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戚钰
第39章 小戚钰
張襄雲惱羞成怒的拂袖而去。
戚顯不屑的輕嗤了聲, 收回視線,将倒地的桌案扶起。
難怪戚钰喜歡仗勢欺人,與這般粗魯之人, 甚是好用。
侯在門外的副将, 聽完兩人對話後進來,十分有眼力勁兒的去撿地上的碎茶盞, 憂心忡忡道:“将軍, 雲麾将軍回京後會不會真的參你啊?”
戚顯淨了手,脫去外袍, 扯了被子躺上床, 随口道:“他又不是蠢貨。”
說罷,又吩咐:“別忘了放斥候出去,還有抓回來的叛軍,叮囑刑審的人, 別給打死了。”
“是。”
“行了,去休息吧。”戚顯打了個哈欠, 揮手趕人。
副将退出去, 門被輕輕關上。
戚顯沾枕頭就着, 正迷裏霧裏時, 忽的聽見一道尖銳刺耳聲, 倏地坐起。
號角連營!
這是叛軍突襲的信號!
不等副将過來拍門, 戚顯已經穿戴好铠甲, 身背寶劍, 先一步開門出來。
外面張襄雲顯然也倉促,頭發亂着, 瞧見戚顯時沒好氣的瞥了眼,喊聲渾厚:“整軍!”
廂兵此次只出一營, 禁軍兩營,戚顯目光掃過他們手裏的兵器,翻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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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不曾料到,叛軍被退後不過幾個時辰,便又卷土重來,城牆上布防正是松懈時,物資還未補給,箭雨石塊輪換幾次,已然快要撐不住了。
“将軍呢?城牆上的副将扭頭急呼。
話音剛落。”
馬踏聲急,地動山搖。
“來了!”
“将軍率人來了!”
幾聲驚喜交加的呼喊。
城牆上,弓箭手将城門下的幾個叛賊射殺,扭頭大喊:“給将士們開城門!”
厚重城門打開,将士們奔襲而出,厮殺聲響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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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裏外的長坂坡,護衛禀報道:“主子,都弄好了。”
“嗯。”程敬應了一聲,擡手拍了下坐在樹上的人,“就在這兒守株待兔?”
戚钰嘴裏咬着根草,一條腿曲着,一條腿垂着晃呀晃,雙手一攤,無辜道:“不然呢?咱們就二十幾人,難不成還要給叛軍送上門去?”
戚钰昨日勘察過,這長坂坡在叛軍駐紮營地幾裏外,在這兒還未發現叛軍痕跡。
想來,謝蘊信中所書,約莫是擔心窮寇莫追,戚顯率軍追來,中了叛軍之計。
如今他先一步占了這地兒,設計之人只能是他。
至于他大哥,如今在嘉峪城,昨日才将叛軍打退,不必急~
程敬盯着他那纨绔模樣,定定瞧了片刻,忽而出聲:“他們不怕死。”
這話突然,戚钰神色頓住,腿都忘了晃,“什麽?”
“他們從北跑到南,不是來陪你玩兒過家家的,此次随你來,便是做好了上戰場的準備,真刀真槍的厮殺。”
程敬說着一頓,眼底有什麽一閃而過,聲音沉了些:“也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
戚钰垂了垂眼,吶吶道:“要平安回家,都要。”
“你還想不想做武将?”程敬卻是問。
戚钰唇還未合上,表情倏然滞住,像是被一支飛箭穿胸而過,感知那瞬間的刺痛。
到底是一起厮混長大的,他藏在心裏那點兒不欲與旁人道的心思,被程敬不留情的戳破。
氣氛霎時凝結。
片刻後,戚钰輕輕的笑了下,身子往後一倒,靠在粗糙的樹幹上,一手擡起,擋在額上,似是在遮那晃眼的日光。
“幼時不知事,說的胡話罷了,你怎還記得。”喟嘆,玩笑,也藏着他不敢觸碰。
戚钰想當将軍,想守邊關,想将祖輩丢了的北疆七洲拿回來。
他幼時這般說,官家将他抱在懷裏道,朝有大将,此事有人去做。
小戚钰不解,那他去當大将好了呀。
他想做。
夫子講書,小戚钰坐在團座上,捧着的書卷上的字都開始舞蹈,腦袋撐不住的睡去,夫子訓他冥頑不靈,屢次認錯,屢教不改。但上武課時,他又生龍活虎,他的武藝騎射可是一衆皇子、伴讀中最為出挑的,每日上課,夫子總要誇他。
但騎射哪有不摔的?習武哪有不傷的?
