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聽牆角

第38章 聽牆角

謝蘊當真是沒忍住, 帕子掩唇,笑得雙肩顫。

謝家主橫眉豎目的瞪她,氣道:“還笑?”

謝夫人也忍俊不禁, 慢條斯理的拭了拭唇, 直白道:“你這般模樣,誰能忍着不笑?”

被自己夫人這般說, 謝家主自己自閉生悶氣去了。

晚間用過飯, 謝家主坐在廳中遲遲未動,謝夫人也不管他, 自個兒回房去歇着了。

謝蘊勸道:“叔父, 今夜宮中擺瓊林宴,三哥怕是吃不少酒,您別等了。”

謝叔父虎着臉轟她,“你別管, 去睡吧。”

勸不動他,謝蘊陪着等了一個時辰, 棋盤對弈兩局, 老頭兒今夜心不靜, 謝蘊毫不客氣的贏了兩次, 熬不住, 起身退下了。

她剛走, 謝府進來一人, 身上紅袍未換, 沾了些清冽酒香,步伐卻是穩健。

廊下燈火亮, 王觀進來便瞧見那拉長臉,端坐的人。

“就知道先生等我呢。”王觀頓時笑與一句。

謝家主不吭聲, 神色沉沉的瞪着他。

王觀上前兩步跪下,甚為乖覺的從袖中抽出一根柳樹枝,雙手奉上,“學生剛從瓊林宴上過來,來的匆忙,未帶戒尺,先生将就用用?”

他話音剛落,手中柳條便被一把拿走了。

謝家主揮起的柳樹枝都聽見了劃過的風聲,硬生生頓在半空,他咬牙道:“将你外袍脫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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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聖上賜下,打在這紅袍之上,猶豫在打聖上臉面。

這是大不敬!

王觀眉梢一挑。

還注重規矩,那便是氣過了。

他照做,起身将袍子脫下,折好放在椅子上,複又跪下。

一身雪白中衣,跪的筆直。

從前在謝氏聽學時,王觀也受過罰,先生愛之深責之切,絲毫不手下留情。

去歲冬,他去信禀報将下場春闱,先生用了兩頁紙叮囑他戒驕戒躁,縱然才華橫溢,也要曉得韬曜含光,要知道,多少心懷天下的文人,都死在了官場上,同僚戕害,上位者忌憚,陰溝裏的老鼠嫉妒,凡其一,皆可亡你。

王觀懂他的謹慎老成,但他這般年紀,讓他放棄那些少年氣的沖勁,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與旁人虛與委蛇,也當真是為難。

“啪啪啪!”

肩膀後背處挨了三枝條,只聽謝家主問。

“知道錯了?”

王觀:“知道,學生慚愧,辜負先生教誨。”

“你不是辜負”,謝家主直接戳破他裝乖的皮,“我從前教你的那些,你都聽着了,不過是堅持自個兒心性罷了,人人都道你是高潔君子,但是你這君子,一身反骨硬得很,我為你啓蒙,教你數十年,也未曾擰動分毫,你去歲來信時我便想着今日這遭,真不負所望。”

“學生知錯了。”王觀讪讪道。

謝家主睨他一眼,“不是誠心,這錯不如不認。”

王觀頓時閉嘴。

“有時我當真是不知,你入官場,好還是不好,許是與百姓而言是好,與你自個兒是不好。誠如你所說,你十幾年順遂,不通郁郁不得志的遺憾,但為人師者,我只願你這一生都不要通曉。你謝祖父,天下門生無數,如今那宰相相公便是他得意門生,傳授畢生所學,他當年也是名滿天下的三元,你瞧他如今斂去鋒芒,在高位汲汲營營,你當他是看不見,還是不敢說話?”

“三郎,你要記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1],沉疴宿疾之政,亦然。”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2],北有北霜國虎視眈眈,南有叛賊未盡,東邊靠海的府州縣,不時有外敵騷擾,咱們郢朝如今這安穩來之不易,文治武功,将士守邊關,文臣治社稷,這兩句,千斤重,你可懂?”

王觀叩首:“學生受教了。”

“你聰慧,但聰慧之人往往易折,官途之路本就艱難,要記着,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外面廊下,謝蘊垂眼半晌,默默聽了個全。

堂中聲音停了片刻。

忽的,她身後傳來腳步聲,響起玩笑促狹的一句——

“聽牆角呢?”

謝蘊回頭,王觀已然将那件紅袍好好穿上,行來時,儀表萬千,還是那驚才絕絕的探花郎。

她上下掃他一眼,道:“叔父怎的才抽你三下?”

聞言,王觀輕笑了聲,屈指在她腦袋上輕敲了下,“真狠心。”

謝蘊哼了聲。

她方才剛回去,就聽下人禀報道,王觀來了。

她怕叔父還在氣頭上重罰他,過來準備勸兩句,誰知這人以退為進,自個兒帶來了那細細的一根柳樹枝。

王觀對她來意心知肚明,道:“去睡吧,好晚了。”

“你回府?”謝蘊問。

“那多折騰”,王觀說着,掩唇打了個哈欠,拖腔帶調又道:“我去你那熱湯池泡一宿。”

謝蘊白他一眼,轉身就走。

有病!

