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們的前半生
葉苓和溫雲的命是無比相似的,但是要論運氣的話,還是葉苓要好上那麽一點點。
她們有着同樣貧窮而悲哀的童年時期,葉苓和精神障礙的母親相依為命,溫雲和身體孱弱的奶奶相依為命,兩人都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都是早慧的,小小的年紀就看夠了人情冷暖,世間醜惡。
她們也有着同樣被孤立欺淩的少年時期,葉苓因為母親精神病的原因被歧視孤立,溫雲因為拒絕校草的青睐被欺負孤立,她們都不得不咬着牙拼盡全力地度過每一個艱難的日夜,直至終于考取了很不錯的大學。
溫雲比葉苓大三歲,葉苓小學跳過兩級,所以,她們成為了同一個大學同一專業只差了一屆的學姐和學妹。
但是作為一所有着一萬多名學生的大學,即使是同一個專業,不在一起上課,能遇到的概率也是很低的。
更何況溫雲一直忙着做兼職,談戀愛都要擠時間,每天都是匆匆忙忙的。
而葉苓剛進學校一方面努力和同學們好好相處,另一方面也在努力地找着兼職,助學貸款雖然可以申請,但她還是有着少年意氣的驕傲和自尊的,就是我可以窮,但是我并不會一直窮下去,我會努力,我會改變自己的生活,依靠的是自己的勤奮、智慧和堅持,而不是別人的憐憫和施舍。
溫雲一開始的時候也很難,好在她聰明又努力,性格也好,做家教、打零工還是攢了一點錢的。
她大二的時候已經拒絕申請助學貸款了。
葉苓本身年齡就比同學們小兩歲,她或許在她們那個小城裏足夠優秀,但是在這個大城市裏,尤其是這個京城本地人居多的大學裏,她還是生出了迷茫的。
同一個寝室裏,葉苓的東西是最少最寒酸的,她們說的什麽護膚品、化妝品,什麽時尚潮流、奢侈品牌她也不懂,她一直用的就是強生的寶寶霜,這個味道她的媽媽喜歡并且熟悉,女同學們說的什麽歐什麽雅什麽寇的她聽都沒聽過。
因為從小到大的空餘時間,都被她用來賺取生活物資了。
小時候撿塑料瓶,大一點悄悄撿塑料瓶,再大一點抓魚、抓小龍蝦、抓黃鳝、抓螃蟹去賣,村裏有好心的大娘嬸嬸會經常接濟她們,也有低保戶的補助金,過年的時候也會有幹部一樣的人來走訪。
但還是窮,窮得連虛榮這兩個字都沒在腦子裏過到過。
所以後來,母親去世了,她倒反而輕松了。
盡管這樣子想很不孝,但她的成績确實蹭蹭蹭地就往上走了。
葉苓在收到錄取通知書之後就到了京城。
她當時的想法是美好的,定下了第一個小目标就是找個地方打工把生活費和學費都賺出來。
然而,殘酷的是,她雖然有身份證,但是還未成年,很難找到合适的工作。
于是,發了幾天傳單之後,發現賺的錢連房租都不夠,她還是回去了,回去至少還能趁着夏天打點魚蝦水産種點菜賣賣,多少不論,能攢幾頓飯錢。
更何況,再臉皮厚厚去跟着隔壁家廚子大爺出去外面人家燒桌菜,也能賺點零花錢,總之,只要想辦法,日子就不會太難過吧。
但是第一年的學費只能靠助學貸款了,不是沒有別的路子,但是葉苓不願意用。
等上了學,就可以做兼職,就可以有獎學金,那就好了。
但她還是小看了女室友這種生物。
因為她窮,就覺得她髒;因為她窮,就覺得她手腳不幹淨;因為她窮,她就有了原罪。
尤其是在不少男生毫不委婉地表示了對她的好感之後,女室友們就好像找到了宣洩的口子,認為她窮,所以就一定會是個綠茶婊?真是無F可說。
好吧,排擠就排擠,大不了她找到兼職就搬出去住好了。
後來和溫雲說起來這些,才發現溫雲從小到大的遭遇也和她大體相似。
人有時候有一種很神奇的直覺,能在茫茫人海中很快找到自己的同類,然後抱團取暖。
溫雲和葉苓就是在一家咖啡店兼職打工的時候找到了彼此。
同樣的年輕、貧窮和美貌,同樣的為生活努力的勁頭和對國風默默的愛好,甚至連老家都是相鄰的兩個縣,用方言來溝通都完全沒問題。
随着兩人越來越熟悉,感情就越來越好,溫雲還給葉苓介紹了好幾個不錯的家教。
葉苓也幹脆地和溫雲一起在外面租了個小屋,兩人一起上學、兼職,一起夜班下班,路上也好搭個伴。
尤其葉苓還學過幾招,所以兩個人的安全還是略有保障的。
她倆身高體重身形發型都很相似,甚至連眼睛都是一樣的桃花眼,只不過溫雲是鵝蛋臉小翹鼻微笑唇顯得甜美,葉苓是瓜子臉希臘鼻薄嘴唇顯得清冷,但是從背面看,還真有點難以分辨。
這是一種怎樣的緣分呢。
葉苓後來想起來,大概只有那種矯情兮兮的說法可以形容了:世上的另一個自己。
楚人傑是溫雲的高中同學,兩人在高考完之後就确定了男女朋友的關系。
兩人都約好一起到京城念得大學,不過楚人傑成績更好,所以大學也更好一些。
溫雲的自尊心一向很強,她拒絕了家境富裕的楚人傑的幫忙,自己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
兩人的相處時間自然會大大的縮短。
而楚人傑這樣優秀的人,到哪裏都不缺倒追他的女孩子。
而溫雲大二的時候,她的奶奶被查出來卵巢惡性腫瘤,需要動手術,要二十萬。
她想盡了所有的辦法,最後忐忑地去找楚人傑幫忙。
看到的是楚人傑和別的女生在燭光晚餐。
那天夜裏,溫雲抱着葉苓大哭特哭了一場,最後問道: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就因為我們窮嗎?
