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告別
北海道的冬天，很冷很冷，雪下得很溫柔，融融飄落。夏染和夏花坐在北上的火車上，聽着周圍陌生卻親切的說話聲，有些觸動。夏染坐在窗前，在明亮的雪光下寫着信，她的眉目很是淡然，這裏真的是個很浪漫的地方啊。從劄幌到小樽，讓人不自覺地聯想起岩井俊二電影裏的那一份自由浪漫。夏染和夏花結伴，去看過了冰雕，品嘗過本體最美味的蟹和啤酒，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話。
最後一天，夏染忽然提出要去海邊。
冬季，天寒地凍，湖泊凍結成了光滑的鏡面，可是大海卻依舊波瀾壯闊，一陣陣的浪花撲到岸邊，破碎成夢。
“花花，你看過岩井俊二的《情書》嗎？”
“沒有。”夏花坦誠地回答。
“唔。”夏染悵然若失，有些人，只有失去了，才會發現他在自己靈魂中的位置。縱然夏花為了自己願意付出一切，可自己，終究還是和她，走着走着便失去了最開始的默契。多年後，藤井樹想起那個少年，他們永遠都沒能在一起，自己和蘇墨呢？他是個惡魔，可他也是自己唯一遇到的一個，和自己一樣浪漫的人。
蘇蘇，你可真淘氣啊，哪怕是死，也要給我留下這樣一份禮物。
如你所願，殺戮的欲望時時刻刻在我心裏作祟，我可以感受到，它就好像無數只滑溜溜的蟲子，在我腦海裏爬動，吞噬着自己。愛麗絲，她動不動就出現在我眼前，向我低吟，慫恿我拿起屠刀，即便是來到北海道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她還是陰魂不散。
我這半生，該經歷的，該得到的，該失去的，因為你都圓滿了。
山櫻若是多情種，今歲應開墨色花。你是源氏，可我不是紫姬。
若我歸去，還能見到你嗎？
看着這孤寂的海，孤寂的雪景，夏染拉着夏花的手，突然沖那潔白的雪原吼道：“你好嗎？”聲音在雪地上回響着，傳了回來，隐隐可以聽到回音，夾着雪簌簌落下的聲音，夏染聽着這回音，自己回答自己道：“我很好！”
夏花看着夏染這樣開心，微微一笑。
雪又開始飄落，夏染伸出一只手來，試圖接住那片片飄落的雪花，只見一瓣雪花落在手心裏，夏染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是茶鎮人所說的“斷手”，傳言中，女子斷手不吉利，這樣的女子，大多性格過于固執，一條路走到黑。還真是，自己當初可不就是這樣嗎？下定決心要和夏花在一起，不惜自斷手腕，吓唬夏敏；後來，喜歡上鹿竹，下定決心為了他考進快班；再後來，僅僅是因為在電影裏看到蘇墨，就喜歡上了他，為了他放棄一切去橫漂。
若是，若是當初自己沒有主動接近蘇墨，會不會躲過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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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緒似乎很不穩定，剛剛大笑着呼喊完，便突然蹲了下來，在雪地裏哭哭啼啼，肩膀顫抖着，夏花意識到了她的情緒波動，連忙上前來，取下自己的圍巾給她裹上，緊緊抱着她，拍着她的後背，問道：“阿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跟我說說。”
“花花，我終于也變成了自己讨厭的人。”她抽抽搭搭地，擡頭看着夏花，問道：“花花，你說這四時風物，良辰美景，為什麽會養出那些戲精？我曾經那麽讨厭那些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可是到頭來，我自己也成了他們當中的一員。我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活？為了一步步消亡我的純真，一步步變成一個戲精？是嗎？”
“阿染，別這樣，你在我眼裏永遠是那個善良的姑娘。”夏花心疼地摟緊了她。
