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謝先生

第35章 謝先生

小巷蜿蜒曲折, 青石板年久失修,坑坑窪窪,戚钰走得深一腳淺一腳。

越往巷子深處越發的安靜。

那大娘将戚钰和程敬引路至一戶人家門前, “到啦, 小郎君尋的人就住在這兒。”

柴扉荊門,戚钰瞧了眼, 自荷包裏掏出一塊碎銀子奉上, “多謝您。”

“哎呦,恁客氣啦!”大娘笑眯眯接過, 抱着自己洗幹淨的衣裳往外面走了。

戚钰注意到對方好奇回頭的眼神, 微微點頭微笑,後者也笑笑,邁着步子走了。

“直接進去是不是不太好啊,你喊一聲。”戚钰嘟囔道, 十分熟練的使喚程敬。

程敬斜他一眼,直接道:“喊不出。”

說罷, 雙手抱臂徑直往裏面去。

“欸——”戚钰驚訝一聲, 連忙跟上。

園子畦壟齊整, 長着些瞧不出來的不知何物, 漲勢倒是喜人。

“老丈……”戚钰出聲喊。

破舊的茅草屋裏立馬傳來應聲, “進來。”

這不瘋呀!

戚钰瞬間喜上眉梢, 一顆心安穩的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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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輕叩了兩聲, 吱呀推開, 只見一個一把稀疏胡須,削瘦的小老頭坐在床邊, 背上還背着一個小包裹,俨然一副整裝待發的架勢。

戚钰:“?”

這是要出門?他們來的不巧?

小老頭眼一瞪, 嘴一撇,嫌棄道:“來的真慢,讓我老頭好等。”

程敬眉梢輕挑,“您知道我們要來?”

他長得高,站在門前堵住外面的光線,跟座山似的杵着,小老頭仰頭掃他一眼,“謝丫頭給我飛鴿傳書,讓我跟你們去救個什麽人。”

說着,滿臉不高興的嘀咕,“那丫頭,淨給我找事,眼瞧着我院子裏的草藥都要收了,哪有那個瞎功夫耽擱哦……”

“謝丫頭在邺都過得如何?你們能見着不?”老頭又問。

戚钰張了張嘴,有些心虛,含糊道:“挺、挺好的吧……”

“呵”,門邊的程敬挑起半邊唇輕笑了聲,“很好啊,心想事成,得償所願。”

“那就好”,小老頭沒聽出他話裏的嘲諷,笑眯眯又問:“那我徒弟嘞?”

“徒弟?”戚钰眨了眨眼。

他怎麽知道?

“哦,那丫頭叫羌彌,就跟着謝丫頭的啊。”

程敬瞬間臉色一變,斜倚着的身子站直,瞧向那瘦小、頭發挽個揪插着根儉樸烏木簪的老頭,眼裏多了些敬重。

戚钰:“她也挺好的吧”,他撓撓頭,實話實說,“就見過兩次。”

老頭聽完,心滿意足的從床邊站起,手背在身後邁着小腳步,“走吧,出發。”

他說罷,下巴朝一旁的醫藥箱擡了下,“你們拎着。”

要去救的是他兄長,戚钰甚是有當牛做馬的覺悟,自是忙不疊的應聲,只是剛要伸手,一只手已經伸過來一把拎起。

戚钰微微扭頭擡眼,表情莫名的瞧他。

程敬神色自若,将那沉甸甸的醫藥箱挎在肩上,“走吧。”

出了院子,眼瞧着小老頭掏出一把大玄鐵鎖挂在門扉上,戚钰眼皮一跳,走去對門輕叩兩下,掏出一錠銀子遞給擦手過來的大娘,“勞煩您幫老丈照看幾日院子,可否?”

大娘虎着臉,張嘴就是一聲——

“呸!”

戚钰似是被吓蒙了,瞪着圓眼睛沒反應過來。

後背的衣裳被扯了下,傳來老頭的聲音。

“她家孫子前幾日偷我菜,沾了藥粉腹瀉一日。”語氣甚為驕傲。

戚钰表情凝滞,有些無所适從,尴尬的朝大娘笑笑,默默走開。

心想:照看什麽?

不趁着小老頭不在家,将他院子裏那菜偷光都是極好了。

三人往巷子外走,路遇幾個蹦蹦跳跳的小孩兒學堂放學回來。

“跑啊!”

一打照面,幾個小崽子表情霎時一變,驚呼一聲,拔腿就跑。

“……”戚钰斟酌開口:“他們也是……”

“哦,他們欺我老無力,爬我屋頂掀我茅草,不慎沾了我的癢癢粉,手又癢又疼的腫了幾日,不礙事。”小老頭手背在身後,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晃晃腦袋,問題不大。

戚钰:“……”

忍了半刻,他還是沒憋住,小聲問:“……大師,您是毒師還是醫師啊?”

老頭豎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臉高深莫測道:“醫毒不分家,看你意欲何為。”

“……那您……醫術挺好吧?”

小老頭頓時臉垮了,兇狠瞪他一眼,轉身就要往回走。

身後的程敬趕緊攔住,手指了指腦袋,解釋道:“他這兒有問題,他娘子都嫌棄得跟他和離了。”

戚钰:“!”

捅人心窩子是吧?!

老頭扭頭看一眼那不聰明的,哼了聲,沒再計較。

但他記仇,一路上都不跟那小子說話。

.

