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未知
未知
冬天,寒冷,101宿舍。
我睡在兩層棉被的床上,突然被自己的手機鬧鈴吵醒了,但是我的眼睛還未睜開,只是微微的動了一下身子。我的右手像八爪魚一樣在床上搜索着獵物,三秒過後,我摸到了它,這個世界便安靜了下來。但緊接着,周鵬的鼾聲又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我睜開眼,看着周鵬一臉熟睡的表情,心裏感嘆道,你真是把自己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啊。
掀開兩層厚厚的被子走到廁所旁,隔着玻璃望了一眼窗外。一個白茫茫的世界。屋上的瓦片被大雪覆蓋着,淩冽的寒風吹的光禿禿的樹幹呼呼作響,我隔着玻璃都能聽見。對面女生宿舍後面的窗戶全都關閉了,不過偶爾還能看見窗戶外面還沒來得及收的內衣內褲,它們被寒風吹得搖擺不定。随後回到床上繼續睡覺。黑夜很快就降臨了,我也睡醒了。
我說,周鵬,現在還睡得着嗎?
周鵬說,我都睡了一天了,頭都睡昏了,不能再睡了。
我說,我也睡了一天,今天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
周鵬說,我還不是一樣的睡不着,今天去哪個網吧上網?
我說,要不去“天堂”網吧?那裏離學校近,上網包夜也不貴,十塊一個晚上,如果是會員的話,還可以打八折。
周鵬說,那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
晚上等到熄燈,等到輔導員點名,我和周鵬從寝室出來,翻越圍牆跑了出去。外面漆黑一片,雪停了,但卻更冷了,地上開始結冰,氣溫又降了下來,我們加快的步伐。我們很快就到了“天堂”網吧。這一夜,我們沉醉在游戲的世界中無法自拔,在不知不覺之中,我們又把黑夜玩成了白天。出了“天堂”網吧後,灰暗的天空中彌漫着大霧,外面的世界是異常的寒冷和孤獨,我們倆找不到任何出路,就像天空的大霧把我們死死的困住了似的,網吧兩邊的香樟樹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顯得暮氣沉沉。遠處的街道上時不時會有出租車從網吧門前經過,昏黃的近光燈照在柏油路的兩旁,由于大霧,它們走的很緩慢。我們則顫顫巍巍的走在路上。
周鵬說,出來以後真的好冷啊。
我說,那當然了,我們剛從有空調的網吧出來。
周鵬說,現在什麽時候了?
我說,七點十分。
周鵬說,那今天我們豈不是要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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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哥說,那當然了,在網吧過了十二點就是星期一了,你說上不上課?
我說,那豈不是還有二十分鐘就要上課了。
周鵬說,是啊,可是我們還沒帶課本了,要不要回寝室拿一下?
我說,來不及了,翻越圍牆都得費一番功夫,圍牆上布滿的鐵釘和玻璃碎片你又不是不知道,趁着天黑霧大趕緊走,要是被巡邏隊發現了,我們都得涼涼,搞不好還得請家長。
周鵬說,那我們先去教室吧。
随後我們倆慌慌張張的跑到教室。同學們坐的滿滿了,我和周鵬趕緊跑到了最後的座位上。一分鐘後,一個戴着老花鏡,左手拿着教科書,右手端着一個藍色茶杯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中年婦女站在講臺上,放下手中的茶杯和教科書,然後對我們說道,大家現在安靜下來,不要再說話了。前面有這麽多的空位子,怎麽沒人坐,一個個的都跑到後面去坐是什麽意思?後面的同學都往前坐,快點。
周鵬看到大家都在陸續的往前挪的時候便對我說,阿曌,我們也去前面吧。
我說,我有點不想去啊。
周鵬說,我也不想去,但是不去不行啊,我們坐在最後一排,如果不去,肯定要被老巫婆趕到前面去的。
我說,那走吧。
周鵬說,我們沒有帶課本,不知道會不會被她發現,我有點擔心啊。
我說,我也有點擔心啊,要不到了下節課,我們利用這十多分鐘的時間再回去拿課本。
周鵬說,好的。
“最後面的兩個同學,我說的話你們聽不見嗎?快點往前挪,不要耽誤我上課的時間了!”老巫婆突然說道,用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們。我和周鵬趕緊往前挪了四排。随後班長拿着花名冊走到老巫婆的身邊,然後躬着身子,低下頭說,盧老師,我打叉的這幾個人就是這節課沒來的人。
老巫婆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随後老巫婆拿着花名冊對着大家說,現在已經上課十多分鐘了,這些在花名冊上打叉的人,班長其實已經點過一遍了,下面我再重新點一遍,再給這些人一個機會,如果還是有沒來的,那就對不起了,不管下次來不來,不管最後考試考的多好,這門課就算挂科了。
“王強?”
