已然被挑開,遠遠地落到了一邊。
而原本以特殊細線束縛着少女的位置,現在除了點點的血跡也沒了那個纖細的身影。
看到她在這極短時間內的反應,白狂喜一般地大笑出聲:“多麽美麗的場景啊!你們終于還是逃不過啊哈哈哈!”
而在白的身後,被攝像機拍攝到并被投放到屏幕上的是星枝以一個半人高的細長物體為支撐,半跪在地面的場景。
原本手無寸鐵的少女,在割裂開束縛的同時向後退開去,以插/進地面的什麽支撐着自己的身體。
“你果然将它拿出來了啊,那麽……可不能讓你占了武器上的便宜啊。”白說着,向星明丢過去另一把令星枝心下一窒的刀,“畢竟這樣才有趣啊。”
自上次一野的儀式以來,失蹤至今的【鬼束】。
明白并沒有多餘的時間給自己嘆息驚訝,星枝緩緩呼出一口氣,擡手将千罰舉起,做出迎擊的動作。
他們這才看清星枝手裏的是一把沒有刀鞘的太刀。
赤金色的刀身流暢,泛出些微的金屬光亮,刀柄處扣着的老舊鎖鏈相擊發出輕響。
內心浮出的疑問都是相同的,“她是從哪裏拿出這樣一把刀的?”
而下一瞬間,他們便都得出了一個看似荒唐卻是正解的答案。
“她自己的身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