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五章
後來,我是在一個溪水邊醒過來的,渾身的酸痛,浸濕冰涼的衣服,我趴在那裏愣了許久。
我……我活下來了…?
我現在是在哪?不行,得趕緊起來,萬一有魔修突然出現……
我想要支起身站起來,可一牽扯到後背,背部的傷便開始刺痛起來。
腰痛腿痛胳膊痛,全身無力,還有後背的傷。我又難看的倒下去,趴在那裏,像一只要擱淺的魚。
緩了好大一會,勉強的伸出手,從儲物袋裏掏出了宗門的求救信號,發出去。
我轉頭看了看周圍,發現了掉落在不遠處的洛水。
努力的向那邊靠,伸出手一點一點夠到洛水,将洛水握在手裏,擡頭望了望這天,現在已是夕陽将落,天快黑了,而我卻連站起來都難,怎麽找到小師妹?又拿什麽再去和那群魔修作鬥争?
我把頭無力的埋下去。
驟然間,我手中的洛水發出輕微召喚,我微愣後明白過來,這是洛水感應到雲煙了!
洛水能感應到雲煙,說明小師妹正拿着雲煙,我趕緊試着與小師妹感應,很快,我發現小師妹所處的那座山離我現在極其相近。
也就是說,我馬上就能見到師妹了!
我再次嘗試支起身子,忍着劇痛,試着站起來,心中止不住的默念道:再等等,再等一下,我馬上就來找你!
……
那座山離我并不遠,但是山路較多,現在天又快黑了,只要我能隐藏住自己的氣息,就能找到小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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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的勞累奔波,拼命克制自己的氣息隐藏在黑夜,外加上後背的傷口。我早已是疲憊不堪,汗混雜着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血凝固在衣物上。
我慶幸自己躲過了一群魔修的追捕,向着一個極其隐蔽的山洞緩緩靠近,這就是洛水所感知到的雲煙隐藏之地。
小師妹一定在裏面等着我。
我邁着疲倦的步子走進山洞,黑暗的山洞中,我隐約看到遠處有兩個淺衣色的身影,是師妹!
我踱步過去,然後——
我看到,小師妹傷痕累累的躺在地上,用手臂蓋住她的雙眼,胸口輕微的顫動。
我還看到,那名女子安靜的躺在小師妹腹部,轉頭背對着我,一動也不動。
我強忍着痛向小師妹緩緩靠近。
小師妹的佩劍動了,我知道,那是雲煙感應到我了。
果不其然,小師妹倏忽間拿開手臂,露出一雙滿是淚水的眼看向我,漆黑的山洞中,那雙眼睛極其明亮。
小師妹看着我,不說話,淚水卻一顆顆從她眼眶中跑出。
小師妹不愛哭的。
我看着這一幕,一瞬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沉默着來到小師妹身邊,拿出儲存袋,将那名女子放了進去。
扭頭,再次看向小師妹,不同的是這回我看不到小師妹的眼了,小師妹偏過頭,我只能看到一些晶亮的東西從小師妹臉上掉落。
背起小師妹,我們向着山洞口走去,背上的傷被我用從儲存袋裏摸出來的一些亂七八糟的藥抹了抹,堪堪止住血,眼下被小師妹這麽一壓,似乎有想要裂開的跡象。
我背着師妹緩緩走出山洞,因為受傷的原因,所以走的很慢,但我們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在即将出洞口的那一刻,我隐約感覺衣領處被什麽打濕了,回首,卻只見小師妹的頭趴在我的肩上,一動也不動,把頭埋的緊緊的。
哦,不對……小師妹在忍不住的顫抖。
伴随進耳簾的,還有細小的哽咽聲。
儲存袋只能儲存死物。
山洞外的天空亮起了我們雲海閣的标志,這意味着有人來救我們了。
“師妹,師兄帶你回家。”
我看着黑夜的天空,感慨萬千的對小師妹說。
耳際傳來輕“嗯”一聲,然後,我衣領處好像更濕了。
——
我與小師妹回到了雲海閣,回到了我們萬鈞峰,回到了我和小師妹常住的屋舍。
回去後我和小師妹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昏迷,七天後,我才從昏迷中醒過來。
醒來後我才得知,在我昏迷的這七天裏,發生了許多事情。
千秋峰的留河師兄戰死了,墓就埋在了他妻子旁邊。
流火師姑的死訊傳到宗門後,被掌門破格納入歷代女掌門的墓地中。
最令我不可思議的,原來苦海涯一直都是魔宗,這次大戰之所以如此被動,也是因為苦海涯按差了許多內奸在各宗門提前得知了我們的計劃。似乎這次魔道領頭的首領中就有苦海涯的源浩師兄。