“不，我已經崩壞了，無可救藥。”她喃喃道，在地上抓了一團雪，抹在自己的手臂上，似乎想洗去上面的針孔。一個個針孔，密密麻麻，都是注射毒品留下的。可怎麽都洗不掉，她的眉頭越皺越緊，拼命撓着自己，夏花連忙抓住了她的手。
她似乎是想通了，微微一笑，說道：“花花，沒有什麽禮物送給你，我給你跳一支舞，好不好？”
“嗯。”夏花忙不疊地答應了。
夏染旋即翩翩起舞，頭頂，是雪白的雲，靜靜地浮在蔚藍澄澈的天空上；身後，是空曠的覆着雪的森林，同樣簪着雪花兒；腳下，同樣是潔白的雪地，完美無瑕，映着陽光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真是個純淨唯美的地方啊，美好得像夢境一般，叫人不禁想起川端康成的《雪國》。夏染瘦骨嶙峋的，似乎風一吹就能把她吹跑，
這支舞，當初曲一歆教她的時候，是蘇墨陪她跳的。她跳着跳着，眼中漸漸有了淚花，恍惚間看到蘇墨又回到了自己身旁，陪着自己翩翩起舞。雪光中，他的笑容那樣燦爛。
她輕輕旋轉着，慢慢靠近了海岸，那裏是一片懸崖，崖底便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她微笑着，如同一只折翼的鳥兒，飛身跳下。
“阿染！”夏花的聲音響徹整個雪原，夏染閉上眼，聽着耳畔風聲呼嘯，夏花的聲音消失不見。
花花，對不起。
夏花靜靜地從包裏拿出一封信，這信，是昨夜夏染趁她睡着之時，塞進她的皮包夾層的，那時候夏花其實并沒有睡着，眯縫着眼，看着夏染把那信藏進她的包裏，卻視若無睹。
現在，她在海浪的呼嘯聲中，抖抖索索打開了這封信：花花，我得病了，只能選擇結束生命。我實在是無法控制我自己，那個殺戮的人格，自從被喚醒之後，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我。與其活得像個怪物，不如優雅地死去，對不起，我要違背我們倆之間的諾言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下去，活出我的那一份幸福。
夏花看着這封信，表情卻一點都不驚訝。
阿染，你讓我看《斯托克》，其實我懂了的啊。
我早就知道了，那件事之後你的人格徹底分裂，你的一舉一動，都透露着邪惡的氣息，連你的眼神都是嗜血的。你為了防止自己傷害別人，用吸毒的方式來和自己達成和解，對不起，阿染，我無法做到下手殺你，但是也不能看你沉迷毒瘾，我要讓你用最唯美的方式死去。那時候我們規劃旅游目的地，你說要去溫暖如春的昆明，而我，則堅持帶着你來北海道。
這個冰天雪地的地方，一定會讓你感到絕望。
這，是我的謀殺。
一紙遺書，證明了夏花的清白，同時在新聞炒作下，變成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們都說，蘇墨和夏染，是最好的演員，即便都死于抑郁症，可他們夫妻倆光華永駐，夏花看着夏染從出道後出演的作品，驚奇地發現，一大半的作品裏，都有蘇墨。
果然，他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繁華唱變，你終究是步了他的後塵，與他陰陽兩不離。
可是你與我曾經的諾言呢？竟一件都沒有兌現。我們倆約定過，十年之約，在花染溪再相見，可你卻為了拍戲忘了這件事；你第一次去我家的時候，我們倆抱着西瓜，坐在吊腳樓上看螢火蟲看星空，許諾說，要一起去看着世間所有美好的景色，要一起去做我們真正想做的事，可你卻游走在熙熙攘攘的城市，忘記了你曾對我許下這樣的諾言。
罷了，原諒你吧。
夏花苦笑着，收拾着自己在江氏傳媒的東西，桌子上，放着一紙辭職申請書。
阿染，我會獨自一人，去看帝都的不夜城，去看溫暖如春的彩雲之南，去蹦極，去學潛水，去寫作，去學繪畫，去做一切你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把你的那一份幸福，也活出來。
手機在嗡嗡地震動着，夏花卻未曾注意到。江宸一連五個電話打不通，親自沖到了職工辦公室，推開門，在衆目睽睽之下，氣勢洶洶地走到夏花面前，似乎很是生氣。他竟然不顧自己高冷總裁的形象，一伸手便把夏花攬在了懷裏，說道：“我喜歡你，不要離開我。”
