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柳樹

第36章 柳樹

消息是從宮中傳出的, 八百裏加急,從江陵送至邺都。

叛賊勢如破竹,朝堂之上吵成一片, 有上谏軍令調度的, 也有猜忌江陵官府勾結叛賊的,連失三城, 敗了兩仗, 着實很難讓人不生疑。

官家臉色沉得緊,不發一言。

“啓禀聖上, 老臣請旨率兵江陵, 剿滅叛賊。”

群臣列隊前站出一人,躬身行禮道。

堂上瞬間鴉雀無聲,有人交換神色,搖搖頭, 示意不必出聲。

官家沉吟片刻,微微搖頭, “國公年紀大了, 近來舊疾頻發, 如何受得住戰場兇險, 此事再議。”

說罷, 又道:“今日若是無旁的事, 東西二府參事相公留下, 國公也稍候, 其餘人且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

辰陽閣。

官家先召見了戚國公。

不等人行禮,官家便擡手, “免了,姐夫過來坐。”

戚國公面上不顯, 心知這是要論情誼,上前坐下。

“朕知曉姐夫是擔心阿顯,但誠如朕放在在殿中所說,您年事已高,不敵沙場,此次兇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朕也沒法同阿姐交代。且,短短時日連失三城,其中必有蹊跷,朕不是說阿顯如何,但同朝為官,也要一視同仁,待得戰後回京,免不得一番糾查,曹爽已至江陵,不日便能将阿顯從戰場替回,姐夫與阿姐且先耐心等等。”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戚國公粗人一個,笨口拙舌,本想再次請旨的話,還沒說便被堵了回來,聽見戚顯不日便能回來,也只能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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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姐夫近日不必當值了,回府安撫下阿姐。”

戚國公聞言起身,行禮道:“臣告退。”

.

不過兩日,江陵戰事在邺都傳遍了。

聽雪去街上鋪子裏拿上月的賬本,順路買了些好吃的,将這樁事便聽了個七七八八。

“……聽說官家派了慶國公府的一位過去,好像是叫什麽雲麾将軍,還有一位監察,姑娘猜猜是誰……”聽雪咬着炸果子,眼神狡黠,眉頭一動,示意謝蘊。

謝蘊将修剪好的花枝插瓶,随意道:“誰啊?”

“崔姑娘的郎君!”聽雪神采飛揚,一臉的‘你沒想到吧’的表情,十分得意。

“程懷?”謝蘊着實是沒想到。

聽雪肯定的點頭,“奴婢沒聽錯,安遠侯府嘛。”

謝蘊微微蹙眉,仔細思索,她不記得上世程懷此時在做什麽,但江陵戰事,當真是沒有監察。以至于回京述職之時,戰場之上過錯,衆位互相推诿,扯皮許久,之後官家引此為鑒,特設五品監察職。

怎的變了呢?

聽雪瞧她神色,安慰道:“姑娘不必擔憂,官家還派了太醫随行呢,雖是崔姑娘郎君的身子骨差了些,但有太醫在,不會有事的。”

說罷,她又覺奇怪的嘟囔,“官家怎的不讓國公爺去?人家不是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大爺在戰場上,國公爺得多擔憂啊……”

問月奉茶,沖她搖搖頭,示意別說了。

聽雪看看沒說話的謝蘊,乖乖閉嘴。

謝蘊神色不佳的瞧着那插花,心想,這便是帝王之術。

先帝子嗣衆多,諸位王爺公主,被富貴養廢了,不問朝政,不理朝事,這也是官家想要的。永嘉公主與官家一母同胞,自是比旁人親厚些,戚國公戎馬半生,功勳自也不容小觑,官家難免忌憚,如此,便要擡舉與之制衡的勢力,皇後的母家——慶國公府便是。

那位雲麾将軍,是皇後的二弟,久經沙場,此次派他去,一來克制戚顯,二來立了戰功,也能将他兒子張寅從大牢裏撈出,給官家省了如何處置的頭疼,一箭三雕之事,只是辜負了戚钰先前費勁兒将人送進去。

不過,梁青瑤與慶國公府的親事已退,便是辜負,好像也無甚緊要了。

近些時日,聽雪往街上跑的愈發頻繁了,不是謝蘊讓她去哪間鋪子拿賬本,就是說想吃哪家的吃食了,雖是嘗過兩口,最後都進了聽雪的肚子,但每回都能帶回幾句江陵的消息。

問月看破不說破,聽雪則是美滋滋,臉都吃得圓潤了一圈。

“姑娘,這幾日家主的船便該到了。”問月說。

謝蘊‘嗯’了聲,“房間都備好了?”

問月:“都按姑娘說的收拾妥當了,東籬堂那邊可要吩咐一聲?”