永嘉公主每每看見他身上的傷時,都會出神許久,潸然落淚。
嬷嬷說,母親這是想父親了。
他似懂非懂,再有傷碰時,下意識遮掩,不讓人瞧見。
幾年後,父親調任回京,小戚钰跑去雲七堂尋他玩兒,卻是聽見他和母親說話。
“阿顯走科考,阿钰可蒙蔭武将……”
小戚钰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了裏面什麽東西摔了,緊接着,是他娘崩潰的哭聲,“你可還記得,我那腹中七月的孩子是怎麽沒的?戚國公中敵人奸計,不知所蹤……”
裏面的嗚咽哭聲,是壓抑不住的疼痛。
小戚钰有些無措的站在廊下,一動不敢動。
“你讓阿钰上戰場,索性将我命拿去吧,匕首呢,往心口紮,來啊,殺了我啊……”
裏面哭聲不止,悲痛欲絕,夾雜着戚國公低低的安慰聲。
小戚钰忍了忍,但到底是太小,沒憋住,嘴巴一癟,淚珠子嘩啦啦的掉。
富貴閑人浪蕩子,戚二爺是也。
錦繡富貴裏養出來的纨绔子弟,招貓逗狗,打架遛彎兒,路上遇見了,從來只有旁人給他讓路的份兒。
沒法子,誰讓人家受官家恩寵呢。
永嘉公主安心十幾年,戚钰除了沒如她所想的那般填個閑職外,其餘都很好。
卻是不知,此次戚钰跑來了江陵。
“胡言亂語,你去養馬?”程敬嗤道。
他們養的馬,不少賣去了邊地,送去了戰場上。
戚钰喉嚨滾了滾,搭在眼睛上的手垂下,坐起來些,扭頭瞪他,兇的威脅:“別以為二爺不打你。”
“嗬。”程敬低笑了聲,直接一腳踹在樹上。
嘩啦啦一聲,樹晃了兩晃。
戚钰猝不及防的摔了下來,從牙關裏擠出一聲:“操!”
幾個護衛默默調轉身子。
沒看見。
程敬視線自上而下睨着他,剛想說句什麽,忽的,腿被絆了一下,整個人不穩的往後道去。
戚钰像只狼狗,勾着半唇笑得邪性,整個人飛撲而來,與他在草地上扭打。
綠草尖尖的露珠沾濕了衣裳,濕冷透過衣服沾染到身上,程敬有些惱火,将他掀開,緊接着,後背挨了一腳,他皺眉扭頭,怒喊道:“你這麽用力!”
“哼!”戚钰呲牙露兇相,又給他一腳。
“你完了!戚钰!”程敬打滾兒一個翻身,半跪起來。
這邊打得兇,那邊兩排護衛聽着動靜,看天看地看小花花,裝聾作瞎。
片刻後,身後動靜停了。
兩個人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張着嘴喘息。
戚钰胸口急劇起伏,臉色紅潤,眼睛烏亮。
委屈也好,不痛快也罷,一通撕打,發洩了半數。
程敬屈着條腿,扭頭剛想開口,就見戚钰在嘴邊比了個動作——噓,閉嘴!
戚钰迅速翻身,側耳在地上,靜聽片刻,爬起來換了個位置。
護衛都被他的反應弄得緊張了,二十幾人臉繃着,手握兵器,一副蓄勢待發的架勢。
戚钰來回換過幾次方位,盤腿坐在了地上,忍不住樂道:“那叛軍營被打回來了。”
程敬眉梢一挑,“給他們錦上添點兒花?”
戚钰露出一口小白牙笑,“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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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城。
一場惡戰,到處是被擡着的傷殘兵士。
府衙裏,屋中坐着幾位将軍,旁邊有一位穿着青白袍子的削瘦男人,氣氛靜默。
半晌後,副将步履匆匆從外進來,拱手禀報:“将軍,屬下審訊一番,那戰俘說,他們是在找一位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張襄雲皺眉重複一聲,面色不解。
曹爽看了看張襄雲,又看了看神色莫測的戚顯,夾在中間沒出聲。
“屬實?”戚顯問。
副将點點頭,“分開審的,言辭一致,該是屬實。”
“昨日的那些戰俘也都刑審過了?”戚顯又問。
副将知他話裏意思,道:“還未。”
戚顯頓然起身,“去看看。”
話音剛落,那廂張襄雲立馬道:“戚将軍莫急,此事有本将軍處理,不勞煩你。”
戚顯回頭,盯着他瞧。
旁邊副将道:“此事是我家将軍先發現蹊跷,張将軍此舉,可是将我家将軍撂至一旁?”
話說得委婉,實則暗含搶功勞之嫌疑。
似是覺得說話不夠,副将說完,還看向一旁靜默坐着的青白袍子的男人。
張襄雲臉色一變,怒斥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是官家欽點來剿叛賊的,自然大事小事都該由我做主!”
“那讓監察大人說。”副将不服氣道。
頓時,屋裏的視線都聚集在一人身上。
程懷放下手中茶盞,磕到桌子,輕響一聲,緩緩出聲道:“既是兩位将軍都不困,那便一起去瞧瞧吧”,他說着起身,邀請道:“曹将軍,一起?”
曹爽咽了咽喉嚨,叫苦不疊,幹笑了兩聲,“好。”
牢房內,陰暗潮濕,各種刑具零七八碎的擺放在桌上。
戚顯吩咐衙役,将昨夜捉到的戰俘皆帶出來。
“不一個一個審問?”張襄雲皺眉質問。
戚顯懶得搭理他,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程懷就站在他身側。
沒被回答,張襄雲神色讪讪的翻了個白眼,也閉嘴不說話了。
片刻,叮鈴咣當的手鐐腳鐐聲響起,幾個俘虜被押過來,砰的一聲跪下。
戚顯:“擡起頭來。”
程懷視線掃過左手邊那瘦小的俘虜時,倏然瞳孔緊縮,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