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烏水畔

第34章 烏水畔

謝蘊走過來, 在聽雪腦袋上輕敲了下,教訓道:“莫要渾說。”

人言可畏,若是這話被人傳揚出去, 只怕是落在旁人耳朵裏, 是謝氏不滿朝政。

聽雪吐了吐舌,乖乖閉嘴。

忽的, 一個小姑娘站起來, 抱住謝蘊的腿,仰着腦袋, 奶聲奶氣道:“我可以像姐姐一樣膩害嗎?”

聽雪頓時‘嘶’了一聲。

別吧, 太苦了……

謝蘊垂眸,對上那雙清澈又期待的眼睛,動作輕柔的将她松了的發繩重新绾好,而後問:“讀書需認真, 不會整日在巷子裏玩樂,教你讀書時, 不可吃東西, 若是教你幾回, 還是不會, 會罰你抄寫, 甚至是打你手心, 可還願意?”

小姑娘肉眼可見的吞了吞口水, 瞧着謝蘊的目光都緊張了, 眼珠子轉了轉,咕哝問:“我阿兄在學堂也打手手嗎?”

謝蘊微微颔首。

卻見小姑娘頓時喜笑顏開, 學着剛才聽雪那般,挺着小胸脯驕傲道:“我爹爹誇我比阿兄膩害, 他能,我也能哦~”

謝蘊彎唇笑,剛要開口,一窩蜂湧過來,她被團團抱住。

“我也要!”

“姐姐也教我~”

“我、我也要讀書噠~像姐姐膩害~”

如今世道,家中女子多是男丁教習幾字,能讀千字文便罷了,稍大些,家境殷實者,多學插花品茗,焚香點茶,望能高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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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教習之事未宣揚,但也沒瞞着。

不過幾日,巷中不聞鬧童聲,家裏孩子能歪歪扭扭寫出一兩個字時,幾戶人家才得知。

傍晚時,烏雲蔽日,問月将答謝的人家送出門時,啪嗒啪嗒落雨了。

聽雪站在廊下吃人家送來的柿餅,瞧見問月回來,笑眯眯感嘆道:“姑娘若是每日都收兩個小孩兒就好啦!”

問月噗嗤笑了聲,擦擦頭上的雨水,道:“想得美,還想日日都有人家送來的小零嘴吃。”

聽雪嘿嘿笑了兩聲,将柿餅分給她吃。

問月嘗了一個,往屋裏瞧,“給姑娘留了嗎?”

聽雪晃晃腦袋,笑得十分滿足,“姑娘說不吃,都塞給了我。”

問月張了張嘴,瞧她傻樂模樣,又咽了回去。

不過半刻,雨勢漸大,天色黑沉沉的。

用過晚飯,謝蘊沐浴後,讓她們早些回去歇息,自己也上床安置。

燭火熄滅,轉瞬間墜入了夢境。

夜黑雨緊,更深露重。

睡夢中,謝蘊眉頭緊蹙。

那是晚間家宴。

戚顯在府中休養一月,臉色好了許多,雖是腿腳仍不便,但已能下地走動了。白珠兒也不再日日以淚洗面,難得今日打扮一番,簪了金釵,瞧着珠光寶氣。

謝蘊坐在對面收回視線,心底松了口氣,手指輕勾了下瑩姐兒的小肉手,剝了只紫蝦給她吃。

白珠兒瞧見,笑着打趣道:“弟妹這麽喜歡孩子,早日與二郎生一個才好,家裏也熱鬧些。”

謝蘊抿唇笑笑,眼角餘光不着痕跡的掃過身旁坐得端正之人。他目不斜視,好似未曾聽見。

郎君一身寬袖素袍,泠泠君子不可犯。

哪還有半分從前混跡街頭時的霸王模樣?

謝蘊眉眼間不免露出些滿意之色,垂着的視線掃過平坦小腹時,笑意淡了些。

席間,永嘉公主道:“怎的就偏巧在你辭行回京之時呢?荊門、峽州失陷,該是那曹爽之責。”

聞言,戚顯直接否道:“那叛賊是沖我來的。”

謝蘊微微擡眼,有些驚詫。

家中幾人也未曾聽他說過這話,頓時不免好奇。

戚顯擦擦手,解釋道:“幾年前,我祭祖從江陵過時,正逢叛賊發難,我帶江陵廂兵殺了他老爹,那人從荊門、峽州過,直取江陵,只為将我的命留在江陵,以祭血親。”

“此次兇險,饒是調用了景陵、巴陵的廂兵,猶嫌不足,但折子遞到官家手中實在慢,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耽擱不得,兵力調度,後勤糧草跟不上,将帥有隙,難免式微……”

忽而,一道清而幹淨的聲音響起。

“祖宗怕循前朝之路,節度使掌兵權,割據林立,這才想出這麽個法子,朝中也好,州郡也罷,權利分散,你若是想改變這現狀,怕是得先交了自個兒手裏和老爹手中的兵權,與我一同科考,從翰林小官做起。”

語氣風涼,着實噎人。

戚顯瞪他。

戚钰勾着半邊唇角,笑得微諷。

戚顯瞧向謝蘊,問:“他如今說話都這般氣人嗎?”

