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夏染靜靜地趴在陽臺扶欄上，看樓下人來人往。茶鎮只有在節日時候才顯示出熙熙攘攘的一面，多數時候十分靜谧，比如現在，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人從街上走過，對面樓下是一家雜貨店，門可羅雀，寫着“廣州真皮”之類字樣的招牌，漆皮剝落，慵懶的老板娘拿着雞毛撣子，逗弄一只髒兮兮的哈巴狗玩，哈巴狗追着咬自己的尾巴，蠢蠢的樣子看得夏染發笑。
她百無聊賴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則百無聊賴地看着路過的行人，不知不覺一個小時就過去了。她微微動了動，腿酸酸麻麻的，她正要回屋，忽然看到對面雜貨店來了客人。
是一個和自己年歲相仿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件輕盈的的粉色紗裙，把在手裏捏出汗來了的一枚五毛硬幣交給老板娘，然後小心翼翼拿走了一瓶泡泡水，剛出門就忍不住吹起來。大大小小的泡泡宛若精靈，晶瑩剔透，漂浮在她身旁，在夏日陽光下顯出五彩斑斓的顏色，輕盈地飄到她的粉紅色紗裙上，碰到紗裙上的絹花，輕悄悄地破碎成夢。
她自顧自吹着泡泡，那樣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一眼萬年，鬼使神差地，夏染伸手把自己的雞毛毽子丢了下去，叫了一聲“哎！”
五彩斑斓的雞毛毽子準确無誤地落在女孩腳下，她猝然停下腳步，擡頭看向夏染，只見她站在破敗的老樓上，穿着一身如火焰般熾烈的紅裙，沖自己招手，肆意又招搖，就像她身邊那一叢嬌豔欲滴的芍藥花。很多年後，夏花再回憶起這一幕，終于找到了一句詩來形容她，那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什麽都掩蓋不住她的美麗，一種天真純潔、攝人心魄的美麗。
“那時候，我第一眼就聯想到了童話書裏的公主，你就像一個被關起來的公主。”後來，夏花這樣告訴夏染道，“你沖我招手，說你的毽子掉下來了，可你不能出門，問我可不可以幫你撿一下。”
“是啊。”夏染回憶起來也忍俊不禁。說起來，自己其實是個戒備心很重的人，習慣獨處，可不知道為什麽，第一眼看到夏花時，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她總覺得要是錯過她，就會錯過這夏日的陽光，所以她耍了個小心機。
那一天，夏花站在五彩斑斓的泡泡中，撿起了那枚五彩斑斓的毽子，沖夏染喊道：“等着，我這就幫你拿回來。”說完就興沖沖跑進了這座破敗的小樓，看到樓梯間那個烏漆麻黑的棺材時，她調皮地笑了笑，甚至還踢了一腳，然後飛奔上了二樓，幫夏染打開了門外的鎖鏈。
夏染自由了，她很是開心，沖上去就抱住了夏花：“謝謝你！”
“你為什麽會被關起來啊？”
“我……哎這個說來話長，以後告訴你，小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夏花，夏天的花兒。”
“巧了，我也姓夏，叫夏染，渲染的染。花花，你不知道，我在家裏快憋瘋了。”夏染扶了扶額頭，深呼吸了一下，終于出來了。
夏花眨了眨眼，機靈地一笑，說道：“不如，你跟我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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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被我媽發現就慘了。”夏染猶豫着，可是臉上分明透出了向往的神色，夏花一眼就看穿了。
她不由分說，拽着夏染就下了樓，兩個人興沖沖地跑過狹窄的小巷，去了河邊。夏日炎炎，河邊卻很涼爽，濃密的樹蔭籠罩着長滿蘆葦的河灘，河邊處處都是鳶尾，伸着長長的綠油油的葉子，夏花蹦蹦跳跳地走着，撕下一片鳶尾葉，輕輕吹出婉轉的曲調，引得林中鳥兒跟着她鳴叫。等走到河邊，她先是撿了幾塊石頭打水漂，緊接着便坐在了涼爽的大石頭上，把腳伸進碧波蕩漾的溪水裏，歡快地吹着泡泡。
“這裏，是我的‘秘密基地’。”夏花神秘兮兮地說道，“不想做功課的時候，我就偷偷跑到這裏來玩，我還從來沒有帶人來過呢。來來來，跟我一起玩水。”
夏染戰戰兢兢地縮在後面，她其實很怕水，不僅怕水，很多東西她都害怕。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母親為求省事總是習慣性把她關在屋子裏，很多東西她都沒有接觸過，不熟悉所以害怕。她站在大石頭上往下看了看，只看到碧幽幽的一潭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卻看起來很深很深，她的腿不自覺地抖了抖。