葉苓摸着剛剛被同寝室的同學“無意”中用凳子砸傷的小腿,眼神很冷,淡淡地道:不是的,是因為我們又窮又努力,還漂亮。
第二天溫雲就把自己賣了,她和楚人傑僅止于牽手、擁抱和接吻,還沒到最後一步。
所以她可以把自己賣的貴一些,在中間人的安排下她陪一個富商去國外待了兩個多月,拿到錢就急急忙忙地回去給奶奶安排住院和手術。
手術是成功的,但是後期療養的費用也是昂貴的。
這些費用,都要溫雲來承擔。
可是她,只不過是一個大學生而已。
除了年輕和美貌,她一無所有。
不是非要走那樣的令人不齒的捷徑,而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溫雲的人生,終于還是走歪了。
而葉苓,在她大一的時候,果斷休了學。
然後複讀一年,考了警校,畢業後,成了一個女警。
葉苓在腦子裏草草地過了一遍她和溫雲的前半生。
然後定格在幾個畫面。
第一個:溫雲和她絕交的時候,那強忍着的淚水。
第二個:她被臨時拉到掃黃組出勤的時候,在洗手間為溫雲遮掩。
第三個:溫雲誤喝了迷幻劑,她扛着溫雲沖出包廂。
第四個:她在戒斷所見到被毒瘾折磨的溫雲。
第五個:溫雲被楚人傑帶到了精神病院。
第六個:她看到溫雲躺在她的面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葉苓擦掉了眼淚,呵呵笑了起來。
現實和夢境互相驗證起來。
真是,人生啊,如夢啊。
真是,如夢啊,人生啊。
那個時候,如果洛明沒有找到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溫雲。
她對那個時候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歷歷在目。
先是溫雲被一個男人摟着進了一個酒店的照片被發到了網上。
因為身形相似而且照片不清晰,葉苓被黑被扒。
她遭受了來自現實和網絡的各種鄙夷、嘲諷、人身攻擊,甚至還有騷擾和身體傷害。
最後溫雲承認是她被包養了,然後跟葉苓絕交。
溫雲退學。
然而,惡意仍然環伺在側,并随時都将要擇人而噬。
葉苓,快被逼瘋了。
只差一點,就要瘋魔了。
是洛明,那時候到她打工的地方找到了她,帶給了她,她父親葉勇的消息。
原來這麽多年她的父親一直在雲南卧底,在一個毒枭的手下做事。
洛明去卧底的時候,兩人接上了頭,為了配合洛明把消息傳出來,她的父親犧牲了。
她的父親臨死前拜托洛明照顧她。
葉苓其實有點麻木,那麽多年了,對于父親她只剩下小時候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母親偶爾不發病的時候會叨叨地念着他多好多帥,但更多的她不知道、不了解,也沒什麽感情。
而她的母親在漫長的等待中得了精神障礙,又在一次大火中被燒了個屍骨焦黑。
葉苓很小的時候還常常盼望着父親會像超人一樣出現在她和媽媽的面前,拯救她們于苦難之中。
到六七歲懂事了,就再沒有這樣的想法。
這麽多年,活着的時候,一點消息也沒有。
死了,倒有消息了。
不過,有個當警察的長輩,倒是一件好事。
至少,可以為某些事情,做個遮掩。
腦子裏雜七雜八地想着這些,手上卻一點也沒停,她的手速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有殘影。
葉苓伸了個懶腰,在電腦上敲下了最後一個字,然後又飛快地設定了浏覽時間。
搞定之後,關掉了那個叫做“梅聽雪”的文件夾。
然後再粗粗地拉了一下大文件夾的滾動條,素材還是不少的,至于為什麽提前把梅聽雪的東西放出來,一個是因為心情不好,二個是因為張揚丫的居然在夢裏敢這樣對她,葉苓表示她也是生氣了。
“嗡——”手機振動了起來。
葉苓看到來電顯示:BLUE,頓時心情就好了起來。
“喂,老張,幹嘛?”“對呀,我故意的。”“咋地,不爽你來咬我啊。”“呵呵,我怕你哦~”“我就是吃錯藥了。”“好啊,等你。”葉苓挂完電話,哼了一聲。
“嗡——”手機又振動起來了。
來電顯示:WHITE,葉苓皺起了眉,這個人怎麽還是這樣陰魂不散呢。
“喂,幹嘛?”“沒什麽事就不要打我電話我很忙的。”“呸,去你大爺的重溫舊夢。”“滾蛋!”“再騷擾我拉黑你!”葉苓啪地一下把諾基亞手機扔在桌上,然後拿起智能機刷貼吧。
嗯,看起來效果沒有預想中的好嘛。
算了,這個不重要。
葉苓摸了摸下巴,接下來最重要的事?
難道不是歐陽嗎?
這個悶騷的,專一的,癡情的,大帥比。
雖然不像夢裏那樣為她量身打造一般的各方面都幾近理想,但是,如果不努力一下,真的對不起自己啊。
再說了,她也是有正常生理需要的年輕女性。
警局方圓一公裏以內,再沒有比歐陽更出色的男人了。
不收入囊中簡直對不起她那一萬本言情小說的閱讀量啊。
葉苓想着夢裏見到的歐陽,不禁心中蕩漾起來。
貪圖男色,又不是什麽罪過。
無需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