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高興

第三十五章 高興

良澄養父在小山村長大,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植在了骨子裏,陳優的科普對他而言是致命打擊,他倒是沒有想到孩子會抱錯,而是懷疑起了養母,覺得她果然跟雇傭她的那家男主人不清不楚,小保姆在那個時代多少帶着些別樣的含義。

偏偏養母竟然沒有極力否認,野種這個詞一下子扣在了良澄頭上。

養父為了面子選擇忍下這口氣,同時決定和養母再要一個親生兒子,他們結婚的時候年紀小,真相戳穿時也才三十來歲,還來得及。

但他沒想到沒過幾天這件事就鬧得人盡皆知……

趙媛媛:“……他們用你爸、你養父母的賠償款把鋪子買下了,當時房東不想賣,他們跑到人家家裏哭着鬧着非要人家賣,睡在人家門口不走,房東沒辦法賣了,一大家都搬過來了,我早上還看到陳優二叔二嬸從這過去……”她警惕的朝玻璃窗外看了一眼,緊張問,“你剛剛去店裏了嗎?有沒有被他們看到?”

良澄指指頭上的帽子:“放心,沒有。”

趙媛媛就松了口氣:“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別被他們發現,你不知道,你剛走那兩年,他們見人就說你壞話,罵的可難聽了,比那年——就是你被潑開水那年還難聽……”

“潑開水?”齊景詹皺眉。

趙媛媛看向良澄,不知道該不該說。

“沒什麽。”良澄不在意,“我十歲那年家裏發現血型不對,鬧得兩家長輩都知道了,兩家一起來讨公道,當時比較混亂,不小心把店門口火爐上的一鍋開水潑了出去,我才不傻,嗖溜就爬上了樹,半滴都沒潑到,氣死他們。”

他笑嘻嘻,為自己的機靈得意。

齊景詹眉頭并沒有散開,反倒擰得更緊了。

“真沒事。”良澄笑得毫無芥蒂,“我小時候皮實着呢,不信你問她,我們這條街上哪個小孩沒被收拾過,皮帶鞋底家常便飯。”

這是實話,那個年代小鎮上的父母哪懂什麽教育學,孩子挨打再正常不過,尤其他們這幫不幹好事的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什麽熊事都幹得出來。

養父沒少攆着他去跟人家賠情說不是,一般這種情況必須當着苦主的面踹他,基本上踹個兩三腳苦主就會說算了,大概是他心大,真沒覺得有什麽心理陰影,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有點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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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媛媛也笑了起來,回憶起她小時候被父母男女混合竹筍炒肉的情形。

說起小時候,兩人話匣子瞬間打開,隔了七年的陌生漸漸消散。

趙媛媛給他一一說起曾經的小夥伴,誰誰辍學了,誰誰結婚了,誰誰考上了大學,誰誰去京城打工了,也有去海城的,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只有寥寥幾個留在了家鄉,剩下的全去了大城市打拼。

良澄心情唏噓,尤其他剛剛找回記憶,對世事遷移的感受更深。

“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面……”趙媛媛也很是感慨。

良澄有點歉疚,其實只要他願意是可以重新聯系上的,可是那個時候他一方面因為養父母的死害怕回來,另一方面在跟趙梅心賭氣,既然都說他冷血不知道感恩,他幹脆坐實給他們看。

再加上被同學誤解孤立,中二期的他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他,給自己加上黑化buff,什麽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角流淚,什麽世界冷漠對我我也還給世界冷漠,整天一身黑誰也不搭理,上課埋頭就睡,總之酷就完事了。

然後晚上躲在被窩裏一整夜對着手機屏幕吭哧吭哧傻笑。

現在回想起來都是黑歷史,不忍直視,更不能解釋給趙媛媛聽,丢臉,打了個哈哈應付過去,重新跟她加了微信。

“我請你吃飯吧。”趙媛媛闊氣地拍拍胸口,“難得你回來一趟,給老朋友個機會,一頓火鍋還是請得起的。”

“行啊。”良澄一口應下,說完想起齊景詹,扭頭看過去。

齊景詹挑眉:“怎麽,我不能去?”

