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道

天道

昏暗的房間裏,沈玄征望着陣法,眼神分外平靜。他道:

“大魏威武将軍之子,天界修真派栖梧宮弟子沈玄征,求見天道。”

許久之後,陣法之中隐隐傳來含糊的聲音,但尚能聽清:

“…凡人無知,何故在此?”

沈玄征答道:

“凡人無知,但有本心。今日開陣法,啓懷淵,誓以性命作賭,敢與天道相争。凡此種種,皆為意中人故,願其平安無恙,得返故鄉。”

陣法中的聲音停頓片刻,道:

“不可。世人不知,天道有一律令,擅闖他界者有罪當罰,當受天劫。天劫有三,一為去人欲,所願所求皆可望不可及。二為相逢怨,親朋好友皆離散而不相見。三為君去也,遠在異鄉數年不許放歸。如今三劫未盡,何以赦免?”

沈玄征道:“敢問天道,此三劫如何未盡?”

“第三劫未盡。歷劫者盛初離鄉期限二十三年,現今只歷二十一年,餘下仍有兩年。待這兩年過後,天道自會放其歸去。”

“兩年過後,天劫若是再次降下,不肯饒人,該當如何?”沈玄征蹙眉。

“天道不為人所縛,人亦不為天道所絆。爾若不信,兩年後自見分曉。”

聲音散去。沈玄征攏緊手臂上包的毛巾,目光掃過眼前的陣法,神色略有不悅。

他知道,天道不可信。

如果天道會按時放盛初回去,那麽師尊就不會特地派自己來這一趟,他也不必冒着自己遭天劫的風險在異世耽擱整整六年。師尊既同他說天劫在所難免,天道又如何會輕易放人?

留她在這裏終歸不安全,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帶她走。

他正欲催動靈力傳送盛初離開,卻忽然感到一股不屬于自己的力量襲入體內,身體驟然輕了許多,緊接着不受控制地癱倒在地。他意識到不對,拼力掙紮,欲沖破這股力量的束縛,卻越發感到全身無力,無法掙脫。

他覺得頭痛欲裂,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目,稍微清醒一些後卻立刻想起,陣法引力雖強,但也不會無故吸納主人進入其中。若要解釋現在的狀況…只有一種可能。

他咬着牙睜開雙眼,坐起身。

面前的景象正是他預想過無數次的模樣,千百張符紙整齊有序地擺放在特定的位置,形成無比詭異的圖案。鮮血繪就的符紙間溢出詭異耀眼的雪白亮光,剎那間靈力如泉湧,映照得整間屋子亮如正午。

他苦笑。有天道的阻攔,他以後恐怕不能再來這個世界找她了,可他留下的陣法還在。符紙雖不能重複使用,但如果他另尋方法,或許能把陣法留住。

這時,只聽一陣急而快的腳步聲從內室傳出。

是盛初。

她站在卧室和客廳連接的走廊口,手扶在門框上,怔怔地望着他。

他這副身體幾乎完全被天道所控,喉嚨啞得說不出話,只能勉強擡起手,無力地沖她揮了揮。

她大約猜到了什麽,神情裏瞬間滿是心疼,似乎注意到了他蒼白的臉色和手臂上染血的毛巾,立刻沖到他的身邊。與此同時他再也支撐不住,一時又有些眩暈,倒在她的懷裏。

她連忙扶住他,急得喊道:“…你怎麽了?哪裏難受?這麽久了,我還從來沒見你生過病,我以為你身體素質比一般人都好…”

他說不出話,只能用氣聲道:“不是生病…我只是要回去了。”

她聞言一愣,擡頭掃視周圍的陣法,又看向他的手臂。

她低聲問:“怎麽回事?你能告訴我麽?”

他輕輕道:“…不能了。”

她皺眉,不解地注視着他。

他道:“…再等兩年。守好陣法,它會幫你。還有,”他用盡全力,說出他被迫進入陣法前的最後一句話,“我不會回來,不需要等我。”

話音落下的頃刻間,滿堂的血色符紙彙聚出強大的靈力,淹沒了他的身軀。随後千百符紙彈指間化為齑粉,飄向不知何時被風吹開的窗口,一切都歸于虛無。

然而,陣法并沒有關閉。

他用在這個世界的這副身軀,堵住了陣法的入口,兼以懷淵劍的劍氣和靈力,使陣法開而不閉。

他的這把劍必須一直放置在陣法中,直到兩年後才能重新回到他身邊。他以後也不能再用沈洛這個假身份,因為沈洛的軀體已經消散于世間,再相逢時,也必須以全新的面貌和她相見。

因為,她已經失去了以前的記憶,不記得“沈玄征”這個人是誰,只記得沈洛。

兩年後,天道哪一日來,他就在前一日命令懷淵劍開啓陣法。

*

兩世的陣法,不知何時又連接在了一起。

盛瑤剛想開口,就聽那邊傳來少女的聲音。那聲音悅耳,但并無感情,有的只是一成不變的淡然和平靜。

她說:

“原來,你就是我姐姐。”

“嗯?”盛瑤不明所以。

“我們都回不去了,姐姐。”

那邊的少女扔下這句話,再也不吭聲了。

盛瑤覺得可疑,追問道:“你說什麽?什麽回不去了?”

沒有人應答,仿佛從未有過。

*

自從沈玄征走後,她常常失眠。

在為數不多能睡着的夜裏,也常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算不上噩夢,但在夢中時情緒低落,醒來後又忘得一幹二淨。有時半夜醒來,她以為自己醒着,自顧自說上好久的話,可醒來後就渾然忘卻,不記得曾經說過什麽。

夢裏,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沒有見過父母,也沒有姐姐。有從小到大的夥伴,有養育自己的親人,好像還有仇家。

總之,和現實裏的狀況完全不一樣。

有好多次,夜裏醒來之後,她會認真地想,自己如今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不是她的家鄉?自己如今的身份,究竟是不是自己?好像,還對着空氣說了好多話…

奇怪得很,每當起床之後,就不記得這些了。

腦子裏想的,大都是他的事。

他不像是這裏的人,不然也不會被那些怪力亂神的力量帶走,而且他還說,自己要回去。

想來,就是回他自己的家去了罷。

可是他說,讓她等兩年,又讓她不必等自己。等的既不是他,那是什麽?

她常常胡思亂想。

兩年并不算久,那就等下去。她靠寫文謀生,即使過得不寬裕,慢慢也就會好的。

這樣想着,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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