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家
第50章 回家
入了江淮, 細雨霏霏,陰雨連連。
謝蘊繞路烏水畔,先行拜會了白松大師。
小瘦老頭一如舊, 伺候院子裏的草藥, 謝蘊将羌彌留下,陪她師傅住些時日。
到姑蘇時, 是十月下旬。
吳侬軟語, 溪水邊小媳婦兒在漿洗衣裳,路邊有籮筐賣青橘的。
謝蘊啓程之時, 未曾給家裏來信, 怕他們挂念。
船在塢口停靠時,卻是見堂叔家的二哥,與謝執和叔父膝下的堂妹等在江邊,瞧見她, 手揚得高高的喊。
“阿蘊!”
“阿姐!”
今日落了細雨,地面濕漉漉的, 清風拂起謝蘊帷帽上的輕紗一角, 露出彎起的唇。
船停穩, 謝執跑過來, 笑得像個傻子, 來扶自己阿姐上岸。
一年未見, 小少年身量拔高了許多, 像是一杆青竹, 謝蘊不覺欣慰。
箱籠有下人打理,幾人先行登上馬車往家裏去。
謝蘊摘了帷帽, 便瞧見一雙雙眼睛都瞧着她,視線掃過一圈, 忍不住莞爾,“瞧我做甚?”
堂妹謝萱,雙手托腮的笑,“阿姐又變好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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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萱今年及笄,額前還留着一層薄薄的額發,笑起來眉眼彎彎,既有小姑娘的稚嫩,又有少女的靈動,親昵的挽着謝蘊的手臂抱着。
謝執有些吃醋,他也想抱阿姐,但他是大孩子了。
謝蘊瞧出,在他腦袋上揉了揉安慰,問對面坐着的堂哥,“王觀給家裏寫信了?”
謝攢聞言笑,點點頭,“早幾日便收到了,叔父估摸着你這兩日到,便讓我帶阿執來接你。”
謝蘊絲毫不驚訝,扭頭看謝萱,“你呢?逃學出來的?”
謝家的孩子,都在家學讀書,與叔父、祖父座下的學生一般,每月幾日休沐。
謝萱嘿嘿笑,嘴甜道:“我想阿姐了呀。”
謝蘊哼道:“一會兒叔父罰你,我可不幫你求情。”
謝萱頓時苦了臉。
謝執幸災樂禍,“該!”
兩人年歲相差不大,兩句話便要打鬧,謝蘊樂得看戲,也不阻止。
沒過多久,便到家了。
謝執與謝萱先後跳下馬車,又來扶謝蘊。
門口,一排小蘿蔔頭眼巴巴的張望,謝蘊下來,頓時笑了。
“阿姐!”
“阿姐阿姐!”
一群小孩兒頓時圍上來興奮得叽叽喳喳的喊。
身後謝執板着臉,輕咳一聲,“行了,都先進去,被人瞧見成何體統。”
謝蘊:“……”
謝萱吐了吐舌,在謝蘊耳邊說悄悄話,“阿執越來越像小古板了。”
謝蘊忍不住哂笑,回頭瞧了眼那小古板。
謝執頓時紅了臉,“阿姐……”
門口鬧了一通,剛進二進院,便見祖父、叔父叔母等在廳堂。
謝蘊進去,叩首問安。
“回來了就好”,謝祖父熱淚盈眶,幹巴巴的手伸出來,示意謝蘊上前來,慈愛道:“來祖父看看。”
謝蘊起身上前跪下,臉在祖父膝上輕貼,眼窩溫熱,“祖父身體可還康健?”