問月抿唇輕笑,交代小厮替王觀引路去廂房,自己快走幾步,追上了前面的謝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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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嘉峪城。

一夜厮殺,城中到處是傷兵,空氣中血腥氣濃郁。

“昨夜多虧将軍及時援軍,本将在此多謝。”戚顯起身敬了杯酒。

巴陵郡指揮使為人粗犷,仰頭一飲而盡,擺擺手道:“戚将軍客氣。”

一夜未睡,厮殺過後,将士困頓,都去休整了,這廂巴陵郡指揮使被戚顯送出門,也回去歇息了。

戚顯吩咐人去了些水來,剛洗漱罷,門外副将喊:“将軍,末将有事禀報。”

“進來。”戚顯将腳擦幹淨,“就這樣說吧。”

他從前也是讀書人,講規矩,知禮儀,可在這沙場上磨了兩個月,什麽都沒了。

鞋襪也不穿,坐在床上示意他趕緊說。

副将也不墨跡,直接道:“将軍,清點過了,将士損失過半,重傷者也有許多,城中醫士皆來照看了,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兵器若是再供不上,赤手空拳上戰場,只能是送命,衆将士不怕死,但不想這般枉死啊!”

戚顯唇角緊抿,一臉肅色,“去将這事禀報給張将軍和曹将軍,若是三日內,将士兵器還未配齊,那下次叛賊再攻城,便讓他們帶全數的禁軍去打,我們廂兵退至後勤,去接應糧草物資。”

曹爽早先到的,為人圓滑,知江陵這事自己兜不住,也不急着要兵權,跟在戚顯身邊幹些雜事。

雲麾将軍張襄雲,受聖命,帶五千禁軍南下平叛,一來,便收了兵權,廂兵也好,禁軍也罷,皆受他之命。

戰場上最忌将帥二心,再者戚顯如今已調職,确實名不正言不順,也沒争,将令牌給了張襄雲。

昨夜叛賊再次攻城,張襄雲卻是讓拿着被蟲蛀了的兵器的廂兵打頭陣,禁軍只出兩千,還全躲在廂兵之後,廂兵傷亡自是慘重。

早先調用的巴陵廂兵正好趕到,自後包抄,叛賊這才逃去。

聞言,副将精神大振:“是!”

戚顯未睡,換了幹淨衣裳,泡了杯茶坐在案前。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門外響起一道怒氣沖沖的沉重腳步聲。

“戚将軍這是何意!”張襄雲推門進來,怒發沖冠道。

他皮膚黝黑,身材魁梧。

與他相比,戚顯則顯得白淨斯文許多,像是受不住他一拳。

戚顯掀起眼皮瞧去,也沒計較他的粗魯動作,淡聲道:“副将哪句沒說清楚?将軍掏掏耳屎,我纡尊降貴,再與你說一遍。”

“你!”張襄雲瞪着他,垂在身側的手倏然捏緊。

“禁軍的兵器貴重,我們廂兵不配用,既如此,叛賊攻城時,将軍自個兒帶着禁軍去打便是。”戚顯嘲諷道。

“武器皆是各自備着,憑何你們要挪用禁軍的?”張襄雲擡着下巴,一副理直氣壯。

“挪用?都是同樣流血流汗賣命的,張将軍又憑何覺得禁軍高人一等?武器糧草,既是物資,為何你們禁軍有,廂兵卻沒有!今日這話,你可敢在官家面前說?”

張襄雲一哽,緊盯着他,卻沒說話。

戚顯拍案而起,“你領聖命來,是讓你帶禁軍助我廂兵,不是讓你用廂兵屍骸遍地,為你禁軍鋪一條血路!吃了飯便罵娘,豬狗不如的東西!”

張襄雲勃然臉色大變,“戚顯!你再說一遍?!”

戚顯擡腳便将面前的桌案踹在了他身上,茶水飛濺,“老子再說一遍又如何?去參我啊!”

張襄雲一張臉黑紅,又透着怒不可遏的青紫。

邺都貴胄中,誰都欺負,但唯獨戚國公府的人碰不得。

更何況,張寅如今還在大牢裏,他更不能在此時與戚顯撕破臉。

“張襄雲,你若還想要戰功,還想回邺都,便給老子一視同仁。若不然,我也不介意再行一回僭越之事。”

兵将認牌不認人,誰手握令牌都能調動大軍。

張襄雲受命前來,名正言順。

但那又如何,張襄雲若死傷,還能領軍不成?

張襄雲驟然大驚,胡子抖了抖,疾言厲色怒斥:“你敢!”

“我有何不敢?”戚顯嗤笑了聲,拖着調子道:“官家可是我親舅舅。”

張襄雲正想說自己還是他娘的親國舅,轉念又呸了一聲。

除了他,親國舅還有倆!

更何況,官家是跟他妹妹伉俪情深,帝後鶴鳴,又不是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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