聽說留黔師姐一開始絕不肯相信,但在最後一場大戰上,留黔師姐親自與源浩師兄對戰,殺了源浩師兄。
後來我才得知,師姐在這場大戰後就自罰去掌門前請罪,并立下誓言:終生不再下山,一輩子守着雲海閣,去天水崖面壁思過一百年。
天水崖旁邊是寬大的天水河,天水河後邊便是苦海涯,現在的苦海涯已經變成了戰後囚禁魔修的監獄,同時還埋葬着大量死去的魔修。
師姐要在那個地方呆上一百年,終日望着這些,我不知道師姐內心會怎麽想,十幾天前師姐還是個待嫁的新娘,現在卻要每日守着天水河,自己一個人。
我覺得世事無常,難以預料,看着屋舍外的竹林,發了許久的呆。
小師妹醒過來是在十五天後,我背上的傷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才好,小師妹在大戰中受傷嚴重的腿用了近三個月。
這三個月內小師妹難以下床,只能整天坐在床上發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師妹的性子好像變得更加冷淡了。
同門不經常來看的人也說,小師妹有點不一樣了。
我試着逗逗師妹,可師妹對我的行為視若無睹。
直到一天我突發奇想,來到師妹床邊,說了一句:“師妹,她的墓被埋在了後靈山。”
師妹聽到後,表情呆滞了一會,随後,淚如雨涕下。
……
這次大戰,各門派都受到了極其慘重的損失,我們雲海閣的掌門也在這次大戰中受到重創,回到雲海閣後微做停留便緊急進入閉關,同時昭告宗門:三十年後,掌門之位進行重新大選。
一時間,宗門上下的氛圍變得極其怪異。
天氣入冬了,山上山下都下起了厚重的大雪。
小師妹傷才好,看着提劍準備去練功的師妹,我出聲制止,但小師妹沒聽。
大雪紛飛,銀裝素裹,山峰之間變得嬌悴了起來。
第一年,小師妹勤日練功。
第兩年,小師妹勤日練功。
第三年,小師妹……
第三十年,掌門之位的大選上小師妹一舉奪魁,成為下一代最年輕的女掌門。
我看着站在掌門之位前,那個絕代天驕的小師妹,由衷為她感到開心。
我很高興,師父很高興,師姐和師兄們也很高興,只有小師妹不高興,或者說小師妹這三十年裏從來就沒有高興過。
在我們雲海閣,掌門之位上一直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是第一代掌門死後,他的妻子二掌門說的:以後每一任掌門都必須是一夫一妻。
講真,我覺得這個規定很沒有道理,更令我納悶的是,這麽多任掌門以來,竟然沒有一位說要廢掉這個規定的?
這個規定的存在,就好比于掌門之位,只能由男性來繼承,不能有女掌門一樣。
妥妥的歧視單身(女性)。
好吧,我細想了一下,似乎我們雲海閣往上數,每一代掌門都是幾百歲有道侶後才繼承掌門之位的。
嗯……所以,都怪小師妹太天才了。
這三十年間,小師妹修為進展神速,早已被稱為修真界第一才女。只是小師妹這三十年間沒下過山,所以對外界對她的傳言知道的不多而已。
小師妹要當掌門,所以現在要先結親。
小師妹對這回事不在意,但我那個閑的快跑遍整個修仙界的師父可就關心起來了。
這幾天我老是能見到有一些青年才俊,從我們萬鈞峰上進進出出,往日肅清蕭殺的山門口,如今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見多了,我是真想告訴師父:師父,您老人家消停一下吧,況且您要是真想給小師妹找伴侶,首先性別就不對。
果然,今日我來到我們萬鈞峰的大堂,首先見到的就是師父愁眉苦臉的嘆氣坐在一邊,而小師妹則是安安靜靜的坐到一另邊,似乎這件事跟她就沒關系一樣。
師父抿了一口又一口的茶,連連嘆氣,“弄了一整天了,竟沒一個滿意的,你們這些小輩的心思我是越來越搞不懂了。”
話完,師父就起身慢悠悠地走了。
我轉頭看向師妹,師妹以一臉無知的表情回望我。
師妹,你是真不知道師父為啥這麽愁嗎?
不久,師妹也走了。
晚間,我看見師妹坐在屋舍外的亭子裏,手上把玩着幾根繩,一副好像在等什麽的樣子。
無聊的我走過去,在師妹旁坐下來,看着月色随口問:“師妹,這麽晚了,為何還不回去休息?”
“嗯……睡不着,感覺今天會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發生。”小師妹用着清脆的嗓音說,眼睛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手上的幾根繩子。
“嗯?重要的事……難不成是指今天師父一天都在為你擇選夫君?”我試着逗逗小師妹,“師妹沒有心儀的嗎?”
“……師兄呢?”
