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愛麗絲

夏初,南方熱氣蒸騰,蟬不耐煩地聒噪着。沿海某市的一所私立小學裏,三年級的幾個男孩子趁着課間,追逐打鬧着,比窗外的蟬還要聒噪。他們不時用餘光瞟一眼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個女生,交頭接耳地議論她。

她叫夏染,轉學到這裏才兩個月,卻一個朋友都沒有。這會兒,她正埋頭在一個寶藍色的日記本上寫着什麽,長長的發絲在脖頸間粘滞着,讓她很不舒服,她绾了绾頭發。

“喂,你們說那個鄉巴佬在寫什麽呢?”為首的男孩問道,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痞痞的。

他叫江誠,是三年級公認的孩子王。家裏似乎很有錢,零食小玩意從來不缺,每天霍霍一群跟屁蟲跟他鬧事情,這段時間,他盯上了夏染。

這個剛轉校來的女生,連五毛錢的保護費都不交,簡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裏。而且她很奇怪,轉來兩個月了,一個朋友都沒有,每天拿着那個日記本,不知道在寫些什麽,看着實在是好欺負,他很想給她點顏色看看。

“誰知道呢?”一個跟屁蟲說道,“要不,我們去搶來看看?”

“搶個屁!”江誠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從練習簿上撕下一頁紙來,大筆一揮,在上面畫了一只醜陋無比的大烏龜,背面塗上膠水。他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到夏染身邊,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背,把那張烏龜畫兒貼在了她背上。

她的思緒驟然被打斷,有些愠怒,扭頭皺着眉問道:“你幹嘛啊?”

“呃……嗯……那個,班主任叫你呢,你趕緊去吧。”

“真的嗎?”夏染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真的。”江誠信誓旦旦。

“謝謝。”夏染合上了日記本,把它小心翼翼藏進了桌子裏面,然後起身往走廊那一頭的教師辦公室走去,這下,滿走廊的同學都看到了她背上畫着一只搞笑的烏龜,一個個笑得臉抽筋,江誠和他的跟屁蟲們更是為自己的惡作劇感到興奮,捧腹大笑。

夏染察覺到了背後的哄笑聲,沒有多想,反正,自己過不久又要轉校的。

趁着夏染不在,幾個人一哄而上,從夏染的桌子裏把那個她視若珍寶的藍色日記本偷了出來。

“錦什麽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這都是些什麽啊?”江誠皺了皺眉,翻着,這日記本裏很多是她抄下來的古詩,其中有些用膠帶粘住的頁碼,他三下五除二撕開,只看到一些留言,不同字跡,來自不同的人。

和這些本地的孩子們不一樣,夏染的父母是外來務工人員,從她四歲時起帶着她在沿海一帶打工漂泊,颠沛流離。每次都是她剛剛适應新學校,就又要換地方借讀,從幼兒園到三年級,轉學七次,導致她總是和玩得好的小夥伴離別。那個筆記本裏粘住的頁碼,都是那些小夥伴寫給她的留言,她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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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多深,分別時就有多難過,後來她索性不再交朋友,性格越來越孤僻。

江誠使的這個調虎離山之計,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實在是有些拙劣,暴露了他自己。當班主任聽眼前這個文弱羞怯的女孩子說是江誠讓她來的,又從她背上撕下一張烏龜畫兒時,立馬就明白發生了什麽鬧劇,臉一沉,聲音降了一度,說道:“我沒喊你來,你回教室去吧,把江誠給我叫來。”

夏染看到那烏龜畫兒,也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臉憋得通紅。

難怪剛剛從走廊上走過來,一路都有同學在自己背後哄笑,原來他們都是在笑自己啊,這個江誠也忒可惡了,老是這樣讓自己出醜,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她有些忍無可忍,跟班主任直說了:“老師,您能不能讓他們別再這樣惡作劇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麽做了。”

這位班主任年輕貌美,一頭蓬松的鬈發披散在肩後,想必她是個溫柔的大姐姐,值得自己說出心聲。

“江誠雖然頑皮了點,但還是個好孩子,年年都是三好學生,不會這麽針對別人的,你是不是招惹他了?”班主任扶了扶眼鏡,認真地看着她,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沒有。”夏染辯解着,但這樣的辯解有些蒼白無力。

大姐姐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這笑容,讓夏染安心了許多,她一定會幫自己處理好這件事的。

“好了,放心吧,我會幫你教訓他的,保證不會再讓你受欺負。你沒事離他們遠點,搞好自己的學習就好了。還有,別老是自己一個人,班裏的女孩子們都挺乖巧友好的,你去交幾個朋友,好不好?”