……
“好!挂科了!”
“陳璐?”
“到!”
“你是怎麽回事?剛才沒來,現在怎麽來了?”
“我早上起來睡過頭了。”
“下次就不要再遲到了,然後我可救不了你。”
“知道了,盧老師。”
“王海?”
……
“好!挂科了。”
……
“怎麽還有四個人沒有來上課?不來上課的人就像是上班曠工的人,上班曠工是要開除的,不來上課我就讓這些人挂課。你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班級體?松松垮垮,簡直就是一盤散沙。你說你們這些人走上社會以後該怎麽辦啊?”老巫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道。
“班長,這四個人到底是什麽原因沒來的?”
“我不知道啊。”
“你們的輔導員叫什麽名字?”
“李夏。”
“是新輔導員吧?我怎麽沒說聽過他的名字?”
“嗯,去年才帶我們班的。”
“他現在在哪個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在五號樓504室。”
“待會我去找他談談。”
“在正式上課之前,我還要說幾句。以前我說過,現在再重複一遍。在我的課堂上,不準睡覺,不準玩手機,不準講話。誰要是上課睡覺,直接趕出去。你們的手機都得上交,上交完畢以後我們再上課,不交的就出去,沒帶的回去拿。我醜話說在前頭,別說我沒提醒你們。”老巫婆随後又說道。
“好,現在我們開始正式上課。”
我和周鵬在下面如坐針氈。
周鵬小聲的對我說,亮哥,這老巫婆越來越嚴厲了,怎麽辦啊?我好困啊。
我說,我也困啊,通宵了一夜真的好想睡覺。
周鵬說,現在覺不能睡,手機也不能玩,微博不能刷,電視不能看。上她的課真是難受。
我說,再怎麽難受也得忍着,我現在還擔心另外一件事!
周鵬說,什麽事?
我說,我們的課本都沒帶。
周鵬說,上課之前我就跟你說了,要帶課本的。這下可好了,也不知道老巫婆會不會下來巡視,反正下來走動,看見我們沒帶課本,那可就慘了,也不知道她會把咋倆怎麽辦。
我說,我還不是怕上她的課遲到了嘛!
……
“後面的那兩個同學,嘀嘀咕咕的說什麽呢?”
……
“有什麽話非得現在說呢,等我說完了你們再說行不行?”
老巫婆随即走了下來。她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們剛才兩個人說了些什麽,來,跟老師說說。”
……
“你們的書呢???”老巫婆突然嚴肅了起來,提高了說話的嗓音。
……
“書呢?書呢?書呢?” 老巫婆語速變得急促起來。
……
教室裏面的所有的同學都把目光投向了我們兩個人。
“你們兩個上課都不帶課本的嗎?那你們還在這個教室裏面幹嘛?”
“丢了。”我小聲的說道。
“丢了?丢廁所裏面去了嗎?你怎麽沒把人弄丢在廁所呢?丢了怎麽不主動跟我反饋呢?”
……
“到底是丢了?還是忘了?還是什麽原因沒帶的?”
“忘了。”
“為什麽會忘?”
“沒忘。”
“沒忘為什麽沒帶?”
“帶了也沒用。”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帶了也沒用。”
“為什麽?”
“因為學不到東西,帶書只是個擺設,有什麽意思?”