“我倆之前的事，不過是為了阿染在演戲，你不是很清楚嗎？”夏花在他懷裏輕聲問道：“你不也只是嘴上說着玩玩嗎？”
沒想到江宸卻把她抱得更緊了。
“放手啊你，這麽多人看着呢。”夏花有些不耐煩了，問道：“你問問你自己的心，別騙自己了，你喜歡我什麽啊？”
“我喜歡你小太妹的模樣，喜歡你溫柔仗義的性格，從你為了保全夏染名聲而宣布出櫃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你難道就沒有看出來，這些日子我對你都是來真的嗎？我沒有在玩你。說起來，你都宣布出櫃了，以後哪個男人敢娶你？要不，你就湊合湊合，跟我一起過呗？咱倆一個小太妹，一個霸道總裁，多合适啊。”
他嘴上依舊風趣，手裏卻舉起了一枚戒指，旋即單膝下跪，認認真真地看着夏花。
一時間，辦公室裏所有的人都轟動了，不可思議地看着這情形，從前即便是對孫璐寵上天，他也沒有這樣當着公衆的面示愛過。看來，這一次，他是真的動了心思啊，一群人緊張而興奮地圍觀着，竊竊私語。
“謝謝。”夏花接過了那枚戒指，卻并沒有說出那三個字。
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唯有江宸表情黯然，他知道，夏花這樣做只是為了給自己留面子。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江氏傳媒，把戒指私下還給他，然後潇灑地離開。
事實也的确如此。
夏花，毫不留情地，抛棄了他。
半年後，已經是仲夏時節。彼時，夏花已經成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代替夏染，寫下她一直想寫卻沒有時間寫的故事，出版成書，名叫《花染與卿書》；夏染說過要帶夏花去蹦極，現在，夏花獨自一人去了，從高大的臺子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她明白了夏染為什麽會奮不顧身愛上蘇墨；夏花還去了雲南旅游，那裏果然一年四季花團錦簇……
她做了所有夏染想做卻沒能做的事情，去了所有她想去卻沒能去的地方。
可惜，阿染，你不能親眼看到這一切。
沒有你，不管這人世間多少良辰美景，我心裏也只剩下空虛。
再回到魔都的時候，她已經學會了潛水，在水族館裏做起了扮演美人魚的工作。悠揚的音樂聲響起的時候，她便帶着一尾美麗的尾鳍下水，在湛藍的水中游弋，和海豹海龜嬉戲，用一把魚糧讓缤紛多彩的小魚兒包裹着自己，圍成美麗的圖案，可以看到玻璃窗外，小孩子們露出幸福而又歆羨的表情。選擇這個職業，不過是因為阿染生命的最後時刻，就在海裏。
這一天，她照例在櫥窗外衆人歆羨的目光中，扮演着夢幻的美人魚。手裏的魚糧灑盡之後，小魚兒從她眼前散開去，她忽然就看到，夏染靜靜地站在觀衆席裏，魚兒們急速地從她身旁散去，她的心，也急速地跳動着。不過須臾片刻，她慢慢地靠了過去，用手扶着玻璃櫥窗，看着窗外的夏染，而夏染，竟然也走了過來，隔着透明的一層玻璃，兩個人的手掌心緊緊相合。
阿染，真的是你回來了嗎？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夏花看着她熟悉的臉，看着兩個人相合的手掌心，泫然欲泣。夏染似乎能看透她心裏想問什麽，點了點頭算是默認，然後沖她露出了一個優雅的微笑。
旋即，夏染如同無數片桃花花瓣一樣，飛散成碎片，消失在了空氣裏。
“不要離開我！”
夏花很想喊出來，卻并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夏染消失了，只留下觀衆席上的一片喧嚣。
難道，自己也出現幻覺了嗎？夏花驚醒過來，才發現櫥窗外那位和自己打配合的解說員，正瘋狂地沖自己招手，于是趕緊回歸了正位，繼續表演美人魚的節目，可是心裏，卻久久難以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