“好。”夏染敷衍地答道,卻一點都不想這樣做,畢竟“鄉巴佬”這個綽號,最早就是從班裏那群女生小團體傳出來的。

這所私立學校收費不菲,班裏的女孩子一個個都是家裏的小公主。敏感如夏染,一開始就意識到了,她們把自己這個說話帶方言口音的“鄉巴佬”排擠在外,于是情願自己一個人獨處。

是啊,哪怕母親費盡心思打扮她,讓她在收費不菲的私立學校借讀,穿名牌衣服,她本質上還是那個鄉下姑娘,很容易被小團體排除在外。極少的幾個朋友,也都因為自己頻繁轉校失去了聯系,給她留下的,只有那日記本上寶貴的留言祝福。

她退出辦公室,一路小跑回了教室,喊道:“江誠,班主任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騙我。”江誠一轉身,暴露了他手裏那本寶藍色的日記本,夏染立馬就緊張了,沖上前問道:“你們在做什麽?把我的日記本凡給我!”夏染本來是想說“還給我”,可是一着急,家鄉的口音就更明顯了,“f”“h”不分,說成了“凡給我”,惹得這群孩子哈哈大笑。

“鄉巴佬!想要啊?有本事自己拿啊?”江誠樂了,把夏染的日記本丢了出去,另一個男生穩穩接住,又傳給別人。夏染追上去,卻怎麽都追不到,而班裏那些女生看着她被欺負,沒有一個人為她出頭,只是在旁邊嬉笑着,像看耍猴一樣看着她。班長是個叫孫璐的女孩子,看他們這樣喧鬧,只裝作沒看到,默默低下頭繼續刷題。

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升學比較重要。

夏染被他們這麽羞辱,臉羞得通紅,眼淚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班主任久等不到江誠,親自來找他,不料一進教室門就看到了這一幕,吼道:“你們在做什麽?就這麽欺負新同學嗎?孫璐,你這個班長怎麽當的?”

乖乖女孫璐第一次被老師點名批評,愣了一下,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說道:“老師,對不起,我學習太專心了,沒注意到教室裏發生了什麽事。是我失職了,我給夏染同學道歉。”她沖夏染微微鞠了一躬,說道:“對不起。”

一套說辭滴水不漏,班主任不好再責備她,只好轉身沖江誠說道:“江誠,你跟我去一下辦公室。”

江誠聽到這話,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把嘴裏的棒棒糖丢到窗外,然後甩手把日記本的殘頁丢給夏染,邁着拽拽的步伐出去了。那本藍色日記本已經被他抖散架了,紙張在教室裏四處散落着,夏染默默擦了把眼淚,把散落的紙張一頁頁撿回來,重新粘起來。

“切!就知道找老師打小報告,真讨厭。”孫璐見班主任走了,嘲諷夏染道。

“是啊是啊!”小女生們附和。

夏染聽着這些閑言碎語,雖然難過,卻并不打算放在心上,她只心疼這個日記本,這是她唯一的感情支撐了。只可惜,被江誠那群調皮的孩子弄壞了。放學後,夏染照常收拾書包,準備一個人回家,忽然有個小女生神秘兮兮地走過來,說道:“班長說有事要單獨跟你說,讓你去女廁所等她。”

“我?”夏染有些疑惑,不過還是照做了。

明明是放學的高峰時期,女廁所裏卻一個人都沒有,夏染有些納罕。她發現剛剛自己削鉛筆時,手上沾了不少鉛筆的粉末,于是打開洗手池的水龍頭,洗了洗。擡頭的一瞬間,忽然發現鏡子裏晃過一個影子,她轉身,發現自己被江誠那夥人團團圍住了,而孫璐,就斜倚在不遠處的門口,雙手交叉,冷漠地看着她。