“不必,明日該是她們放月假的時候了,休沐三日,叔父若是問起,也不必瞞着。”謝蘊道。

問月應了聲。

翌日。

江邊停着兩輛馬車。

四月中旬,邺都日暖風和。

身上的厚衣裳換了輕薄的,被風吹起一角裙擺,瞧着玲珑,飄飄欲仙。

塢口如舊,一如謝蘊來時的樣子,旁邊粗壯的柳樹已經催出綠芽,柔軟的柳枝随風飄蕩。

那時來禮迎的是大伯哥戚顯和幾位禮部官員,車馬安排妥當,便是船上嫁妝便卸了大半日。

謝蘊卻扇遮面,下船,餘光忽的察覺到,一溜并排站着的粗壯柳樹,其中一棵枝葉繁茂中藏着個少年,縮頭縮腦,滴溜溜大眼睛卻盡是好奇。

謝蘊匆匆掃了一眼,收回視線,彎身上了馬車,那時不知,那便是将要與她成親之人,戚钰。

“姑娘,都午時了,您與問月回去用飯吧,我帶人在這兒等家主。”聽雪開口道。

她站得有些累了,躲涼站在樹蔭下靠着樹幹。

謝蘊也沒拒絕,日子不定,誰知是哪日到呢,且得等幾日呢。

果不其然,一連空等兩三日。

直至春闱放榜那日,兩艘船朝塢口停泊來,挂着謝氏桅布。

“姑娘!家主的船到啦!”聽雪遠遠瞧見,脆生生的喊。

謝蘊從馬車上下來,快步行來。

船停穩,謝蘊上前,将叔母攙扶下船,“叔母受累了。”

謝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我還好,你叔父這遭有些暈船,吐了兩日。”

謝蘊扭頭,果然瞧見被小厮扶着的謝家主臉色有些白,頓時有些心疼道:“馬車就在前面,我們回家歇歇。”

問月留下安置東西,謝蘊先帶着人回去了。

時近傍晚,家裏得信兒,廚房忙活得火熱。

他們剛至家中,熱飯熱湯已經擺了一桌。

湯足飯飽,謝家主才教訓謝蘊膽大妄為。

謝蘊端坐着,也不辯駁,臉上俨然一副‘我聽了,但我不改’的神色。

謝家主與謝夫人絮絮叨叨問過許多,知道謝蘊與戚國公府未生出龌龊,沉吟片刻後,謝家主道:“明日給國公府下拜帖,我們過府敘敘話,也當是給賠個禮,畢竟當初是你先提出了和離之事。”

謝蘊颔首,不争不辯。

謝夫人屏退屋裏的丫鬟,問謝蘊:“阿蘊,你好些說,是不是對王觀還有心思?”

謝蘊搖頭,“叔母想多了,我與三哥是兄妹,是知己,或許從前有些朦胧未開的心思,但如今是斷然沒有。”

謝夫人摸摸她頭發,面容溫柔,“來時還與你叔父說,若是你有意,我就替你去探探王氏的口風,你與三郎從前兩小無猜,我們兩家也是看在眼裏的。”

“當真沒有”,謝蘊神色認真,又道:“和離後的這些時日,我過得甚好,錢米不愁,有丫鬟婆子伺候,巷子裏幾個小姑娘日日過來聽學,頗為意趣。”

聞言,謝家主與謝夫人表情皆詫異,“你開堂了?”

“沒有那般正式,未行拜師禮,不過是瞧着她們在巷子裏玩樂,教她們識得幾個字罷了。”謝蘊下意識道。

謝家主倒是認真思索了一瞬,“既是啓蒙,拜師禮還是要的,此事我會與你祖父說,先前我們謝氏沒有女先生,但你既是做了,便不要懼怕,我與你祖父教授你十幾年,莫說是給孩童啓蒙,便是下場應試也可,不必自謙自抑,但你要記住,為人師者,不戚戚于名利,不汲汲于富貴,心胸寬闊豁達,傾己所有傳授。”

謝蘊颔首,“阿蘊記下了。”

此事說罷,才又說起王觀春闱放榜。

他今日事忙,不得空前來,倒是差人來報了喜。

榜上有名,自不必說。倒也不負衆望,如謝蘊說的那般拔得頭籌,一甲一名。

謝叔父聽罷,精神都好了許多,說了句‘多半是狀元了’,美滋滋的去歇息了。

謝夫人瞧得好笑,搖搖頭,又與謝蘊悄聲道:“別聽你叔父在信中說什麽胡作非為,得信兒知曉你和離,他一夜都沒睡好,不停地嘆氣,怕你是受了委屈不敢跟家裏說,這才等不得你回去,急匆匆的來了,如今瞧見你都好,也是真的好,這才放下心來,飯都多用了兩碗。”

謝蘊聽得眼窩熱,深吸口氣,壓下哭腔,“我知道,叔父最疼我了。”

她沒敢說的是,知曉他們要來時,一連幾個晚上,都夢到了上世的慘狀。

謝夫人摸摸她頭,一臉欣慰,又忍不住笑道:“阿執長大了些,沒你看着,讀書也曉得用功了,你其餘幾個弟弟妹妹鬧騰,他還板着臉教訓,那幾個倒是也乖覺了些,裝模作樣的跟着一同讀書。”

謝蘊想起謝執那小大人的模樣,也不禁莞爾。

“叔母未經坎坷,嫁給了你叔父,眼瞧着要執手一世了,你雖經此一事,但往後的事都說不準,若是哪日遇見心儀之人,只管往家裏來信,旁的叔母會為你操持,不必怕。”謝夫人握着她的手,徐徐道。

謝蘊心口狠狠跳了一下,輕抿着唇角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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