“你不會是怕了吧，哎呀這有什麽好怕的。”夏花笑道，拽了夏染一把，夏染吓得往後退了退，嘴上卻打死不承認，辯解道：“哪有，我才不怕水呢，我只是怕打濕了衣裳，回家被我媽媽發現。”
“真的嗎？”夏花詭秘地一笑，俯下身去，撲弄起水花來，一大片水花濺到了夏染衣服上。“這下總可以了吧，反正都濕了，先玩開心了再說！跟你說，待在水裏可舒服了呢”
“不行，花花我怕！我不會游泳的。”夏染終于承認了。
“我也不會，有什麽好怕的，你看這水多淺。”夏花站在齊腰深的水潭裏看着夏染，她就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怪可愛的，讓尋常人見了就心軟，可是夏花不一樣，她是誰，她可是被全年級男生戲稱為“霸王花”的存在，最是沒心沒肺兇神惡煞的。她的一雙丹鳳眼骨碌碌轉了下，立馬就有了主意，沖夏染伸出一只手，笑道：“好吧，既然你害怕我們就回去吧，來，拉我一把，我這就上去了。”
夏染雖然害怕，還是往前一步，站在大石頭邊緣伸出一只手來給夏花，可是夏花抓住她的手的一剎那，忽然收緊手腕，一用力，便把她從大石頭上狠狠地拽了下來，夏染“噗通”一聲掉進了水裏。
“啊！”夏染驚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水裏拼命掙紮着，情不自禁地喊道“救命啊！”
“喊毛線喊。”夏花白了她一眼，伸手把她扶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水不過齊腰深，淹不死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夏日炎炎，可是水裏卻十分涼快，肌膚觸碰到冰涼的泉水，便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感讓她忘卻了恐懼，她扶着夏花的手，穩穩地飄在了水裏，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似乎，有什麽禁忌被打破了。
不出半個小時，她就和夏花在淺水灘嬉鬧成一團，兩個人打着水仗，水花四處飛濺，好久，沒有玩得這麽嗨了。兩個人玩着玩着，夏花從水裏撈出來一個東西，遞給了夏染，說道：“吶，這個送你。”
夏染接過去，只見這是一個類似綠寶石的東西，圓圓的，半透明，在日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很是美麗，她興奮地問道：“這是什麽？”
“這是我的神秘寶藏，告訴你，這水下好東西多着呢。”夏花笑了笑，又撈起來一個，癡迷地看着這閃閃發光的東西，騙夏染說道：“你多撿一些，回去用水養着，過幾個月就會變成珍珠哦。”
“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夏花立馬打碎了她的幻想，解釋道：”其實，這些不過是啤酒瓶的碎片，被丢棄在河道裏，經過夏天的河水沖刷，就磨成了圓圓的樣子。”
夏染看着那碎片，似乎有些心醉神迷。這些玻璃渣，是最沒有用為人所抛棄的東西啊，可是在歲月的打磨下，磨出了美麗的輪廓，在太陽下折射出美麗的光澤。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呢？母親對待自己，就好像對待一只小貓小狗一樣，随時都可能抛棄自己，至于父親，若不是他偶爾醉酒回家打罵自己，她都要忘記父親的存在了。
如此孤獨，如此沒有安全感，就好像這被抛棄在河道裏的玻璃渣。
自己，是會如這玻璃一樣變成美麗的藝術品呢？還是如青苔腐爛在水底？
“想什麽呢？”夏花一把将她推到水裏，然後把一捧水澆到她頭上。
“好啊你！敢偷襲我！”夏染立馬就反應了過來，見河底飄着油油的一縷水草，拔起來，往夏花身上砸去，沒想到混亂中正好砸中她的臉，一股腐爛的氣息在她口鼻間漫溢，她只覺得惡心，便停下了動作，一口口啐着唾沫，皺着眉頭抱怨道：“真惡心！”然後氣呼呼地往岸上走去。
夏染只是在和她嬉鬧，失手砸中她的臉，完全沒料到她會生這麽大氣。
她有些手足無措。
以前，她沒有什麽朋友，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就那麽一瞬間，她又想退縮了。
縮回自己的蝸牛殼裏，安安靜靜，與世無争。
她頓了頓，走出去拍了拍夏花的背，道歉道：“花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臭死了！”夏花厭惡地看着她，夏染捏了捏她的臉蛋，笑道：“這樣好不好，我請你吃冰淇淋，肯定特別甜。”
小孩子就是這樣天真無邪，一說起吃冰淇淋，兩個人又和好如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