“是你找班主任告狀的對不對?”江誠沒好氣地問道。

“我沒有。”夏染辯解道,“明明是你自己蠢,捉弄我還讓我去找班主任。”

“多嘴!”江誠吼道,因為心虛,胖乎乎的臉憋得通紅,他一巴掌就要沖夏染呼過去,可是快打到夏染的臉時他又慫了,反手把她的書包搶過去,倒過來一抖,文具盒、課本、還有那個日記本簌簌掉落在地。

“打她啊江誠!不給點教訓她記不住,你爸可是區長,你還怕她嗎?”冷眼旁觀的孫璐忍不住發話了,江誠聽了這話,似乎受了很大鼓舞,一巴掌就扇在了夏染臉上。

她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痛,揉了揉臉,蹲下身去撿日記本,卻被江誠搶先了。他一邊笑一邊把日記本撕成了碎片,砸到夏染臉上,說道:“你不是愛找老師告狀嗎?快去啊?我警告你,你再敢告狀一次,我就堵你一次,我看不慣你很久了,以後記得交保護費,聽到沒怪胎?”

怪胎……是說自己嗎?夏染心下一驚。

日記本被江城撕成了碎片,如羽毛般四處散落,夏染看着好友留給自己的字句飛散一地,忍住的眼淚還是湧了出來。明明是六月天,夏染卻不寒而栗,她感覺自己好似冬日走在凍結的冰湖之上,腳下忽然裂了一條縫來,吓得瑟瑟發抖不敢動彈,因為說不定下一秒就會陷落下去,掉進無盡的冰冷裏,就像這日記本一樣支離破碎。

她很害怕,可是看看周圍,并沒有人可以幫她,真的讓她絕望。

那個女孩又出現了,她穿着一件紅裙子,腳踩一雙紅木屐,笑靥如花,她站在女廁所的牆角裏,擡起手指放到嘴唇上,輕輕地沖夏染擺了個“噓”的動作,可是周圍的人似乎都看不到她的存在。只有夏染知道,在自己孤身一人生活的日子裏,只有這個女孩會陪着自己,跟自己說悄悄話,她叫“愛麗絲”,長得十分美麗。

可是神奇的是,除了自己,別人都看不到愛麗絲。

“你來了。”夏染欣喜地笑了,也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噓”了一下,這是自己和她交流的暗號。

“別怕,殺了他。”愛麗絲沖她輕輕地微笑了一下。

“怪胎!你在跟誰說話呢?”江誠踢了她一腳,氣呼呼的。

她摸了摸地上的鉛筆,突然有了勇氣,站起身來,直勾勾地盯着江誠,不卑不亢地問道:“你還算個男子漢嗎?就知道欺負女生,算什麽本事?我看你才是怪胎!”

“你!”江誠明顯被激怒了,又要給她一巴掌,夏染伸手抵擋。

“啊!”他痛得嚎叫了一聲,他這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了夏染手裏的鉛筆上,鉛筆尖削得很銳利,把他細皮嫩肉的手掌戳出了一個深深的洞,一瞬間,血流如注。

夏染邪魅一笑,故作驚訝道:“哎呀,江同學你受傷了,要清洗一下。”

說罷死死地拽着他的手,把他按在洗手池邊,打開水龍頭沖洗。水流加快了他流血的速度,洗手池裏頓時被他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宛若盛開了一朵朵血紅的彼岸花,映着潔白的瓷磚,顯得格外駭人。

“放開我!”江誠平日裏很兇,但不過是紙老虎,只會唬唬比自己膽子還小的孩子,這會兒他看到自己流了這麽多血,手中劇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掙紮着,可是夏染卻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目光裏殺氣騰騰。

孫璐沒料到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被夏染的目光吓得臉色蒼白,抛下江誠轉身跑掉了,她這一跑,江誠身邊的跟屁蟲也跟着跑了,一個個吓得大驚失色。

為了堵夏染,他們早就支走了所有的同學,江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救命!”他的聲音裏已經有了哭腔,看着滿手鮮血在洗手池渲染開,吓得瑟瑟發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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