四年了。
比她記憶中的模樣蒼老了些。
“都好,都好!”謝祖父擡手抹了抹眼,又道:“快起來,莫要跪着了,去祠堂給你父母上柱香,讓他們也瞧瞧,阿蘊回來了。”
謝蘊起身,喉口酸澀:“好。”
謝家宗祠,另辟一院,安靜古樸,只有幾個下人負責灑掃。
謝蘊帶着謝執過來,淨手後跪拜敬香。
“不孝女謝蘊,今日和離歸家,驚擾列祖列宗了,實乃與夫郎不和,所幸未生怨怼、憤懑,謝家女在外,未做祖宗蒙羞之事,今日歸家,特來拜祖。”
謝蘊叩首,起身将香火插進香爐。
謝執又遞來兩柱香,謝蘊接過,複又跪下。
“父親,母親,阿蘊回來了。”
記憶中的人影,終究抵不過歲月洪流,逐漸模糊。
謝蘊已然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但父母一同在桃花樹下作畫,圍爐煮茶的畫面卻是永遠停留。
她曾經也以為,會與父母一般,遇見一個知她心意,待她一心一意的郎君,及笄前,王觀便是她想象中的郎君模樣。
但是上世三年,她知曉了,情之一字,有萬般模樣。
.
晚上家宴,廳堂擺了兩桌,長輩坐一桌,小孩兒坐一桌。
謝蘊坐在祖父身旁,祖孫孺慕。
謝叔父吃了不少酒,堂哥堂叔作陪。
吃過一半,謝蘊被謝萱、謝執幾個拉去了小孩兒桌,一個個眼巴巴的看她,想聽她講邺都的繁華熱鬧。
謝執雖是去過,但也未曾好好逛過,此時乖乖坐着,聽阿姐講。
謝蘊視線落在廳堂外,蔥郁的枝丫,灰白的牆瓦,月亮門,雕花窗,小閣樓,處處細膩雅致。
“邺都……是熱鬧的,街上人很多,色彩豔麗,飛檐走獸,宮牆樓閣,無一不奢華,那邊的樹木粗壯,夏日陽光熱烈,冬日寒風凜冽,不像姑蘇,樹木常青……”
接連幾日,謝蘊被叔母陪着,攜禮去幾位堂叔家拜見長輩。
吃過幾場宴席,聽過些閑言碎語,入了冬。
翌日醒來,落了一場急雨。
這個時節,在邺都,該是落雪了。
謝蘊讓人将棋盤擺在廊下,邊觀雨,邊對弈。
忽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驚了這雨。
“什麽事慌慌張張的?”問月教訓一句。
小丫鬟禀報:“大姑娘,知府夫人與媒婆來提親啦!”
“嗒。”一枚黑子落棋盤。
不多時,雨過天晴,謝夫人過來了。
“聽說了?”謝夫人坐下問。
謝蘊微微颔首。
謝夫人:“今日來提親的,是知府家的大公子,年十八,人我瞧過一回,豐神俊朗,聽說擅武。”
謝蘊細眉微蹙,道:“叔母,我不想嫁人。”
“是不想嫁他?還是沒有想嫁之人?”謝夫人瞧着她問。
謝蘊:“我無心情愛。”
謝夫人聞言一笑,也不深究,“依你。”
其實,不止知府家,這些時日,她身邊的夫人們也不乏打聽謝蘊的,都被她推了而已。
女子不嫁,離經叛道。
謝夫人對外也只是道,謝老爺子身子不好,謝蘊孝順,在家侍奉,還沒有再嫁的心思,且過兩年再說吧。
翌日,謝夫人讓人去與知府夫人回禀一聲,莫要耽誤郎君婚娶。
謝蘊深居簡出,最多去的,便是家裏的學堂。
叔父有時會讓她來授課,自己坐在一旁聽,謝蘊也不推辭。
叔父、祖父知道她在邺都吃了拜師茶,但是謝家旁人不知,謝蘊頭回上課時,幾個堂叔看得直皺眉,謝家從來沒有女子授課,簡直胡鬧。
但到底是顧及謝蘊臉面,沒當衆說什麽,而是私下尋了謝家主說道。
謝家主直接将人領去了謝老爺子跟前,祖父如何說的,謝蘊不知,幾位堂叔雖是不贊成,倒也沒阻攔。
卻是不想,這事傳揚出去,小年前一日,謝蘊随着叔母去知府家吃席,竟是險些吃了幾個錦衣華服的小姑娘的拜師茶,還是謝蘊以侍奉祖父,無暇分身為由才推拒。
回去路上,謝夫人問:“阿蘊為何不願收她們?”