師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反問我。
“我…自然是沒有的。”
在我看來,小師妹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人,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配得上小師妹的人。
“師兄喜歡過一個人嗎?”小師妹接着問。
“額……師妹為什麽突然問這些?”我有些詫異。
“師兄,結親必須要喜歡嗎?”小師妹看着手上的那幾根線沒回答我,反而又問我這個。
“不一定吧,有時候兩個人彼此相敬,攜手過完整個婚姻,也不是沒有。”我感覺今天的小師妹有些怪,不想讓小師妹瞎想,繼續道:“師兄我呢,自以為容貌平淡,也不會有什麽美貌仙子看上我,大概以後會找一個十分賢惠,容貌端正的女子過完一生吧。”
“即便師兄不喜歡那人?”
“這個嘛,小師妹,”談到這個,我決定給小師妹好好科普一下我那前世的鹹魚戀愛觀,“結親的前提不一定要相愛,一開始不相愛,不代表以後不會愛上對方,當然,很多夫妻相伴多年,仍舊沒有愛上對方,就像很多婚姻到最後都只把伴侶當做家人一樣。”
“當做家人?”
“對,很多夫妻到了晚年,其實并沒有多少愛了,剩下的感情也只剩家人之間的了。就像是衆仙家很少有能陪伴一生的仙侶一樣,他們擁有太長的壽命,他們不像凡間那樣的夫妻,到了晚年不需要多刺激的感情,于是也就平淡的過了。相反,他們擁有長久的壽命,需要有激情的心,激情的感情,于是就會兩看生厭,婚姻破裂。”
“那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找家人結親?”
“嗯?”我微愣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小師妹什麽意思。
她指的是同門之間的陪伴家人之情,不是現代的家庭□□,是我想偏了……
咳嗽一聲繼續道:“翻來覆去還是那個意思,平淡毫無激情的婚姻,有多少人會喜歡呢?有能尋找真愛的機會,誰又甘于平常呢?”
總以為真愛能戰勝時間,最後物是人非。
我感慨的說完這句話,微微感嘆了一下,自己好像越來越哲學了。倏然間反應過來:“啊,小師妹這只是師兄的理論,其實還是有真愛的,畢竟……”
“我知道。”話還未說完,小師妹打斷我。
“我一直都很清楚,這三十年裏我也想了很多,包括現在這個局面,只不過現在我終于得到一個答案。”
小師妹擡起頭,用着那雙溫情的眼眸看着我,一字一句說道:“師兄,你娶我吧。”
我愣住了。
多麽溫柔的眼睛啊,悅耳動人的聲音,被月光沐浴的人,開口卻說出這麽殘忍的話。
小師妹走後,我一個人坐在亭子裏,眼淚不斷從我捂住的雙眼中跑出。
“小師妹她……心真狠啊。”
……
我與師妹的婚禮辦在不久後,一個還不錯的日子,一切從簡,不冷清也沒多熱鬧。
發出去的請柬,同門的基本上都來了,除了留黔師姐,一百年還沒過,她還得在那裏守着。
以前以為會先吃師姐的酒席,沒想到到現在,兩邊誰也吃不了對方的了。
我站在門外迎客,聽着來客的人不斷說一些,“青梅竹馬,金童玉女,手足情深”之類的話。
是啊,在外人眼裏,我和小師妹從小一起長大,必然是同門之情,情比金堅。
這其中的苦楚,誰又知道呢?
外頭看着幸福的婚姻,裏面只有我和小師妹清楚。
至少在別人看來我和小師妹……很幸福。
深夜,賓客們都散去,我也帶着兩根在敬酒時同門人塞給我的繩子,與一身酒氣走向婚房。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我內心的幻想不禁微微湧上來。
這是仙門中常用來做定情信物的繩子,喚作“鴛鴦繩”。
他們這麽一給,加上今天又是我與小師妹的大婚之日,如果小師妹收下這個,我們是不是也像一對真正的夫妻了呢……
我抱着一絲期待推開門,看見原本應該蓋着紅蓋頭的小師妹,早已将紅蓋頭扔到不知哪去,此刻,正雙眼含珠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兩根鴛鴦繩。塗滿了胭脂的嘴唇輕聲喚着什麽。
紅色的嫁衣将小師妹臉也映的三分紅,精美的妝容,讓小師妹堪稱絕色,但,小師妹是在為我感傷嗎?
不……
我酒醒過來,突然發現自己剛才的那些妄念,有多麽可笑。
明明自己說自己不期待婚姻,明明自己說平淡的婚姻也很好,現在卻又止不住的開始幻想……
剛邁進來的腳步又退了回去,我關上房門,轉身徑直向黑夜中走去。
看着外面的山林,眼淚再也無法克制的迸發。
原來,一直在期待的人竟是我嗎?
原來,我一直都這麽愛小師妹嗎?
原來,我是一個将自己騙到現在的傻瓜啊……
自以為看破紅塵,卻沒想到早已深陷……
我與小師妹的新婚之夜,以我的醉倒在山林,和小師妹的傷心之情結束。
我後來看着掌門大典上登上掌門之位的小師妹,忽然明白——原來自己這一生早就搭給小師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