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遇

相遇

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在柏油路上走走停停，一群小學生走在人行橫道上，我拖着行李箱走到公交站牌前給周鵬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公交車來了，它在我旁邊還沒停穩的時候一群叔叔阿姨們就沖了上去，我不是勤勞的小蜜蜂，所以落在了後面。

“前方到站海星電子廠，下一站萬達廣場。”三秒過後，公交車停了下來。我随即拖着行李箱往後車門一步一步的挪了過去，嘴裏不停地對旁邊的乘客說道，麻煩讓一下，麻煩讓一下。下車後在不遠處就看見了一個門衛室，我拖着行李箱走了過去，門衛室外面站着的是一個身穿白色制服的中年男子。

我說，這裏是海星電子廠嗎？

中年男子說，是的。

我說，那就好，我是來面試的，我可以進去嗎？

中年男子說，你沒有廠牌，不可以進去。

我說，我朋友在裏面做事，他叫我來這裏應聘的。

中年男子說，那你給他打電話吧，人來了我就放你進去。

我把行李箱扔在一邊，随即拿出手機又一次撥通了周鵬的電話。很快，周鵬就出來了。那天天氣很熱，他穿着黑色的體恤衫和一件藍色的牛仔褲，發型和體型似乎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看上去卻疲憊不堪。一陣寒暄過後，周鵬把我領到了廠區食堂吃飯。

周鵬說，亮哥，待會吃完以後你就去休息室等着，等到下午二點鐘的時候就會有很多人來面試體檢，你跟着大部隊走就可以了。我現在很困，先回寝室睡了，晚上八點半還得上夜班，如果你有什麽不懂的，可以打電話過來。

我說，面試的時候還需要準備哪些東西？一張身份證、三張複印件、兩張一寸藍底照片，我都準備好了。

周鵬說，我說的東西準備好了就可以了，不要緊張，面試也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我說，知道了。

周鵬說，面試通過以後，明天你還得連續培訓三天，你要記得帶好筆和本，你們還要考試的，別忘了。

周鵬說完以後就離開了食堂。我獨立一人留在那裏吃飯。很快就到了下午兩點，按照流程，從填寫個人資料，到了解公司概要，到面試，到簽合同，到體檢，到放廠牌水卡，再到分配宿舍區。完成一切流程以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拖着行李箱疲憊的走出休息室，去了趟廁所，我在鏡子裏面看着自己臉上的汗水一顆一顆的往下滴落，頭發淩亂。我心想，剛畢業的自己竟然就落得如此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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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3棟911房間。進去以後裏面空無一人，我把行李箱随意的扔在一邊，一屁股坐在一把黑色的椅子上。不久以後，我的房門就被打開了，我看見一個和我差不多身高的年輕小夥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體恤衫，手裏面拿着四瓶娃哈哈和一包辣條。那一刻，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吞吞吐吐的說道，你是吳傑嗎？

他說，你是王亮？

我興奮說道，是的啊，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碰到初中同學。

吳傑說，真沒想到，世界太小了，咱們真是有緣。

我說，你怎麽到了這裏？

吳傑說，我家就在這附近，搬家到了這邊。

我說，你在這裏待了多久啊？

吳傑說，待了好幾年了，自從辍學一年後我們家就來到了這邊。

我說，哦，那你回來挺方便的。

吳傑說，那你怎麽到了這裏啊？離家這麽遠？

我說，你認識周鵬嗎？

吳傑說，有印象但不熟，也是初中的同學吧。

我說，是的。就是他安排我過來的，我沒找到好工作，他表哥在這裏上班，所以就來了這裏。

吳傑說，哦，你是今天剛搬進來的嗎？

我說，是啊，我今天剛來。你是剛下班嗎？

吳傑說，是的，剛下班。

我說，你們上班時間是幾點到幾點啊？

吳傑說，早上八點半到晚上八點半，中午吃飯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下午休息半個小時。

我說，工作累嗎？

吳傑說，不累，就是有點難熬，跟坐牢差不多。

說着，他打開辣條，問我吃不吃？我原本不想吃，但避免尴尬，便吃了一點。又給了我一瓶娃哈哈，随後他便脫下衣服湧向了衛生間，他在浴室裏面邊洗澡邊哼着歌。我聽到的歌曲內容居然是:

妹妹你坐船頭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  纖繩蕩悠悠

坐在椅子上玩手機的我，聽到他這麽唱歌，心裏感慨道，吳傑兄弟心态真好，和周鵬一樣，比我強太多了，我得向他們學習。很快，萬達就從浴室裏面走了出來。他邊用毛巾擦頭發，嘴裏便又哼唱了起來。

吳傑說，說實話，這地方養老還是挺适合的，想要多掙點錢還是要去別的地方。

我說，你我都是年輕人，難道你就不考慮去別的地方看看？

吳傑說，俺覺得自己這輩子不是個有出息的人，智商情商也不高，初中學歷都沒有，也掙不了什麽大錢，所以俺接受這樣的人生，你是怎麽想的？

我說，我剛畢業沒多久，也不知道去哪，先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待着吧，等掙點錢，穩定下來了再說吧。