邺都。

陰雨過後,碧空如洗。

一身月白錦袍的人,屈着條腿靠坐着廊柱,書卷展開扣在臉上,聽着稚童朗朗讀書聲,昏昏欲睡。

直至烈日當頭,聲音叽叽喳喳,一道纖瘦身影步出,裙裾微動,晃出輕波,在那道身影前停下,問:“怎的睡在這兒?”

書卷被骨節分明、幹淨無暇的手從臉上拿下來,那張臉上,眉眼唇角彎着,散漫打了個哈欠,起身後退兩步,彎身拱手道:“王某見過謝先生。”

謝蘊睨他一眼,神色似是頗為無語,擡腳出了長廊,身後腳步聲響,伴着他懶洋洋的聲調。

“幾日不見,長進不少,開班授徒了”,王觀走在她身側,又問:“是一時興起,還是要持之以恒?”

謝蘊腳步未停,穿過拱花門,嘴上道:“如今哪說得好往後事。”

王觀意味不明的輕哼的聲,屈指在她腦袋上輕敲了下,“不誠實。”

若只是一時,她又怎會将那堂子題名‘東籬’?

謝蘊教的不是應試之才,而是在育君子。

就這一句,謝蘊便知,他是瞧了出來,頓時也不藏着掖着,扭頭詢問:“你覺得可否?”

王觀将那朵被風吹落在她發間的小花拿掉,笑道:“既都做了,便不去猜疑,謝叔父不也将你教的很好?”

謝蘊對他前一句點點頭,後一句卻是笑道:“叔父前幾日來信,說我膽大包天,已與叔母一同北上邺都了,讓我等着。”

聞言,王觀也不禁笑了,“算算日子,屆時正好春闱放榜。”

謝蘊點頭,唏噓道:“只盼你拔得頭籌,叔父高興多些,便不會罵我了。”

王觀偏頭笑出了聲,“好。”

兩人行至花廳,卻見聽雪站在廊下,瞧見他們,小碎步跑來,湊近謝蘊低聲道:“姑娘,隔壁家的餘大姑娘來拜訪……”

“現在?”謝蘊問。

尋常拜訪,先下帖,再拜,對時辰也極為講究,不宜早,不宜晚,如今正是用午飯時,更不會在此時來。

聽雪連連點頭,“已經半刻鐘了,問月在裏邊兒呢。”

謝蘊颔首,示意她已知曉,擡腳往那邊去。

王觀避諱女眷,等在旁邊廊亭。

謝蘊進去,果不其然的瞧見一個身着桃花色的姑娘坐在椅子裏,頭戴簪花,小家碧玉,聽見動靜時,慌忙站起了身,羞怯含蓄。

“對不住,餘姑娘久等了。”謝蘊唇角噙笑,溫聲道。

餘露搖搖頭,“沒、沒等多久……”

謝蘊溫柔笑笑,“姑娘請坐,不知今日來,可是有事?”

餘露在她注視下,溫吞道:“我、我聽妹妹說,謝娘子教她們讀書,不、不知能不能……我也來……”

聲音越說越小,似是羞極了。

“有心向學自是好事,餘姑娘不必羞恥”,謝蘊安撫一句,又問:“姑娘可啓蒙過?”

發髻烏黑,該是已至及笄。

不出所料,餘露點了點頭,細語輕聲:“略識得幾個字。”

“既如此,你不必與幾個小孩兒一同堂學,晚些我收拾幾本書差人給你送去,你有空便讀上一二,若有不懂之處,大可随時過來。”謝蘊道。

餘露抿了抿唇,臉色微僵,似有些勉強,但也好好應了聲。

謝蘊瞧在眼裏,但未多說。

問月将人送出去,便聽身邊的女子支支吾吾的問了句:“謝娘子……是不是不喜歡我……”

問月面容溫柔,并未答她話,而是道:“為人奴婢,怎敢揣度主子心思,餘姑娘莫怪。”

餘露頓時臉色讪讪,沒再開口。

謝家主對謝蘊教導多過寵愛,謝蘊心思自也玲珑,就連問月都隐隐瞧得出些的心思,她又怎會不知?

倒是她在巷子裏衆人心中太過溫柔,竟讓人鑽了這般空子。

想攀着她謝氏先生的名聲,求個好人家。

無傷大雅之事,謝蘊也不太計較,執筆在宣紙上寫了幾本初學時的書冊,讓人去買來送去。

正是春意盎然時,各府都忙着辦賞花宴,有幾封帖子送來了謝蘊手裏。

謝蘊厭煩那些虛與委蛇的奉承與寒暄,只叫人備了幾份薄禮送去回絕。

而同樣回絕的,還有戚國公府。

永嘉公主前些時日病了一場,臉色瞧着不大好,白珠兒侍奉病床,婆媳倆倒是親近了些。

“你該去便去,不必顧及我”,永嘉公主頭戴抹額,靠在迎枕上喝梨湯,“跟前這麽些丫鬟婆子在,哪就非得你伺候了。”

白珠兒抱着瑩姐兒,有些心思不寧,老實道:“不全是為着您,按理說,夫君早該回來了,但至今未歸,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難安寧。”

說起這事,永嘉公主也愁緒道:“早先送去的信,他也沒回,許是路上耽擱了吧。”

這廂話音剛落,嬷嬷匆匆進來了。

永嘉公主心頭一跳,不等斥一句‘日後不要疾行’,便聽她禀——

“殿下,大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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