謝蘊朱唇微啓,面色一怔。

她都要忘了,剛成親時,戚钰笑得恣意模樣。

永嘉公主乜了眼戚钰,教訓道:“別氣你兄長。”

戚钰不以為意,将口中食物咽下,諷道:“他傷的是腿,總不能嘴皮子功夫也要我讓着他吧?”

這德行,混不吝得無人能管。

宴罷。

謝蘊與戚钰一同回清風堂,他步子大,走在前頭,謝蘊勉強跟上,走在他身側半步。

穿過堂舍時,戚钰去了前院書房。

謝蘊回了後院,夏日天熱,這一段路走得香汗淋漓,甫一進屋,她便去沐浴,待得熄燭之時,喚來問月,輕聲道:“去前院請二爺來。”

一炷香後,一道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謝蘊聽見動靜,坐在床邊,眼睫輕顫了下。

繼而湢室傳來稀稀落落的水聲,片刻後,一道身影越過屏風過來。

屋裏最後一盞燭火被吹滅,黑暗裏聽得窸窸窣窣,她緊貼他的胸口,潮熱。

沉悶的喘息聲萦繞在耳邊,逃不開,她難耐緊抓的手被他從後背一把抓住,從掌心緊貼,插入指縫,握緊。

浮浮沉沉,動靜持續了兩刻鐘。

床帳半掩,裏邊兒實在悶熱。

少頃,外側的人坐起了身,聲音喑啞道:“起來,去洗洗。”

謝蘊趴着沒動,薄衾虛掩,血氣在臉上,小聲道:“不洗。”

她想有身孕。

謝蘊能感覺到那道視線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而後挪開。

身後輕微動靜,是他撿了寝衣穿上。

聽到腳步聲,她扭頭看去,只見那人穿着雪白寝衣,開門,大搖大擺的出去了。

後寝将歇,前院書房重新亮起了燭火。

戚钰也沒沐浴,坐在書案後,伏案做功課。

片刻,他揪起身上的寝衣聞了下,唇角微彎。

謝蘊醒來,寝衣敞開大半。

口幹舌燥,臉通紅。

她攏起衣裳,閉了閉眼,恨不得遁地消失。

扯着被子遮住臉,懊惱又心虛:怎的就夢見那個混賬胚子了呢?

遠在千裏外。

程敬踢了踢那靠在樹下,睡得春心蕩漾的人,粗聲道:“別睡了。”

那顆亂糟糟的腦袋往另一側歪,咂咂嘴,又往夢裏鑽。

“你大哥不救了?”程敬抱臂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冷聲道。

瞬間,那雙眼睜開,頗為怨念的瞪他,“程二,你好煩!”

夢中實在香豔,讓人流連,戚钰吞吞口水,咽下冒犯的心虛。

又想起夢裏的自己,也太氣人,當真是不怕他大哥腿好了抽他一頓鞭子。

先前那頓家法的疼,頓時沖散了旖旎的夢,戚钰站起身,拍拍土,“趕路吧。”

日夜兼程,同行的二十幾人灰頭土臉,身上的衣裳更是幾日未換過了。

戚钰不敢驚動他娘,縮手縮腳的帶了七八人,剩下的十幾人,都是程敬的人。

戚钰看過謝蘊練筆時的字,那日從床角抽出那張紙打開時,便知是她留的。

——戚顯危急,長坂坡埋伏,速。若需,去烏水畔請白松大師,筆跡為證。

朝中未收到飛鴿傳書,陳情軍報,但此事是她所言,戚钰便信。

這信他給程敬看過,還未開口,便聽他意味不明的冷哼一聲,道:“謝蘊寫的?”

“?!”

戚钰大驚。

程敬嗤了聲,又道:“那便可信十之八九。”

戚钰:“!!!”

程敬讓人查過,侯府十幾條人命之事,崔芙都不知,謝蘊遠在姑蘇,從前更是未曾來過邺都,沒有緣由知曉。若是讓人查的,那也不會毫無痕跡,卻偏生,他派出幾個人,都未曾查到分毫。

他不知她身上藏着什麽秘密,或是身邊有什麽能人異士,但她敢篤定,此事便無需懷疑真假。

不敢耽擱,當即帶人南下,戚钰與程敬商議過,還是決定繞路先去烏水畔。

幾十匹馬飛奔穿過密林,身後塵土飛揚,行過半日,近午時,總算到了烏水畔。

江邊房屋瓦舍,烏木漆黑,水清天藍,誰人張嘴,一口吳侬軟語,街上往來熙熙,行人步調緩慢,或一二個撐着竹篙輕飄飄劃過水面的烏蓬人。

“那大師在哪兒?你去問問。”程敬使喚人。

戚钰也不知,不做争辯,将缰繩扔給他,跑去問江邊漿洗衣裳的大娘。

那大娘臉色茫然一瞬,搖搖頭,“不曉得嘞。”

“多謝。”戚钰微微颔首,轉身與走。

忽的,旁邊一個姑娘咕哝道:“西巷阿公不是姓白?”

戚钰腳步一頓,耳朵豎起。

“不可能的,那瘋老頭怎能是小郎君尋的大師。”大娘自信擺手,十分嫌棄道。

戚钰呼吸一頓,猛一扭頭,不可置信道:“瘋、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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