吳傑說，嗯。這個想法不錯。

吳傑吹幹以後吹風機便上床睡覺了。

我說，你睡這麽早的嗎？

吳傑說，俺娘說了，熬夜不好，所以我每次都睡得很早，起來了也很早，這樣對身體有好處。

我說，嗯。那你先睡吧。

吳傑放下手機，很快就睡着了。為了不打擾到他，我拿出耳機看了會電視劇，看完三集以後我還是沒有困意，于是我□□着上身，在九層樓高的陽臺上抽了支煙。我看向遠方，昏黃的路燈在馬路邊矗立着，馬路上每隔幾分鐘就會有幾輛長途貨車經過，它們“嗡嗡嗡”的震動聲會傳到我這裏來。抽完兩支後，我走出陽臺走進房間，我發現吳傑的鼾聲已經響了起來，我也準備關燈睡覺。原本以為吳傑的鼾聲會影響我，結果卻并沒有，也許是我太累的緣故，那一晚我睡得特別死。

第二天，我被自己手機電話鈴聲吵醒了。我朦朦胧胧的接過電話，口齒不清的說道，喂！您……您是哪位？

“亮哥，你還在睡覺嗎？現在都幾點了？快下來集合了，我就在宿舍下面等你。”

“好，好，好，我馬上下來，你等等我。”

“你快點！！！”

“好的，好的，好的。”

我躺在床上立站了過來，房間裏面空無一人，吳傑早已沒了蹤跡。我趕緊穿好衣服戴好廠牌沖出房門。很快我就跑到了宿舍樓下，我發現周鵬正在那裏等着我，我氣喘籲籲的跑到他的身邊。我發現他的臉色煞白，頭發濕潤，眼裏帶走血絲，看上去有些疲倦。我看着他的樣子，似乎感覺很熟悉，曾經在哪碰到過一樣，而周鵬看着我，似乎很生氣。

周鵬說，你今天怎麽回事啊？起來的這麽遲？要不是我給你打電話，說不定你還在睡覺。

我說，我昨天可能太累了，睡得特別死。

周鵬說，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要你早點休息，今天任務很重要的，還得培訓還得考試，考不過還要被公司辭退的，我跟你講過的話你都忘了嗎？

我說，你小子也別廢話了，我們趕緊走吧。

周鵬說，那你的筆記本和筆都帶好了嗎？

被他這麽一問，我才想起來，昨天他要我帶我的東西我也忘了。周鵬看我站在原地沒有說話，接着他又說道，兄弟啊！不是我說你，你能不能上點心？這裏不是學校了，不能這麽嚣張了，我跟你說過的事情怎麽就忘了呢？沒有筆和本是要被培訓老師趕出來的，現在時間也快來不及了，八點半培訓老師要點名的，要是不在，直接就把這人給辭掉了，到時候你又要拖着個箱子去找工作，你說麻不麻煩？你現在趕緊去商店買筆和紙。

我立即沖向食堂旁邊的商店，跟在周鵬的後面走。這時上班和下班的人特別多，他們大多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每個人的身上都挂着一個藍色袋子的白色廠牌。上班的人似乎很沉默，一言不發，而下班的人卻顯得很開心，有說有笑，但是他們的狀态和周鵬一樣，臉色煞白，頭發濕潤，眼睛裏有血絲。我們跟下班的大隊伍插身而過，通過來來往往的人群，最終來到了培訓室103室。周鵬對我說，這裏就是你培訓的地方了，現在還沒有開門，待會開門了你就趕緊進去，培訓老師是要按照名單點名的，點到你的名字就答一聲“到”。我點點頭。周鵬又指着一個黑色的盒子說，你先用廠牌在這裏打卡，下班的時候也要打一下，知道嗎？

我說，知道了。

周鵬說，亮哥，我能幫到你的地方也就這樣了，後面的事情就看你自己了，我先走了。我剛下班，現在很累，要回宿舍休息去了。

我說，嗯，你快回去休息吧。

周鵬離開以後，我拿着紙和筆蹲在103室門前大口大口的喘氣，等待着培訓老師的來臨。和我一起等待的還有幾個同樣和我拿着紙和筆的年輕人，而更多的則是在樓道內上下班打卡的人，他們匆匆忙忙的在我身邊經過。很快103室培訓室開了，我和他們一起進去站在角落裏，随後一個女培訓老師走到講臺上，她的左手上拿着一張單子，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右手拿着話筒站在投影儀前說道:“現在是北京時間八點三十五分，距離八點半已經過了五分鐘，所以我待會點名字的時候，如果點到誰，而那個人又不在，那這個人就算是被我們公司辭退了。”

另外，我還有幾點要求要說明一下:

1.培訓期間不允許大聲喧嘩，不允許左顧右盼交頭接耳，更不允許睡覺。因為培訓的這三天裏面你們也是有工資的，所以培訓的時候如果發現有人睡覺，直接辭退。

2.培訓期間要帶好紙和筆，更要做好筆記。凡事未帶紙筆的人，一樣做辭退處理，我想那些招你們進來的人跟你們也應當說過，我現在重新強調一遍，待會我會一一檢查各位的紙和筆。

3.每培訓一天，你們就得考試一天，考試的內容就是各位培訓老師所講的內容，考試是開卷考試，所以對于你們來說做好筆記很重要。一百分試卷，九十分及格，凡事不低于九十分者，也是一律做辭退處理。

“好，現在我們開始點名，點到一個就坐一個，一個接一個，別弄亂了，以此類推。”

時間很快過去，大家依此坐好。上午培訓的老師主要講的培訓內容是公司的規模，企業文化，公司口號等等一些內容。我都一一做好筆記。時間到了中午十二點。培訓老師說，現在是你們的吃飯時間，時間為一個小時，下午一點還是103室，你們開始其他內容的培訓。下午一點，有人會準時點名，未到者，也一律按辭退處理。

下午五點半，培訓結束。此時的太陽已經落了下去。我越過閘機，走到宿舍食堂。在第二個窗口隊伍中，我看見了周鵬，我站起來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這時正在排隊的周鵬轉過身看了看，我使勁的向他招手，這時他也看向了我，笑着對我說道，亮哥，你慢點吃，等等我，我馬上就來。我點點頭。

周鵬說，亮哥，你今天考試通過了嗎？

我說，沒什麽難度，都是有個過場。

周鵬說，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你比我聰明，想當初我們在學校的時候我還抄你試卷。

我說，你還記得這些？

周鵬說，當然了，當時在學校裏面的時光真是開心啊！不用為生活擔憂。

我說，那是當然，可是過去的時光早已不複存在了。人都要長大啊！畢業以後還是給別人打工。

周鵬說，我們當時太調皮了。不愛學習，不聽老師講課，把書碼的比人還高，故意找後面靠窗的位子，不讓老師發現，在下面打游戲，睡覺，看電視節目。晚上也不好好睡覺，總是翻牆出去上網，白天坐在椅子上睡覺，一睡睡一上午。現在想想真是有點後悔啊。

我說，我也覺得我們在學校裏面有點浪費時間，揮霍青春，當時真是不懂事。

周鵬說，如果去以前的校園走一走逛一逛，想想以前為什麽不好好學習，才會淪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

我說，也許我們的腦子就是不夠聰明，笨鳥再怎麽先飛也飛不出去，讀書有的時候真的得看天賦。

周鵬說，也許吧。只不過我有點愧對自己以及自己的父母。

我說，我也是。

周鵬說，你先吃吧。我快到了上夜班時間了，我先走了。

我說，好的。

周鵬走後，我還是獨立一人坐在“海星電子廠”那個靠着窗戶的位子上吃着麻辣燙。此時吃飯的人群陸陸續續變少了，食堂的叔叔阿姨們似乎都在收攤了。我坐在窗戶邊看着窗外，黑夜慢慢的降臨了。我又想起了自己話，想起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随着時間的流逝，我終于體會到了以後的事也最終變成了現實。我似乎越來越覺得夏立當初說的是對的了。既沒學歷也沒技能的我們最終都淪為一名打工仔。我放下碗筷，停止了進食。

我慢慢走出了食堂。下去以後，我看見吸煙區又堆積了許許多多的年輕人，他們在黑夜中抽着煙，那紅紅點點的煙頭在夜空中不停地晃動。我癱坐在911房間內。不久後吳傑回來了，他看上去似乎很開心。

吳傑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說，什麽好消息，說來聽聽。

吳傑說，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成為貼合區的小組長了。

我說，就你？

吳傑說，你瞧不起我？

我說，沒有。

吳傑說，你對我發出疑問就是瞧不起我。俺娘說了，不要瞧不起任何一個人，說不定你瞧不起的那個人到最後會比你混的還好。

我說，對對對，你娘說的都對，那你是怎麽知道你就會成為小組長呢？

吳傑說，我們貼合科的小組長跟我說了，他再過幾天就要辭職了，他看我做事認真，說他辭職以後就選我當小組長。

我說，這麽說來，你是真的要當小組長了？

吳傑說，按道理來說應該是的。

我說，難怪你今天剛進房門就看見你笑容滿面呢。

吳傑說，升職加薪了當然是件開心的事情，但是這也說明了我要承擔更多的責任了。

我說，萬那恭喜你啊，以後可要好好照顧小弟了。

吳傑說，即使我當上組長了，也不知道你會分到哪裏，這個廠區這麽大，這麽多人，這麽多部門，對吧。

我說，嗯。只能聽天由命了。

結束對話以後，吳傑進了浴室，随後浴室裏面又傳來了歌聲，似乎聲音比以前更大了。不久之後，吳傑的鼾聲就在房間中響了起來，而我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無法入睡的原因不是萬達的鼾聲，而是想起了以前的校園生活，想起了101宿舍，想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