“不管你感不感興趣,不管是不是擺設,不管你學不學的到東西,你都得必須帶課本。”
“為什麽?”
“因為那是你對我最起碼的尊重。”
老巫婆的這句話直接把我問懵了,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們兩個沒帶課本的家夥現在給我到教室外面站着。”
“出去,出去,快出去,你們聽見沒有?”老巫婆大吼道。
我和周鵬趕緊起身走到了教室外面。我們在外面站着又聽到老巫婆對大家說道,以後你們每一個人,只要是我的課,你們都得帶課本,我不管你們聽還是不聽,喜歡還是不喜歡,你們都得把課本給我帶好了,以後凡是我發現有不帶課本的,那就別打算進這個教室了,外面站着的這兩個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們兩個人一動不動的站在了教室門外的走廊上。
“我都說了,要帶課本的,要帶課本的,你非不聽,現在可好了,在這麽多同學的面前被老巫婆罵了一頓,我真的覺得很丢人。”
……
“你怎麽不說話啊!你幹嘛要跟她擡杠啊?你如實跟她說不就得了,我們也不至于被她罵的這麽慘。”
“你能不能別說了,我現在也很煩。”
一節課的時間很快結束了。老巫婆端着茶杯從教室裏面走了出來,走到了我們的身邊。
“你們兩個人到底是什麽情況?剛剛說丢了,然後又說沒丢。剛剛說忘了,然後又說沒忘。東一榔頭西一棒的,你們到底要幹嘛?”老巫婆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
“你們想不想考試挂科?”
“不想。”
“既然不想那你們就實話實說。”
我們如實告知了老巫婆沒帶課本的真真原因。
“那你們兩個人就利用這下課的十多分鐘回去拿課本吧。”
“嗯。”
“拿到課本以後就重新回到教室裏面吧。”
“好的,謝謝盧老師。”
老巫婆的課上完以後就是中午十二點了。出了教學樓,東日的陽光已經升了起來,大霧也已經褪去。
自從經歷這件事後,我和周鵬再也沒有逃課的想法了,再也沒有不帶課本的習慣了。不管是我喜歡的課程還是不喜歡的課程,我和周鵬都必須帶課本來上課。因為我們都覺得老巫婆說的那句話是對的:那是你對我最起碼的尊重。
至于其他的課,我們還是老樣子。我和周鵬沒有任何本質的改變,繼續的吃喝玩樂睡,繼續的打游戲、睡覺、上網、吃麻辣香鍋、看成人視頻……舒服的日子真的是特別的好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轉眼,我和周鵬就畢業了。
夏天,灼熱,教學大樓。
畢業那天,我和周鵬穿着單薄的短袖走在道路兩旁的香樟樹下。穿過嘈雜的人群,走出了教學大樓,去商店我倆一人買了一支雪糕,随後去操場上吹風。而教學樓頂上“知識改變命運,教育成就未來”的字樣顯得格外耀眼。我指着教學大樓上的這十二大字對着周鵬說道,你相信知識改變命運,教育成就未來嗎?
周鵬說,對于成績特別好的學生來說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對于我們這種榆木腦袋的人說就不是了。
我說,我們也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只不過不是知識。
周鵬說,那是什麽?
我說,是自己的技能。
周鵬說,那你有什麽技能?
我說,我還沒有發現自己身上的技能或者特長?
周鵬說,我有特長。
我說,那你會什麽?
周鵬說,我很會釣魚。
我說,我也會啊,可是那只是愛好,不是特長。即使你比一萬個人都會釣魚,但是這成不了職業,也就是說,你的特長要能賺錢才行。
周鵬說,那我沒有技能和特長了。
我說,可能我們的潛能還沒開發出來了。
周鵬說,也許吧。
我說,那既沒學歷也沒技能的我們豈不是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了?
周鵬說,應該是,大部分的普通人都一樣,我們也不例外。
我說,那我們最終的結局會怎樣?