“去,當然能去。”良澄只能答應下來,反正齊景詹都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也不差再讓他多聽幾句,正好也讓大哥安心。

知道他們不着急走,趙媛媛就将請客時間放在了晚上,她還聯系了其他幾個玩得好的朋友,有的就在鎮上,有的在豐城,下班後會開車趕回來。

良澄便帶着齊景詹先回酒店,記憶他已經想起來了十之八九,不用再繞着小鎮到處跑,他從趙媛媛那裏知道小鎮這些年不斷在翻修,許多他印象深刻的景象都已經消失,包括他曾經度過最愉快時光的小學也在兩年前搬遷了新校區,老學校完全推倒抹平,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與其到處亂跑無功而返,不如回去消化梳理剛剛想起來的記憶,從他記事開始到十五歲,足夠他花一整個下午來整理。

期間大哥夏至周天霖還有黎柏生都打來了電話,未免他們擔心,良澄沒說自己已經全部都想了起來,只說想起來了一部分。

夜燈初上,良澄和齊景詹一起去約好的火鍋店,讓小肖三個繼續自由活動。

和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朋友再見,良澄心裏是懷着期待的,然而再見到幾個玩伴,卻讓他有些失望。

“好久不見。”

“你好。”

沒有了從前嬉笑打鬧,只剩下客氣的寒暄,雖然也有親近和懷念,但隔閡揮之不去,或許因為他剛剛想起這部分記憶,變化便顯得格外清晰。

即便趙媛媛努力熱場,當童年的話題聊完,不可避免接二連三陷入了面面相觑的沉默和尴尬。

一頓飯磕磕絆絆吃完,雖然交換了聯系方式,也說着以後有機會再聚,可大家心裏都清楚,大概率不會再有交集。

看着他們走遠,良澄臉上的笑容變成了失落。

“走吧。”沉默了一整個飯局的齊景詹給他扣上帽子。

“你早就猜到了?”良澄擡眼看他,難怪他全程不怎麽說話,明明跟司機都能寒暄起來。

齊景詹嗯了一聲,以他的性格,原本一笑帶過,可不知怎麽,小孩蔫答答的模樣讓他皺起了眉,難得起了安慰的心思:“往前看,人生本來就是不斷遇見不斷再見的過程,大多數人都只是陪你走一段路罷了。”

良澄打量他。

齊景詹:“怎麽了?”

良澄笑說:“只是有點驚訝,沒想到你也會熬雞湯。”

他仰着頭,帽檐下的臉一覽無餘,路燈從他身後灑下光影,将輪廓勾勒出朦胧旖旎的純意,笑眼彎彎,叫人怦然心動。

齊景詹心頭仿佛被羽毛輕輕掃過,半眯起眼,漫不經心般:“聽起來我給你的印象好像不怎麽樣。”

“沒有。”良澄連忙搖頭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反差有點大,不是,我沒有覺得你……”

怎麽說呢,他抓抓帽檐,一時想不出說辭。

玩世不恭?不對,疏離?好像也不對,距離感?外熱內冷?

齊景詹心中了然,轉移話題:“好了,我開玩笑而已,明天怎麽安排?”

良澄放棄了思索,說:“回海城,我差不多都想起來了,先回去再說。”

想到陳優,他目光微黯。

齊景詹想到剛剛飯桌上聽到的那些,颔首:“也好,我來訂票,明天一早就走。”

良澄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怕養父母的親人找上他,便沒有拒絕。

本以為會很長的旅程,沒想到短短三天就結束,他扭頭回看背後燈火通明的街道,心頭蒙上了一抹悵然。

“來。”冷不丁聽到齊景詹叫他,他正站在路邊賣板栗的攤子前,“吃嗎?”

良澄立刻将惆悵抛到了腦後,興沖沖過去:“要!”撸起袖子跟老板問起了能不能嘗,得到肯定的答複後眉開眼笑捏起一個剝了起來。

齊景詹微愕,随即無奈失笑,還真是好哄。

愣神間良澄已經剝好栗子,分開一半遞過來,另一半放進嘴裏,笑着催促:“甜的,不錯,你嘗嘗。”

齊景詹看着他毫無芥蒂的燦爛笑臉,忍不住嘆道:“怎麽這麽容易高興……”

明明身上經歷的事随便拿出一樣來都能叫人郁喪,可他卻像沒事人一樣,轉眼就高高興興,甚至讓人聽起來都痛苦的事也能輕輕松松玩笑般渾不在意說出口。

良澄正從稱好的袋子裏捏了一個板栗,詫異道:“高興還需要理由嗎?”

扭頭對上齊景詹的神色,恍然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想了想,說:“難過是難過,開心是開心,這件事讓我難過,不影響另外一件事讓我開心,每天讓我開心的事情很多,難過的事情很少,多減去少,剩下的還是多,開心就完事了。”

說完眼前一亮,驚喜又滿意:“就像現在,突然反應過來我還能說出這麽有哲理的話,就很高興。”

所以他堅信自己跳海另有原因,他這麽樂觀的人怎麽可能放棄自己的性命。

“還有。”他舉起手,展示剛剛被他捏開外殼,一整個完好無損剝出來的栗子,“難道不值得高興一下?”

咧開嘴,露出整齊的八顆牙齒。

齊景詹目光微怔。

耳邊似乎聽到咚的一聲響,有什麽東西狠狠撞入了心房,像是落下了一顆種子,然後以難以預估的速度破土而出,向上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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