謝蘊剝了個青橘,“都是富貴人家,家裏不缺先生嬷嬷,何需我?先前在邺都收的幾個學生,一是有閑暇,二是她們家裏沒有備先生,整日在巷子裏玩耍,這才收了罷了。”
只是因這一緣故,謝蘊去學堂的次數也少了。
話說出口,便要當真如此,不可落人話柄。
除夕前,金陵謝氏旁支的幾位叔伯也攜妻帶子的回來了,老爺子尚在,過年總是要聚在一處,且是要祭祖的。
家裏人多,謝蘊難免跟在謝夫人身邊幫忙操持打理事務。
婚緣之事,舊事重提。
有謝夫人在,謝蘊一副溫柔和順模樣坐在一旁,并不插話。
“不瞞各位嫂嫂弟媳,我家老爺子說了,先前阿蘊出嫁匆忙,此時既是歸家,便在家裏多留兩年,不着急婚嫁。且阿蘊也孝順,回來那日瞧見老爺子,哭的喲,也不遠願意談婚論嫁,只想在她祖父跟前盡孝。你們都知道,她爹娘去得早,老爺子是真的疼她,難免爺孫感情深,此時便也不說婚緣了。”
謝夫人說過這話,謝蘊收到一堆贊揚,真心實意也好,面上客氣也罷,總歸是她耳根子清淨了。
除夕守歲。
長輩們坐在一處打葉子牌,小孩兒坐不住,上蹿下跳的。
弟弟妹妹過來央求謝蘊,想要出門看花燈。
成了婚的哥哥嫂嫂不跟小孩兒玩,一群人裏最大的是謝蘊,自然逃不脫帶孩子的命運,被圍着搖搖晃晃,耳邊叽叽喳喳,謝蘊終是放下書卷,穿好披風,帶他們出門。
……
門前大槐樹,花開過一輪又謝,又是一年翠綠深冬。
守歲後,各自回院子。
謝蘊身上穿着件厚重披風,落後戚钰身側半步。
兩人寂靜無話,只有鞋子踩在松軟的雪上的嘎吱聲。
回了清風堂,謝蘊朱唇微啓,輕聲問:“二爺今日歇在後院嗎?”
話出口,走在前面的身影一怔,沒出聲,卻是往後院主屋去。
屋子裏只點着一盞燈,謝蘊剛随之進來将門關上,前面的身影驀然轉過來,将她壓在了門上。
“啊!”謝蘊低低驚呼一聲,唇便被堵住。
舌闖入齒關,混着淡淡酒氣。
衣襟松了,繁複的裙擺被掀起。
外面鞭炮聲響起,慶賀新歲,壓過了一陣陣的嬌喘低吟。
熱的,燙的……
鞭炮聲似是響在耳邊,謝蘊驚醒,面頰緋紅,心口跳得很快。
“姑娘,你醒了嗎?”門外聽雪喊。
謝蘊‘嗯’了聲,忽覺身子有些不對。
月事來了。
鞭炮是謝家放的,今日謝萱出閣,要嫁的郎君是知府大人家的大公子。
去歲除夕,出門看花燈時,偶然得見。
叔父本是想,與崔氏結親,且看中了崔家七郎,但無奈謝萱看上了知府家的工公子,三媒六禮下聘,婚期定在了年前的今日。
謝蘊洗漱完過去,就被謝萱抓住手臂抱着了。
時辰尚早,還未上妝。
謝萱拉着謝蘊坐在自己床上,小臉微紅,難為情的低聲問:“阿姐,洞房疼嗎?”
謝蘊眼皮狠狠一跳,想起早上那個夢,頓覺口幹舌燥,有些心虛。
“阿姐,你跟我說說嘛,我緊張……”謝萱晃着她胳膊撒嬌道。
謝蘊也難以啓齒,面上飛了粉霞,含糊其辭道:“還行,初次是有點……後面就好了……”
水乳交融。
謝蘊默默将這幾個字咽了回去。