周鵬說,不出意外的話,我想我們最終都會淪為一名打工仔的。
我說,這樣說來,我有點不服氣啊。
周鵬說,我也不服氣,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們都找不到一個目标。
我說,想這麽多幹嘛呢?畢竟我們還年輕,畢竟我們還沒有走出社會,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周鵬說,現在就要離開了呀,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幾年的地方,突然感覺有一點不舍啊。我有點不想畢業了,我想一直在學校裏面舒服下去。
我說,你想的倒是挺美的,可是現實不允許!就像我們每個人都要長大一樣,不能永遠是孩童,永遠要父母養着。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趕緊走吧。
回到宿舍以後,我們準備收拾東西,離開學校。下午的時候我們路過了“天堂”網吧。這時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我和周鵬最終在學校附近找到了一家便宜的旅社。夜幕很快就降臨了。我躺在床上休息,周鵬則悠閑地坐在床上剪着腳趾甲。
周鵬說,亮哥,我們明天去哪找工作啊?
我說,要不到學校安排的實習單位去?
周鵬說,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我說,為什麽啊?
周鵬說,一天才九十塊錢,你幹不幹?并且累的要死,有的時候還得加班,并且加班還沒有加班費。
我說,工資低是低了點,但是我們現在也不知道去哪呀?還不如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再說。
周鵬說,我反正不去。
我說,好吧,既然都沒什麽辦法,那我先在網上投投簡歷。
之後我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
周鵬說,亮哥,你手機怎麽了?
我說,我上一秒投的簡歷,下一秒我手機就炸了,一直響了不停。
周鵬說,打電話過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我說,還能有什麽人,都是一些中介公司打來的。我一接,電話那頭就說我是什麽什麽公司的招聘人員,問我現在找到工作沒有?有沒有意圖去他們公司工作?我說我不想去,可是電話那頭的人卻跟我糾纏不清,我于是挂了電話,可我剛放下手機,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我一接又是另一個公司。我現在頭都大了,真的是有一萬個電話向我湧來。
周鵬說,這好辦,你把手機直接調成飛行模式就可以了。
我說,嗯。真是煩死了。
周鵬說,找工作急不得,慢慢來吧。
我說,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啊?
周鵬說,我們再好好想想,看身邊有沒有什麽熟悉的朋友在哪工作的,看能不能幫個忙把我們弄進去。
說完以後,周鵬出去打了個電話,然後就進來了。我則躺在床上一籌莫展。
周鵬說,要不去投靠我表哥吧?
我說,你表哥是幹什麽的?
周鵬說,我表哥在一家電子廠工作,現在好像幹到了主管的位置,去年他回家以後還買了車,應該混的還可以。我剛才跟他打了個電話,他說可以把我們倆弄進去。
我說,他現在在哪裏工作?
周鵬說,廣州。
我說,我們現在的位置離廣州十萬八千裏呢,我可不想去太遠的地方。
周鵬說,我們可以坐火車去啊。
我說,我還是想留在省內。
周鵬說,那你明天準備去哪?
我說,我不知道。
我和周鵬的想法發生了分歧,我試圖能說服他,讓他留下,不去廣州,而他卻試圖說服我,讓我跟他一起去廣州發展。
周鵬說,亮哥,我明天要去廣州了,你真不跟我去嗎?
我說,真不去了。
周鵬說,那好吧,我也不強人所難了。
我說,嗯。你買好票了嗎?
周鵬說,買好了,早上八點半的票。
我說,我早上起不來,就不送你了。
周鵬哈哈大笑道,沒事的,我一個大男人,還怕弄丢了嗎?
我說,你要是在那邊混好了,記得帶我發財啊。
周鵬說,我還指望你發財呢。
我說,嗯。不管以後如何,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永遠,永遠。
周鵬說,那當然了。
第二天周鵬很早就走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心裏有些失落和茫然。我擔憂道,離開了這個象牙塔一般的技校以後,我們會經歷什麽呢?我不知道,周鵬也不知道。我們就跟無頭蒼蠅一樣,沒有目标,東張西望,人雲亦雲,随波逐流。對于這個陌生的社會,我的內心充滿了不安和膽怯。我們的未來又會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